可是依然很得体,不会吧唧嘴,也不会掉下连串的肉渣,糊得满嘴油光。
真正贵气的人即使穿着小厮的衣服仍然是贵气的。他蹲在后院的柴堆里,却让李颐听联想到皇家宴会上端坐她对面的皇子们。
奶味随着他吃下越来越多的食物渐渐消散。
她跟他并肩坐着,歪头看他,惋惜地吸着鼻子,无意识地说:“怎么就喂不胖呢?”
“你说什么?”魏登年睨了她一眼。
李颐听立刻道:“我是在想,你每日都要干活,有什么时间看书呢?”
“晚上。”
“可你每天都会忙到子时才回去啊。”
“嗯。”
李颐听沉默了一下,道:“不行,你还在长身体,又吃不饱又睡不好怎么行,以后跟我……以后怎么健康成长呢?我明日便以郡主的身份来周府让你伺候,你就有时间看书了。”
魏登年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必要。”
李颐听坚决得很:“有必要,太有必要了。”
虽然觉得此刻提出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魏登年觉得很有必要说清楚:“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所以我也不会感谢你。”
“我知道啊,我没有要你感谢我。”不知为何,李颐听好像更高兴了,“我对你好,只是想你喜欢我。”
魏登年狐疑地抬起头。
“我喜欢你,自然也希望你喜欢我。你以后会喜欢我吗,魏登年?”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目光坦诚又大方。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女子,这样直白又孜孜不倦!
魏登年觉得自己的回绝一次比一次动摇,比如此刻他有点想说不知道。可是这动摇让他非常不快,于是他冰冷冷答:“我不会。”
“没关系,来日方长,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李颐听早就料到,立刻就接了话。
她提起食盒,冲他挥挥手:“明日见,魏登年。”
-3-
李颐听再去周府时带上了红豆,一身明黄色的披风乖俏鲜亮,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红豆起先还十分高兴,突然不知怎么了,小嘴噘起来,一路哼哼,抱怨道:“这个魏登年可真是比郑易还厉害,小姐之前见郑易好歹还带着我,有了魏登年以后,我都半个月没和小姐同行了。到底谁才是您的贴身丫鬟!”
李颐听有些好笑,“哎呀”一声,哄小丫头:“他怎么能和你比?不过是一个好看点的男子罢了。世间多的是好看的人,但你和我可是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呀。”
李颐听觉得自己就像是要娶小妾又忙着宽慰大房的混账老爷。
红豆很好哄,听了立刻又得意起来,对啊,她跟小姐可是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娇气地挽住李颐听的胳膊,身子缩过去,乖巧地靠着她:“那小姐你要答应我,除了未来的姑爷,那些个在你面前乱扑腾招摇的小蹄子,通通都不能比我重要。”
扑腾招摇的小蹄子?
李颐听抖了抖嘴皮,突然想到魏登年……不行,画面来了。
她捂着额头大笑,红豆不满地晃着她的手:“小姐,小姐我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
这直肠子爱吃醋的小脾气倒是跟阿凝有些相像。
想到阿凝,李颐听的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摸摸红豆的小辫子道:“我答应你。”
华车白马徐徐缓缓在周府门前停下。
红豆率先跳下去,站稳后再将李颐听小心地牵了下来。
主仆俩一前一后、趾高气扬地走到门口,往常一见到郡主便摆出殷勤笑脸的小厮们却忽然变得十分慌张,一个两个都战战兢兢四下张望。
还有一个偷偷后退要跑,被红豆一把揪住。
“你这厮见了小姐还不跪下行礼,做贼心虚的想干什么!”
被抓到的小厮匍匐在红豆脚边哆哆嗦嗦,李颐听眉头一皱,心中忽然不安,抬脚便要进府。
最前面的小厮胆子大些,伸手拦住了李颐听:“郡主,抱歉,您先在外面稍等,容小的前去禀告。”
李颐听还在考虑,红豆呸了一声:“你们这破府什么时候进去还有通禀了?你们主子也配让我们小姐在门外等候?说!是不是有什么鬼?还是里面在杀人啊?”
小厮:“红豆姑娘可别这么说……”
一旁的李颐听面色越来越沉,忽然推开小厮就奔了进去,像一尾疾冲入河的鱼。
红豆在身后唤了她一声,也跟了上去。
门口几个小厮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一副坏事了的忐忑模样,心想左右都是个罚,便一咬牙,也跟着往里跑。
于是周府的丫头婆子们都看见了不顾礼仪姿态、带头奔走的李颐听,以及她身后的一串尾巴。
那模样,那份急切,跟她们发饷领银子时一般无二。
等一下,郡主在周府领什么饷?
丫头婆子们都看呆了,等李颐听跑过去才回过神,想起来要去拦。
“郡主!你不能过去!郡主!”丫头婆子们跑到李颐听面前跪成一片。
本来李颐听还在犹豫该走去哪儿,见她们齐齐跪在通往祠堂的路口,她立刻从她们身边蹿了过去。
祠堂里已经闹开来,唾骂声、争执声一浪高过一浪,周家家主一脸头痛地坐在主位上。
左右两边,一边站着颐指气使的大房,一边站着愤愤不平的陈氏,正中散落着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歪倒的银锭底端隐约可见官印。
周映垂着脑袋站在下边,旁边是被绑在板凳上的魏登年。
赖婆子和另外一个婆子轮流挥着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全部往最为脆弱易伤的腰上招呼。
丝丝缕缕的血迹从他单薄的衣衫透出来,魏登年冷汗津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麻木、无谓,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有偶尔颤动的睫翼透露出他确实是感受得到痛楚的。
这样的场景,每月都会在周府上演。
周映爱赌,投壶、斗鸡、牌九样样都沾,其中赌马最费银子;而周家的财政大权都攥在大房手里,每月也就支给他五两,完全不够他的开销。
周映只能把房里的东西偷偷拿去当了换银子花,当完自己的又去偷陈氏的,被发现了就推到魏登年身上。
陈氏一下就能猜透,一面气儿子混账,一面又不能在府里声张,多年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一次,周映却是偷到了大房房中,还不忘留一锭银子,藏在魏登年的衣物里。
大房那边一搜,便跟捅了马蜂窝般。
周县丞严刑拷打,魏登年全部应下,可一逼问剩下的钱到底藏在哪里了,他就说不出所以然。
早就想惩治陈氏的大房向家主骂着要一个交代,认定背后有人指使;陈氏委委屈屈哭着辩解,咬死此事就是魏登年一人所为。
两边争执不休,火气都往魏登年身上发泄。
偏偏那人是个闷葫芦,一句话不说,好似一拳下去只打在软软的棉花上,叫打板子的人心中不快,下手更是狠辣。
“啪嚓”一声,赖婆子的板子竟是打在他腰上,硬生生断了。
魏登年猛地呛出口血来,大堂里微微的腥气立刻浓重了几倍,红艳艳的场面连大房见了也忍不住捂鼻偏过了头去。
明明已经两眼发黑、脑袋疼得埋进双臂之间抬也抬不起来,魏登年的喉咙里却发出低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嗤嗤笑声。
他一动不动地趴着,耳朵嗡嗡作响,胸口也闷闷沉沉的,许多人的脸在前面晃着,却看不分明。
魏登年恍若身处苦海地狱,万鬼应念而起。
他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才能逃出这个地方,除了你自己,这世上没人能够救赎你。
新的板子很快又换了来。
魏登年闭上眼,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有什么,轻柔地护住了他。
板子声响起,却是落在了那人身上。
红豆凄凄一声“小姐”把魏登年持续下沉的心拉回了尘世。
他猛地扭过头去。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李颐听从他身上滑下去,倒在地上,当即不省人事。
红豆一下子扑到她身边,大喊:“行刺,你们这是行刺皇室!等着被陛下处死吧!”
周府人仰马翻。
李颐听一昏便是一下午,听说高烧不退。
周府家主携着一大家子人跪倒在太师府外请罪。
老太师去城外的寺庙上香了,太师府不停有大夫从他们身边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紧绷讳莫如深,无人理会他们。
照理说赖婆子那一板子下手虽狠,却不至于严重至此,魏登年挨了那么多年都没死成呢。
但周家人见到这种势头,早已冷汗津津腿脚瘫软了,谁能去仔细琢磨?
周府空空荡荡,家仆婆子们觉得大祸临头,一个个无心做事,商量的商量,收拾东西逃跑的逃跑,一时无人去管魏登年。
魏登年撑着根粗树枝做拐杖,独自去药房里翻了药敷上去,然后一刻也未休息地赶去了太师府。
他受伤严重,走路都十分艰难,每走一步身上就像撕裂一般痛。等他徒步走到太师府时,周家的人已经跪了一个下午。
魏登年并未看地上那些人一眼,直接冲了进去。
门外的府卫也未阻拦,红豆甚至早就等在了里面,见到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来啊。”
魏登年撑着拐杖,不太端正地拱了拱手:“麻烦姑娘带路。”
“呵。”
红豆走得飞快,似乎知他伤重还有意为之。
魏登年跟在后面一声未吭,咬着牙紧跟她的步伐,一步也不曾落下。
南边的独院位置绝佳,揽尽天光。温柔的暮色浸润下来,小院里光秃秃的树干、白墙绿瓦都被烘得暖暖黄黄的。
好像只要走进去,他也可以拥住什么炽亮的东西。
“你就帮我把他赎出来吧,但别告诉他是我的主意。虽然他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但我还想试试。
“我知道他现在死不了,但我看不得他活得太苦。”
李颐听狡诈一笑,语气笃定道:“若是你不答应,我便强抢你入赘。”
郑易原本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认真听嘱,因她这突然一笑,晕乎起来,局促的手抓住两旁的衣服,脸上浮现一层羞恼之色。
“郡主不必如此说笑,草民答应就是了。”
他其实已经不太怕李颐听了,满腹才华却不自傲张狂的女子,又能混账粗鄙到哪里去呢?
在太师府“教她”的这些日子,郑易甚至对她敬佩更深。
李颐听躺在太师椅上抓着一串青提咬着吃,伸出一只手把他招得更近些,语重心长拍着他的肩膀:“这件事很重要,好好做,没做好一样抓你入赘。”
郑易微微弓起身子,侧着头红着脸答应她的吩咐。
“这一路假昏过来,脖子都给我掂酸了。外面的人就叫他们跪着,外祖母什么时候回府再什么时候赶他们走,等我想好要怎么惩治他们再算今日的账。哼,恶人就要有恶人磨!”
没有吃相的李颐听直爽率真,说起她的坏心眼一脸得意,甚至挑着眉,一副等夸奖的样子。
郑易温和地注视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哪个恶人会说自己是恶人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大恶人,最不明事理的那种。”
她笑起来,眼角眉梢都跟着那得意劲一块儿招摇。
门口的魏登年冷眼看着。
“小姐。”红豆快步走过来,不情不愿地瘪瘪嘴,“人来了。”
李颐听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转过头去。下一刻,与他四目相对,却好似跌进阴冷潮湿的冰窖里。
魏登年没有进院,捡的临时拐杖被他藏在身后。他倚着门懒懒站着,脸上挂着拒人千里的讥笑。
“今日之事多谢郡主,既然郡主安然无恙,草民魏登年便先回去吃饭了。”
“魏登年!”李颐听翻下椅子想追,起身时太快,狠狠扯动背上的伤口。她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再抬头,他已经极快地离去了。
“什么玩意儿啊!白眼狼!小姐可是替他狠狠受了一板子呢,这么谢一声就完了?”红豆气呼呼地把李颐听扶回太师椅上。
李颐听也觉得莫名其妙,无奈地捏着眉心:“那不然你想怎么样?”
红豆给问住了:“嗯……嗯……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磕个头再走吧。”
第5章
这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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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颐听躺了两天,背上已经大好,只是宋炽这细皮嫩肉的,想要伤疤全消估计还要费些药。
她能活蹦乱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周府。
自上次事情发生后,周家家主便对外称病,县衙也不去了,整日里关门闭户的不见人,既是为了名正言顺藏着魏登年不让李颐听见着,也是怕再生端倪,躲着李颐听想拖到她走。
那日所有人都见到郡主扑上去替魏登年挡了一板子的模样,周家上下全都惴惴不安。
是夜,月明星稀。
周府大门拦不住李颐听,她轻车熟路摸了进去,袖子里还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手腕上系着的冰蓝色丝绸随着她翻墙而过的利落动作,在空中划出道飘逸弧线。
李颐听兴冲冲地摸到下人房里,一排排找过去,却不见魏登年。
她心中奇怪,担心他又被为难了,拔腿就往祠堂跑,路过某一间院子时,却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这种院子里只有五间房,住的都是贴身伺候主子的丫头婆子,比寻常的丫头要高贵些,但心气也高,平日里都是拿鼻子看人,碰到同样拿鼻子看人的也就更加不快,互相几乎不走动。
李颐听听见的奇怪动静就是从最西边那间房附近传来的。
“沙沙”“嚓嚓”,像是重物在地上被拖行,最后咚的一声,被抛进了深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