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虎毒食子
“周呈……可是周家庄人?”沈舒云从昙玄手里接过那被血弥漫了的布,微微沉思着问道。
在乡下的村子,村名大多是以姓氏来命名的,诸如陈家村的人都姓陈(嫁进来的妇女除外),沈家庄的人都姓沈,李家村的人都姓李……在他们附近的这些村子里,就有个周家庄,那里的人都姓周,每次逢年过节的都会有很多周家庄的人来寺庙祭拜佛祖,是以沈舒云才会在见到“周呈”二字时第一时间想到他是否可能是周家庄人。
昙玄对她的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低吟了半晌道:“不管他是哪里人,我都想找到他,劝阻他要正信,不可思邪念,更不可伤害自己。”
沈舒云郑重点了点头,柔声宽慰他道:“别急,我陪你一起找。”
次日,天晴,空中时有微风拂过,清爽怡人。
沈舒云和昙玄趁着天色好收拾了行装去了离这里十来里的周家庄找周呈。
周家庄和李家村一样,村民都是种地为生,是故当他们一和尚一女子来到庄子里时首先就被在外头劳作的村民给围了起来,好在周家庄有很多人都认识他们,于是乎一顿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被一热情的村民亲自领到了周呈的家里。
周呈的家在周家庄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远远的昙玄和沈舒云就看到了一座用枯枝和泥土砌成的小屋,许是工艺和材料太粗糙的缘故,小屋外面很多地方都破了一个个碗口大的洞,每逢有风吹过,洞口都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沈舒云压不住心里的疑惑,见还隔着一段距离周呈的家人应该听不到,于是便侧头问起了前面带路的村民。
“忠生大哥,这周呈一家为何不和你们一起住在村子里?树林里到了夏季蚊虫那么多,且他家屋子也那么破,里头的人该如何度过那一个个漫长的夏夜啊。”
沈舒云心里的疑惑正好也是昙玄想问的,他也侧头看向了前面的村民,道:“施主,还望赐教。”
“唉,昙玄师傅,你们有所不知啊!”那个叫忠生的庄稼汉听罢一顿叹气,抬头看看离得尚远的小屋摇一摇头道,“这还不是他家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昙玄和沈舒云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个怎么说?”
忠生干咳了几声,提醒了一下他们注意脚下的荆棘,末了叹口气道:“原本这周呈家一点也不穷的,不仅不穷还很富裕,他家之前的富裕程度在村里能排上前三,可后来这小子不争气呀,跟着外头的那些流氓混子学会了吃喝女*票赌,他们几个一起去了个什么楼里睡了一个女人,把那女人的肚子就给搞大了,女人是楼里的人,人家楼里的管事知道后就讹上这伙人了,这伙人里的其他些个都是刀口舔血不要命的,周呈在里头最弱,所以钱到最后都是他赔。”
“后来呢?”沈舒云对这些事很感兴趣,见忠生停下了,忙又催促着问。
“后来赔了一大笔钱周呈家就落败了,但他还是死性不改,日日去赌,这不赌的最后连遮风挡雨的老房子和糊口的田地都没有了,这才搬来了小树林里用泥巴和枯枝盖了这一座。”
忠生说完眼见着离周呈家越来越近了,随即不再说话,沈舒云和昙玄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三人再走了一段路,周呈家就到了。
忠生到了这里后似乎不愿再进去,便在周呈家的门口停下了脚步,跟昙玄说道了几句,然后转身告辞。
昙玄和沈舒云自己上前去敲门,门敲了好几下,终于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出来开门,看见他们老妇人很意外,忙想把门关上,这时昙玄伸手抵住了门:“老施主莫慌,贫僧只是来问些事情的,能否请施主行个方便?”
老妇人盯着他们愣看了半晌,许是觉得这一僧一女一点儿也不具备危险性,又许是他们的面相太过和善,她考虑了一会儿后缓缓打开了门。
昨日昙玄在大殿里见到的周呈此时正躺在一块破布上睡着,他睡得很安静,只是面色又苍白了些许,他的右手手掌包了一块破布,布上渗着血,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昙玄走过去蹲下身推了推周呈,周呈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披头散发挥舞着指抓凶狠地朝瘦弱的沈舒云抓了过来。昙玄的面色瞬间一变,立时一个腾挪护在了沈舒云身前,周呈的电石火花间手使劲往他背上一划拉,昙玄一声闷哼,顿时僧衣和脊背都被撕破,三四道血淋淋的口子沿着从上到下贯穿了整个脊背,鲜血如同流畅的泉水一样从里头冒了出来。
“夫君!!!”沈舒云大惊失色,忙拽过手臂去查看他背上的伤口,末了口中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昙玄见状嘴角微微一勾,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安慰道:“没事,一些皮肉伤而已,回去后我敷点药就好了。”
看着昙玄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沈舒云哪里会信他说的没事,一边手忙脚乱的用巾子帮他拭去他背上的血一边叫老妇人去打热水过来。
一旁的周呈一击过后似乎也回过神来了,登时吓得缩在了漏风的角落里。昙玄待沈舒云帮他清洗处理好伤口后慢慢靠近了周呈,行至他身前蹲下温声笑说道:“周施主莫怕,贫僧是李家村寺庙里来的和尚,之前见你用鲜血抄经,贫僧怕你如此作为会有伤身体,所以今日特意带着吾妻过来寻你。”
昙玄说话永远都是轻轻柔柔的,即便是有再大火气的人面对他也会不由自主的变得平静。
周呈在他的安抚下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一直不吭声的他忽然改抱胸为跪,扑通一下就跪倒在昙玄面前。
“昙玄大师,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啊!”周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叫,一旁的周母却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昙玄察言观色,问:“周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告诉贫僧?”
周呈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用力地拽住了昙玄的袖子哀求:“大师,大师求你了,求你帮帮我吧,帮我向佛祖祈求一下,让我发财好不好?我现在可以向佛祖发誓,只要他让我发了财,我以后一定会建一座比比现在更大的寺庙给你,还会让人重塑佛祖的金身,让你们都变成有钱人!”
昙玄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伸手将扯了扯自己衣角没扯动,只好无奈的劝说他道:“周施主,佛祖不是财神,更不是商人,你的这个愿望贫僧恐无法做到,贫僧万望周施主也不要再执迷于这些颠倒梦想,还是跟老人家一起好好的生活吧!”
周呈状若癫狂,一直揪着他的衣服往下拽,嘴里还一下接一下胡言乱语的大吼:“不,我不要听什么劝阻,我就想发财,发了财我就有好生活了啊!和尚,你帮帮我吧,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磕头啊,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了……”
周呈说着真的开始给昙玄磕头,幸好他家地是松软的泥土,要不然这力度非得磕破脑袋不可。
昙玄看得皱紧了眉头,没想到周呈的执念居然如此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舒云看看他,又看看地下的周呈,这时里间的屋子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细微的啼哭,站在沈舒云旁边的老妇人依旧不为所动,沈舒云向那房间探了探头道:“老人家,这里面有孩子在哭吧,你不去看看么?”
老妇人拉长了脸冷冷往那一瞥:“有什么好看的,就一个小畜生,饿死算了。”
沈舒云和昙玄闻言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一条人命,什么叫饿死算了?!
然而老妇人并不搭理他们,只百无聊赖的往旁边一把破凳子上一坐,直言道:“你们要去看就自己进去看吧,就一个牲口崽子,反正我们娘俩养不起,你们要养就自己抱了去,以后要打要罚都随你们。”
沈舒云闻言都震惊了,呆呆地往那房里头走去,昙玄一咬牙迅速出手在身下的周呈身上点了点,周呈瘫软了下来,昙玄一抽衣袖,当即跟着沈舒云也进来了房间。
这个房间是间柴房,里面堆了一大堆脏乱发霉的柴火,空气里到处充斥着一股腐臭的霉味儿,熏得沈舒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昙玄知道她刚才为给自己擦伤口把手里的巾子都染脏了,于是便拿了自己的巾子出来给她捂住口鼻。两人一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里走,结果不出意外的在一堆干柴里发现了一个襁褓。
昙玄俯下身去将襁褓从柴火堆里抱了出来,抱出来后才发现它比一般裹婴儿的襁褓轻了近一半,被裹在里面的那个婴儿一张小脸异常干瘪枯瘦,双手也是干巴巴的泛着青紫色,活像一个怪兽,除了那双滴溜溜看着他们的圆眼睛,其他地方真是看不出一点正常婴孩的模样。
昙玄把小婴儿交给了沈舒云,沈舒云轻轻拍打着襁褓安抚他,但他仍旧啼哭不止,昙玄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沈舒云道:“他是不是饿了?”
沈舒云到底没这方面的经验,她也不知道到底孩子是不是真饿了,是以就抱着他出来行至老妇人面前道:“老人家,这孩子再怎么样也是你家人,他现在哭了,你看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吃的,先拿些出来给孩子看看是不是他饿了让垫垫肚子,等他不哭了我们再说其他事好吗?”
老妇人白了她一眼,眉宇间都是冷硬之色:“吃什么吃,一个畜生何必浪费家里的粮食,你以为我家很有钱么?”
沈舒云鲜少发怒,但这会儿抱着襁褓的手都不由攥紧了,正所谓虎毒不食子,连畜牲都知道的道理,这家人居然不知道?还口口声声叫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畜生?这还是人么?!
第49章 沈丘
沈舒云气得脸色发青,搂紧了手里的孩子就要上去质问,但昙玄却将她拉了下来。沈舒云被昙玄拉到周家大门外,气呼呼地盯着昙玄道:“你这是做什么,没看到他们居然这么对一个婴儿么?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昙玄闻言失声而笑,沈舒云更气了,握紧了拳头就要揍他,昙玄一下抓住了她挥舞在空中的手,平心静气的解释道:“贫僧也很生气,但此刻最重要的不是与他们打架,你若打了那老妇人,手里的这个孩子就更加没有东西吃了。”
沈舒云虽然怒发冲冠,但看看手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孩子,心里也不免软了软,再怎么样都不是孩子的错,不能委屈了孩子。
她强忍怒气,咬了咬牙道:“那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昙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袖子:“出来时有没有带钱?”
沈舒云一愣,呆了呆后瞬间意识到昙玄想干什么,忙一脸高兴地凑上前点了点头道:“带了些,十文够不够?”
昙玄“嗯”了句,笑道:“足够了。”
说罢他就拉着沈舒云进了屋子。
屋里的老妇人此刻正闭眼假寐,闻声头也不抬。
沈舒云走到她面前摊开手掌,强压下愤怒平静的说道:“老人家,给你钱行么?如果你有吃的的话就拿一些过来,我手里的钱你尽可拿去。”
听到有钱,老妇人那双苍老枯瘦的眼睛立马睁开了,眸子闪过一抹精光,地上的周呈也在“啊啊啊”的叫,若不是此刻他浑身没力动不了,沈舒云猜想他们娘俩定会第一时间一起扑过来打抢。
果不其然,老妇人顿了顿后一把扫过了沈舒云的手掌,十文铜钱顿时在她掌心消失不见。
老妇人拿到铜钱后一脸兴奋地在手里颠了颠,末了还有些不满足地说道:“才十文?算了,十文就十文吧,你们稍等会儿啊。”
她说着摇摇晃晃地打开了另一边的厨房大门,颤颤巍巍的身影在里面乱扒拉了一阵,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几个冷馒头。
沈舒云看到那几个冷馒头时脸直接黑了,那老妇人翻了一下眼珠,说:“爱要不要,除了它我家可没别的了,你要们有能耐自己上厨房里找去!”
沈舒云气极,浑身都在打抖,昙玄忙按住她的手臂说了句“稍安勿躁”,而后转头看向老妇人道:“老施主有热水么?如果有能麻烦去倒些热水过来么?”
昙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老妇人听罢只磨蹭了一下,随即又踱去了厨房。
昙玄扶着沈舒云和孩子找了把凳子坐下,不多久那老妇人就打了热水过来。
昙玄拿起一个冷馒头在那滚烫的热水里泡了泡,不多久馒头就泡得绵软如云,他吹去馒头上的热气,待得温度适宜后便弯下腰小心的喂给了襁褓里的孩子。那孩子得了吃食,果真不再啼哭,一口接一口的吃下,等吃了小半块馒头又开始叫唤,沈舒云着急的看了眼昙玄,昙玄笑道:“没事,他这会儿定是渴了,喂些水便好。”
他吹凉了热水,再次小心翼翼的抵到孩子唇边,那孩子的小脑袋点了点,不一会儿就咕叽咕叽喝起了水。
吃饱喝足。小婴儿那颗宝石般的大眼睛亮了亮,昂起小脑袋看看面前的昙玄和沈舒云,小脸一扬,居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舒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小家伙的笑容给化开了,抱着他欣喜地合不拢嘴。
昙玄见她这么喜欢这孩子,也不由得对这小家伙多看了几眼,而后看到这小家伙眉间隐隐约约有一点红痣,红痣正好处于眉心,端得就跟那座上的菩萨似的。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谈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好似和这孩子见过似的,可他明明还这么小,之前又能在哪里得见呢?
昙玄按了按太阳穴,眉宇间闪过一抹疑色,正在这时旁边的沈舒云忽然“啊”的发出一声尖叫,昙玄赶紧看过去,见小家伙吱吱呀呀的扒拉住了沈舒云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搅啊搅,沈舒云被他扯得龇牙咧嘴,偏偏还奈何不了他。
昙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沈舒云气得恶狠狠踹了他一脚:“死昙玄,你再笑?!”
他笑得捧腹不已,连她的威胁都不放在眼里。
“昙玄!”
沈舒云气急,小粉拳握了又握,好在后来昙玄还算识趣,不仅停止了笑话她还主动把孩子抱了过去,让她背过身好好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
三人玩闹的场面看起来颇似一家三口,那老妇人看得心里莫名泛酸,思量了片刻后突然一改刚才的话向他们要起了银子,道:“这畜生崽子再怎么样也是我周家的人,你们要想抱走那就得给我们钱,不然的话我宁愿他饿死在这里也不给你们!”
沈舒云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气被她一句话“腾”又点了起来,怒不可遏地说道:“周家婆婆,你还是不是人?!这可是你孙子,是一条人命,在你眼前怎么就成了买卖的货物一般?如果你家人这样对待你,请问你会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