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溶自然不肯喝药,他此时气血渐渐通畅,催动内力冲开了穴道,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自如,要从这里出去,也有些困难。他伸手一挥,把旁边的架子推倒了,几把小刀落在地上。靳溶抓起一把刀攥在手里,指向宋云英道:“退后,别过来!”
宋云英的武功平平,要制服这样一个大男人还是不容易的。双方一时间相峙不下,靳溶把刀子向前一挥,颇有跟她鱼死网破的意思。宋云英不想吃眼前亏,后退半步,安抚道:“好,你不愿意治病,那就走罢,我不拦你。”
薛明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然而他已经喝下了麻沸散,想动手,却浑身没有力气。靳溶也被灌了半碗麻沸散,此时眼前一阵阵发昏,视线里的人仿佛有好几个虚影。
他扶着墙往外走去。宋云英退到了里屋,却扬声道:“外面的人快制住他,今日若是让他跑了,你们二哥可要找你们算账。”
铁悍等人听见了,冲进院里来。却见靳溶踉踉跄跄地出来了。郑麟站在最后,双手抱着臂,冷眼看着他。
他虽有心救他,当着这么多人,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师叔他们一向多疑,要是牵连了自己,那可不值得。
铁悍捏着拳头道:“好小子,都上案板了还能跳下来,你可真能折腾。”
柳三娘道:“你懂什么,新鲜活跳的鱼,煮成汤才更有滋味。”
铁悍上前一拳,照着他腹中打去。靳溶眼中好几个虚像,身体也不听使唤,竟躲不开。他吃了铁悍一拳,疼的弯下腰去。铁悍又抓住他的头发,对着他腹中连捣数拳,打得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郑麟看不过去,道:“小师叔,下手轻些,仔细打坏了,二叔找你算账。”
铁悍咧嘴笑道:“不妨事,你二叔只要他脸皮,他这具身体却是我的了。等我多打两拳,过足了瘾,再交给你杀了。”
靳溶疼得厉害,又无法反抗,怒道:“要杀就杀,利索点,别折磨老子。”
铁悍一向打起架来有些疯病,上来劲头就控制不住,非要把对方浑身的骨头都碾碎了才罢休。
此时他见靳溶口吐鲜血,十分兴奋,一手攥住靳溶的手臂,要先折断他的臂骨。
靳溶的手臂被他钳住,动弹不得,头脑中的意识也越发模糊了。
他此时忽然想起了沈清和,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还生不生自己的气了。
他喃喃道:“对不起,小师妹,我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铁悍道:“什么小师妹,这小子疼昏了头,说起胡话来了么。放心,我折完你左手,再折右手,然后把你双腿都折断,看你还怎么逃走。”
这时候忽听一声断喝:“住手!”
铁悍回头望去,却见一人穿着墨蓝色衣袍,骑着一匹白马。一名白衣少女骑着一匹黑马,匆匆赶来,却是萧则和沈清和到了。
萧则面沉似水,从马上一跃而下,提剑如流星般刺过来,一剑扎透了铁悍的肩膀。铁悍捂着臂膀惨呼了一声,扔下了靳溶,道:“好小子,还有救兵!”
郑麟嘴角微微一扬,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虽然不认得那两人,但有人能把这倒霉蛋救走,他是挺开心的。
沈清和扶起了靳溶,急切道:“靳师兄,你没事吧?”
靳溶难以相信她居然会来救自己,喘着气道:“我没事。”
他的嘴角流了血,脸上也满是尘土。沈清和帮他擦去了,扶着他往外走去。柳三娘拦在他们跟前,道:“想走,没这么容易。”
沈清和提剑指向柳三娘,道:“让开!”
两人对峙着,一时间并未动手。萧则出剑极快,已经刺伤了铁悍的一条大腿。铁悍的手脚都受了伤,无法再应战了。郑麟原本就不想出手,此时上前护住了铁悍,道:“别伤我小师叔!”
铁悍十分感动,道:“我没事,好侄儿,看我打爆他们的脑袋。”
郑麟笑了一下,虚张声势道:“听见没有,我小师叔还有七成力气没使出来,要命的就快走!”
靳溶眼下的状况很不好,萧则不想跟他们久战。他手中的长剑环绕在柳三娘周身,白色的剑光如鬼影子一般。只听嗤嗤几声,柳三娘的衣袖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柳三娘出了一阵冷汗,方才若不是自己躲得快,此时身上就多了几个透明窟窿。这姓萧的小子十分不好惹,今日他想救人,那便让他救走算了。反正换脸的是薛明,放跑了他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没必要替薛明犯险。
想到这里,她出招也敷衍了几分。萧则回剑横扫,将柳三娘逼退一步,他趁机跃身上马,飞驰而去。沈清和趁着他们缠斗,早已带着靳溶逃走了。
郑麟原本扶着铁悍,作势为他上药。见人跑了,才站起来追了几步,大声喊道:“别跑,给我回来!”
柳三娘叹了口气,道:“别追了,那人剑法凶得很,再喊可不是喊回个祖宗来。”
铁悍咳了几声,也劝道:“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小师侄,你下次见了他可要小心,能避则避吧。”
能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三使者都怕得很,这青年剑客也是十分了得了,简直就是鬼见愁。
郑麟道:“那人是谁?”
柳三娘道:“那小子叫萧则,是风天逸的徒弟,剑法高明得很。以后少招惹他。”
郑麟寻思着方才那惊鸿一瞥,心想:“原来是剑仙的徒弟,有意思,以后有机会要好好地会一会他。”
萧则和沈清和带着靳溶回到了镇上。靳溶休息了半日,麻沸散的作用渐渐消退了。他身上被铁悍打的虽然疼痛,总算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靳溶躺在床上,见沈清和跟萧则进来了,连忙坐了起来。
他十分歉疚,道:“小师妹,对不起,昨天是我说话重了。还有萧兄弟,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已经没命了。”
沈清和连忙道:“呸,别胡说。你命大着呢,怎么能轻易死!”
靳溶便笑了,他身上到处都疼,眉头又皱了起来。沈清和道:“你好好躺着,歇两天再说。萧大哥陪着你,我就住在隔壁。那帮人吃了咱们的亏,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来了。”
靳溶心想歇一两天还行,时间长了还是不妥,得早点回昆仑山。
他道:“你的剑锻好了么?”
过了这些天,应该锻好了。沈清和道:“明天我去周铁臂那里看看。”
萧则抱着臂靠在墙边,悠然道:“我留下来陪他,还是陪着你?”
沈清和道:“你留下来照看病人吧。我上午去,下午回来,到处都是人,不会有事的。”
那些恶人还在附近流窜,还是小心为上。萧则道:“申时之前回来,晚了我就去找你。”
沈清和微微一笑,道:“好。”
次日一早,沈清和去找周铁臂。萧则跟靳溶住一间屋,一夜相安无事。上午萧则去楼下带了清粥小菜回来,送到床前,道:“我喂你?”
靳溶虽然浑身青紫,但没受重伤,此刻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重病人。
他起身道:“我没事了。”
萧则嗯了一声,把饭放在桌上,道:“那就自己吃吧。”
靳溶吃着饭,萧则站在窗边看着街道,行人熙熙攘攘的,路边的树蓬发起来,占据了街道的上空。
他道:“拿了剑就回去?”
靳溶道:“对,徐护法让我来接她。”
萧则笑了一下,道:“外头的烟火气多好,雪山里什么都没有,急着回去做什么?”
靳溶道:“男人在外面奔走倒是无妨,小师妹是个姑娘家,在外头危险。”
萧则道:“你不是她师兄么,难道保护不了她?”
靳溶怔了一下,感觉这话带着挑衅的意思。他一向谨慎,却还是被人掳了去,差点就一命呜呼。在此之前,萧则这么问,他定然会说自己能保护沈清和,然而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萧则转过身来,眼中含笑,仿佛故意要气他,却又带着些无辜。好像只是随便说说,若是想的多了、生起气来,就是靳溶不大度了。
在沈清和面前,他还一本正经的,甚至有点清高的姿态。一旦背了身,萧则还是露出了针锋相对的意思。靳溶就知道一开始的直觉没错,这人对小师妹有意思,提防着他就对了。
萧则在靳溶对面坐下,道:“她喜欢吃什么?”
靳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则道:“女孩儿都贪嘴,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糖水、酒酿圆子……这些东西,雪山里有吗?”
靳溶一时沉默不语,萧则道:“总被关在雪山里,好人也要憋出病来。若是有机会带她多在外面转一转,她会更开心。”
靳溶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嘴上却又不肯承认。
他道:“她是我师妹,我比你了解她。”
萧则笑了,觉得他争不过自己就开始摆资历。
靳溶也知道这样有些强词夺理,他沉默着吃了饭,开始打坐疗伤。
对面的茶楼里传来咿咿呀呀唱曲儿的声音。春风里,婉转的曲子让人心情舒畅。他睁眼看过去,见萧则靠在窗边,一副松散的恰到好处的姿态,十分悠闲。
他虽然透着股淡漠的气息,眼里却对这世间有情。靳溶知道自己绷得太紧,不好亲近,就连小师妹都有些怕自己。他虽然想对她好,却难以用温柔的态度去对她。
靳溶静静地看了萧则片刻,觉得他确实有种独特的魅力。而自己好像哪里都跟他不一样,很难向他靠拢。
过了午,沈清和回来了。她只探了个脑袋进来,笑吟吟地说:“我来啦。”
靳溶道:“剑拿回来了么。”
她这么开心,自然是取到了。沈清和走进来,把剑献宝似地递给靳溶,道:“你看看!”
剑长三尺有余,素银色剑鞘,上头刻着一片片雪花,雕工十分精巧。靳溶把剑拔/出来,只听锵地一声龙吟,寒光照的眼前一亮。
长剑锋利坚韧,不愧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打造的兵刃。
他赞道:“好剑!”
萧则站在旁边看了,也道:“确实是把好剑,叫什么?”
沈清和道:“叫素雪剑。”
萧则便笑了,道:“剑好,名字也好。剑似其主,周先生是用了心的。”
沈清和十分开心,把剑接过来,宝贝似的摩挲。靳溶道:“既然剑拿回来了,明天就回昆仑去吧。”
沈清和迟疑了一下,忽而想起了什么,道:“先不忙吧。方才我见周先生,他说接了元弈山庄的帖子,说他们的少庄主要娶媳妇了,江湖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事。我记得元弈山庄的主人李天元是柳三娘的旧情人,这事若是传到她耳朵里,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经她这么一说,靳溶也想起来了。他在半昏迷之际,听见宋云英跟薛明说过此事。既然薛明知道了,怕是也瞒不住柳三娘了。
萧则道:“你是说,柳三娘会去给李天元捣乱?”
沈清和道:“以她的脾气,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肯定要找机会报回来。李天元的儿子大喜,这难道不是找他麻烦的好机会?”
萧则笑了,说:“那也是元弈山庄的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沈清和还想在外面多待一阵子,有热闹自然想要去瞧一瞧。她道:“爹爹让我阻止鹰鹫派祸乱江湖,既然让我知道了他们的人要作恶,怎么能坐视不理?”
萧则嘴角含着笑,道:“我一个人来去自由,没有什么师父、师兄拘着我,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去?”
沈清和把目光投向靳溶,一副期待的模样。靳溶知道她渴望外头的烟火气,想多吃一碗糖水、看一场皮影,而不是被困在雪山里。徐护法怕她有危险,自己尽力保护她就是了,何必早早地把她带回去呢。
静了片刻,靳溶的神色也缓和下来,道:“好,既然你想去,那咱们就去走一趟。”
第20章 第二十章
庐州城外,有座梅子林。到了梅雨时节,枝头挂着满满的梅子。
在梅林旁边,坐落着元弈山庄。
元弈山庄的主人名叫李天元,十分爱结交武林人士,被人称为小孟尝。他家资颇丰,其父曾在朝为官,是翰林院学士。后来李翰林告老还乡,在此处建了元弈山庄。
李翰林擅长下棋,李天元从小耳濡目染,跟父亲学会了弈棋之道。他年轻时风流多金,惹了不少姑娘喜欢他,但他却对柳三娘用情颇深,扬言非她不娶。
但柳三娘不知为何,对他总是若即若离,仿佛藏着心事。
李天元以为她因为出身平庸而自卑,劝她不必担心。李家富甲一方,他既然喜欢她,便不在乎她是个普通姑娘。可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他深爱的这个人,居然连女人都算不上。
李天元几次三番去找柳三娘,问她到底在顾虑什么。他情真意切,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说:“柳姑娘,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帮你分担,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保护你?”
被他的盛情感动,柳三娘下定了决心,把自己埋藏已久的秘密告诉他。
暗室之内,她解开了自己的衣裙,把阴阳同体的身躯暴露在他的面前。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这么做,希望他能够接受自己。李天元却退缩了,他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先前的山盟海誓都烟消云散了,他像见了鬼一样扔下她,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柳三娘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的一片真心居然错付给了这样一个人。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时,那种恐惧而又厌恶的眼神。那种态度就像刀子,狠狠地在她的伤口上捅了一刀。
半年之后,李天元跟另一位武林名门的大小姐成了亲。原来他说能延续一生一世的喜欢,只要半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很长一段时间内,柳三娘恨自己天生有缺陷,不能跟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她为此自怨自艾,甚至想过自杀。后来她意识到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狗男人。她的性情变得偏激,开始自暴自弃,到处玩弄男人,然后杀掉。就在那时候,她认识了刘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