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谎,眼睛就不敢直视她。沈清和看出来了,道:“他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靳溶道:“也许吧……我不知道。”
沈清和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靳溶沉默地看着她,沈清和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咄咄逼人,或许会伤了靳溶的心。她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对不起……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这件事本来跟你也没关系的。”
靳溶却摇了摇头,道:“你很想他么?”
沈清和点了点头。靳溶道:“要是他不回来了呢?”
沈清和轻声道:“我在这里等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她虽然这么说,声音却有些哽咽了。他就像个影子,飘飘荡荡的,自己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看自己一眼。
靳溶有些不甘心,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道:“还有我呢,让我保护你好么?”
沈清和一怔,随即垂下了眼,把手抽了出来。她正色道:“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师兄,但他不一样。”
靳溶道:“有什么不一样?”
沈清和静了片刻,认真地说:“我喜欢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没有人能代替他。”
她道:“他说过了不会抛下我,我信他。一年半载,十年八年,我都等他。就算一辈子,我也等得了。”
她的坦率像一把刀子,刺伤了靳溶的心。沈清和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坚韧,对感情更是执着。她认定了的人和事,就不会改变。
靳溶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做她的师兄了,心里难受的厉害。小时候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衷心崇拜他的小姑娘,终究有一天把心给了别人,跟他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亲近了。
一时间,他眼前仿佛浮现起从前跟她的种种——昆仑山中,与她比剑时,她不服输的模样。徐护法罚他抄书,她模仿他的笔迹,帮他写字的情形。过年时,她讨到的红包比自己的少,噘着嘴不开心,硬要跟自己换的情形。夏天山溪流水,两人偷偷跑去摸鱼,生了火在岸上烤的情形。还有一言不合,她攥起个雪球往自己身上砸过来,眼里还带着笑的情形。
那么多青梅竹马的日子,在她的心里,终究归为师兄妹,无法再进一步了。
靳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好,陪伴了她这么多年,还是不如一个后来的萧则。
碧潭从屋里走出来,见两人之间的气氛生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道:“靳师兄,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进来喝杯姜茶吧?”
靳溶被这一句话唤回了俗世中,就算再难以接受,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他道:“不了。照顾好清和,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离去,身影落寞。碧潭小声道:“他怎么了?”
沈清和也有些黯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回屋去吧。”
有时候,萧则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看到沈清和的时候,他心里难受的要命。她追出来时,他躲在墙外,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声声地喊他。
可他没办法出去见她,他心疼的像被刀割一样难受,简直要崩溃了。
从前他以为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如今却意识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实在太多了。眼看着心爱的女孩子为他难过,他却没办法安慰她,只能躲在角落里。
“对不起……”
他捂着心口,靠着墙慢慢坐下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一线眼泪也从眼角淌了下来。
萧则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从来没感到过这么强的挫败感,好像深陷在一个沼泽里,不断下沉。
离开了洛宅,他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路人以为他是个醉汉,都离他远远的。萧则走几步路,心脏就疼的难受。他靠着墙休息了一阵子,不住喘气。
疼的好……疼的再厉害一些,就能让他把身边的烦恼都忘记了。用痛苦来麻醉自己,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方法。
玲珑舞肆就在前面,萧则还不想回去。他看着对面的小酒馆,被里面昏黄的灯光吸引了,迈步走了进去。
薛明把刘远风交代他办的事说了,刘远风对他十分信任,道:“你辛苦了,我身边的人虽然多,但办事妥当的也没有几个。这次谋划若是成功了,你是大功臣。等咱们忙完了,我请你喝酒!”
薛明笑了,道:“你是我的结义大哥,我不帮你帮谁呢。”
刘远风见他跟自己不见外,便也笑了,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劳你去岳阳走一趟,看着麟儿把活儿干完。那小子年轻浮躁,还是得有人盯着办事才能妥帖。”
薛明道:“是。”
郑麟讨厌郑麟,刘远风不是不知道,却偏要薛明去监督他。他一向用这种法子来驾驭下属,让人互相掣肘,精力都消耗了,自然没有机会背叛他。
薛明出了门,正好遇见萧则往回走。他喝道:“站住,你上哪儿去!”
萧则脚步跌跌撞撞的,听见声音,身子晃了几晃,这才回过头来看他。
“干嘛?”
薛明道:“没有教主的允许,谁让你私自出去了?”
萧则嗤道:“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萧则浑身都是酒气,醉醺醺的,手里还提着个酒坛子。
被薛明撞见了,他非但不怕,反而有要借机发酒疯的意思。薛明知道他最近心气不顺,出去买醉也不奇怪。
从前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如今却邋里邋遢,消沉的不像样。
鹰鹫派在他的眼里就这样不堪,跟他们为伍,能让他这样糟蹋自己?
薛明看不惯他这副模样,也不理解为什么刘远风把他看的像个宝贝一样。
薛明现在筹备的一切,都无比接近他的理想。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成功,他浑身的每个毛孔都为之战栗起来。他想象着把那些正道人士踩在脚下的情形,看着他们面容扭曲、痛苦哀嚎,让他们体会自己曾经感受过的痛苦,那是何等的快意!
可萧则却偏偏要败他的兴,对他的一切都嗤之以鼻,让他觉得自己的成功也不过如此。
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傲慢,就算落魄到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薛明忽然明白了,刘长卿为什么这样恨他。像这样一个生来就拥有一切,活得顺风顺水的人,怎么会理解那些挣扎着活过来的人的痛苦。
他一把抓住了萧则的衣领,有种冲动,想一拳打在这张欠揍的脸上。萧则抬起醉眼看着他,道:“干什么?”
他的眼尾微垂,看人时,总会流露出一点轻慢。只有很少的时候,他的眼里才会生出温柔。
薛明的声音从牙缝里咬出来,道:“你这小子,可真招人恨呐。”
萧则笑了,一把推开了薛明,退了一步站定。
“天底下恨我的人多的是,你算老几!”
薛明眯起眼看着他,就算刘远风把他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以他的性情,死也不肯为鹰鹫派所用。这样的他跟个废物没什么区别,还不如早点一刀杀了,免得看着碍眼。
薛明眼中一瞬间露出了杀气,萧则举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淋淋漓漓洒在衣襟上,他吐出一口气,道:“老挡着我的路干什么,想打架,还是想喝酒?”
强烈的酒气喷在脸上。薛明忍耐着这个醉鬼,压下了这口气。
教主把他看的太重了,就算要杀,也不能由自己动手。教里上下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随便挑拨几句,有的是人想杀他。
薛明的眼里带着怜悯,冷冷道:“既然到了这里,就别想以前的事了。往后你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咱们的教主,你早一天想开,就少受一天罪。”
萧则扬起眉,仿佛没想到他还会劝解自己。他放声大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他说着一把推开薛明,踉跄着往住处去了。
薛明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心道:“凌波剑的传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且让你再嚣张几天,等落到我手上时,看你还能不能狂!”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接连几日,萧则都没出门,一天到晚在屋里喝闷酒。
这天傍晚,玉罗刹推门进来,见他伏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她叹了口气,去打水洗了毛巾,扶他起来,帮他擦脸。
萧则脸上长满了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团。他醉眼惺忪,推开了玉罗刹,道:“你……别动我。”
玉罗刹用力给他擦了两把脸,道:“醒一醒,教主叫你过去一趟。”
她说着倒了杯水,让萧则喝了。他坐了片刻,头脑清醒了一些,道:“他叫我干什么。”
玉罗刹道:“有事吩咐,换件衣裳,他等着你呢。”
萧则身上的衣服都被酒弄脏了,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玉罗刹趁着他还没完全醒酒,给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又把他按在镜台前,给他梳头。
萧则看着镜子里的人,连他都不认识自己了。玉罗刹慢慢地给他梳头,动作轻柔细致,像对待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他从前很注重仪表,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腰背挺得笔直。就算坐下来,姿态也松散的恰到好处。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简直跟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萧则哑声道:“我这样……很难看吧。”
玉罗刹道:“没有,十九哥只是身体不好。等过几天心疼病好了,就跟从前一样精神了。”
她的声音温柔,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嫌弃他。
萧则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有些动容。他看着她在镜中的影子,仿佛有话想说。玉罗刹为他束完了发,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萧则道:“谢谢你。”
玉罗刹微微一笑,道:“不用谢。能像这样服侍你,我就很高兴了。”
刘远风在屋里等了片刻,门外敲了几下,萧则进来了。
他胡子拉碴的,身上还带着酒味,显然是刚被人叫起来的。
刘远风晾了他这些天,觉得萧则的心态差不多该松动了。他微微一笑,道:“坐。”
萧则扯开凳子坐下了。玉罗刹在他身边站着,有些紧张,生怕他不看眉眼高低,触怒了教主。
刘远风倒是显得很随意,道:“最近怎么样,适应这边的生活了么。”
萧则扬了一下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很好,已经习惯了。”
刘远风道:“你心里不痛快?”
萧则看了一眼窗外,外面草木葱茏,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他淡淡道:“闷得慌。”
刘远风道:“喝这么多酒,剑还能拿的稳么?”
萧则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从前为了剑而自律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放弃了用剑,就如同放弃了他一直以来的人生。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远风道:“是本座不好,最近事忙,顾不上你。”
他抬手为萧则整了整衣领,道:“既然闷得难受,那就给你个机会,出去活动活动。”
萧则抬眼看着他,刘远风像个关心他的长辈似的,浑身上下带着和气,道:“怎么,不想去?”
萧则知道他必定又要让自己去做什么为难的事,道:“要我做什么?”
刘远风道:“凤鸣派那帮人最近很不安分,有信报说他们从长安出发,一路南下,要去参加除魔大会。我给你十个人,去截杀他们。”
萧则的目光闪烁,沉吟不语。玉罗刹低声道:“教主提拔你,你还不快答应。”
萧则依旧没开口。刘远风沉声道:“怎么,本座指挥不动你么?”
萧则想自己若是不去,刘远风也要派其他人去做这件事,还不如自己亲自走一趟,还能有些转圜的余地。
他道:“好,我去。”
刘远风露出一丝微笑,轻拍他的肩膀,道:“把这件事做好。给那些不服你的人看看,你对本座的忠心。”
萧则垂下了眼,道:“是。”
这个月初十,除魔大会就要召开了。靳溶等人准备好了,打算跟洛家的人一起去岳阳。
几个人正着说话,忽然听见门口的守卫道:“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沈清和道:“靳溶在里面么,我有事找他。”
守卫被特地叮嘱了,不准让沈清和进去。他道:“靳旗主他……他不在。”
沈清和一把将他扒拉开,道:“让我进去瞧瞧。”
她说着大步走了进去。靳溶和洛长明等人都在屋里,被她堵了个正着,十分尴尬。
沈清和环顾着众人,道:“你们都在啊,聊什么大事不能让我知道?”
洛长明不擅长撒谎,有些局促不安。他看向靳溶,指望他回答。靳溶的目光闪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沈清和见他们都不说话,道:“我听说靳师兄把白羽旗的精锐调过来了,除魔大会要召开了,你们要去参加么?”
这丫头的心思玲珑,靳溶知道瞒不过她,叹了口气说:“刘远风他们一直在暗中做手脚,咱们不能听之任之,也得行动起来才行。”
沈清和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靳溶道:“你的眼睛刚好,外头太凶险,大家想让你好生休养。”
沈清和觉得他小瞧了自己,有些生气了,道:“父亲让我帮忙处理教务,这件事我必须参与,你们不能把我挡在外面。”
洛长明劝道:“沈姑娘,不是我们不带你去,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在家陪袖袖不好么?”
谢如也道:“是啊,大小姐,你安心休息一阵子,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这段时间他们有太多事瞒着她,沈清和已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了。她不光要为凤鸣派的未来负责,更想知道萧则如今在什么地方。她要掌握所有的事,不能再被蒙在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