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微微一笑,道:“独孤先生的剑法,自然十分高明。以后靳兄想比试时,欢迎随时来找我切磋。”
沈清和跑到跟前,想和他们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身上都没受伤,细雨却把他们的衣服都打湿了。沈清和道:“快回去吧,我叫人给你们烧姜汤。”
靳溶看了她一眼,神色静静的,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说了很多。
他这一生一直都是这样,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沈清和从前总觉得自己孤独,却忽略了这个不声不响的锯嘴葫芦。他不善言辞,却是真心实意地爱她、护她,想用一生陪着她。
可她已经找到了那个更合适她的人。靳溶不想让小师妹为难,可他压抑不了自己的心。
跟萧则打这一场,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失控的一件事,却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至少他争过了,对得起自己的心,也对得起默默喜欢过她的那些年。
靳溶的头发都被雨打湿了,贴在脸上。他的眉毛浓黑,显得有些忧郁,睫毛上也挂满了雨滴,顺着脸不住地往下淌。
他注视了她片刻,轻声道:“好好对她。”
萧则道:“我会的。”
靳溶转身走了,沈清和这才发现他的右手虎口被震裂了,一线血被雨水淋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沈清和往前走了半步,想帮他裹伤,却又停住了脚步。
以前的自己可以这么做,但现在去帮他,只会让他更难过。
她不知怎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做出了这样一个抉择,仿佛人生中失去了什么东西。却也有更多重要的心意,变得确定起来。
她轻声道:“是我不好。”
萧则道:“跟你没关系。我跟他之间,早该有此一战的。”
沈清和看着靳溶的背影,一向脊背挺直的他,在雨幕里也有些偻佝,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渐渐消失在远处了。她轻声道:“他会不会很难过。”
有时候,对手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人。萧则淡淡道:“靳兄心性光明磊落,能想开的。”
沈清和喉咙哽的难受,小声道:“以后我没哥了,你要赔我。”
萧则笑了,道:“好,以后我当你的哥哥,情郎,还有……”
他故意停住不说了,沈清和看了他一眼,道:“什么?”
萧则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夫君。”
天边传来了一阵雷声,沈清和故意道:“什么,我听不清。”
雨越下越大了,淅淅沥沥的,说话的声音都淹没在风雨声里。萧则大声道:“我说——我要做你的夫君,你嫁给我,好不好!”
沈清和噗嗤一声笑了,道:“谁要嫁给你了。才过了我师兄这一关,我爹还没答应呢。”
萧则看了她片刻,忽然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撞在他怀里,心也跟着扑通一跳,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萧则这样看着人时,眼睛特别深情,又给她强烈的踏实感。
他道:“好不容易打赢了,给我个奖励。”
他说着,不等她回应,低头吻住了她。沈清和的脸变得滚烫,身体也轻飘飘的,有种被他支配的感觉。萧则吻了她片刻,有些气喘。他低头看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显然是动情了。
沈清和有点怕他这个样子,仿佛被拘在一头野兽身边,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萧则道:“去见你爹,再去见我师父。我要娶你,等不了了。”
沈清和嗯了一声,心里甜甜的,道:“我都听你的。”
先前沈砚给萧则疗伤,身体有些疲惫,最近一直在闭门休养。
萧则去求见沈砚,徐成推门出来,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站在走廊下,徐成料事如神,一看小伙子收拾的精神停当,踌躇满志,就知道他为了什么来的,却明知故问。
“你有事?”
萧则左手提着一盒老山参,右手拿着一盒虫草,是认真准备过了的。仓促之间,他只能自己来提亲。先得到了岳父的首肯,再正式让自己的父亲派人来下聘。
萧则被徐成这样看着,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他道:“我……教主为我疗伤,晚辈心里过意不去,我想看看他。”
徐成喔了一声,接过了他的礼物,说:“沈教主这几天还在调理内息。等他休息好了,你再来吧。”
萧则也没办法,只好暂时告辞。徐成进了房,见沈砚坐在里屋喝茶,悠闲得很。
他把礼物往沈砚跟前一放,道:“给你的。”
沈砚道:“无事献殷勤,他想干什么?”
徐成坐在他对面,伸手敲了敲桌子,道:“装什么糊涂。先前不是你要把女儿嫁给他的,如今他要娶了,你反而拿起架子来了。”
沈砚笑了,道:“我的女儿,当然要他诚心诚意地多求几次。要不然以后不珍惜了怎么办?”
徐成嗯了一声,觉得也有些道理,不过欲擒故纵稍微使一下就行了。他道:“那小子的人品不错,身份和能力也配得上咱们清儿。我看他们两情相悦,差不多就成全了他们吧。”
沈砚没说什么,拿着茶杯慢慢把玩,陷入了沉思。
沈清和这几天都没见到靳溶。搁在以往,两人住的这样近,早晚总能碰上几次。但从他跟萧则比过剑之后,沈清和就没见过他。她问丫鬟碧潭,有没有见过他。
碧潭说:“见过几次,但我跟他打招呼,他又不说话,转身就走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沈清和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而且可能见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才躲着她。
可他这样,沈清和心里也不好受。天色晚了,月色清凉如水。沈清和推门出去,想散一散步。碧潭拿了件披风,跟了上去。
沈清和不知道见了靳溶该怎么办,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住的院子外。
院子里种着一片青竹,天寒了依旧青翠欲滴。昆仑山上常年寒冷,高处只有松柏。独孤意的性情孤高,偏要集齐岁寒三友,想办法搜集了耐寒的青竹和红梅种在居所附近。小时候他们经常在师父的青竹林前比剑,一看到竹子,沈清和就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时光。
她走过来,透过月洞门朝里看,却见靳溶正站在竹丛前出神。
他瘦而坚毅、倔强,就像青竹一样。此刻的他或许也在想儿时的情形。他的侧影带着一点落寞,眼神却是温柔的。沈清和忽然生出了一阵怯意,明明是自己想跟他说话,却又忍不住要退缩了。
感应到了她的气息,靳溶朝这边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沈清和忍不住低下了眼睛。靳溶却很大方,朝她走了过来。
“小师妹,你找我么?”
碧潭怕打扰他们说话,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沈清和此时却盼望身边能多个人,这样直接面对他,实在太难了。
靳溶一旦沉默起来,就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沈清和怕他一气之下离开凤鸣派,眼睛有些红了。
她道:“你别走,现在凤鸣派是多事之秋,你要是不管白羽旗了,爹爹会很麻烦的。”
靳溶道:“我受师父大恩,说了要一辈子为凤鸣派效力,不会这样一走了之的。”
沈清和松了口气,靳溶却道:“你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她是怕他走,不但是为了凤鸣派,也是觉得亏欠他。靳溶见她目光游移,却不说话,明白她的心思。
他道:“你是担心我么?”
沈清和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我知道你大度,不会在意的。还有……对不起。”
她一直想跟他道歉,终于说出了口。靳溶听到那一声对不起,轻轻地笑了,神情有些苦涩。
靳溶道:“没关系。我还是你师兄。如果他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揍他。”
他这么说,少了很多沉重感。沈清和知道他不再生气了,露出了笑容,道:“谢谢你。”
这一声道谢,既是谢他这么多年来的陪伴和保护,也是感谢他的成全。靳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静静地看着沈清和,一片竹叶落在了她的肩头,他抬手帮她拂了下去。
这一碰,藏着深情,却又极力克制。
过往的种种,最终归于亲情,至浓至淡,至亲至疏。
再看着她时,免不了怅惘,又有些失落。好在时间久了,总会释然。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休息了几天,沈砚把凤鸣派的人召集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这段时间里,徐成一直在留意鹰鹫派的动向。他们本来打算跟正道联合,去围剿刘远风的残部。没想到探子回来说,刘远风去向不明,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他手下的几个堂主里,只有玄武堂主对他忠心,其他人一听说他被打的一败涂地,便起了反心。一群人为了争夺刘远风的碧落神功,大打出手。不用外人动手,他们自相残杀,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凤鸣派众人聚在房中,听探子说完了当时的情形,都有些唏嘘。
沈砚道:“薛明他们呢?”
探子道:“听说薛明回去过一趟,也是为了争夺碧落神功,但我没亲眼瞧见,不知道是真是假。”
众人没说话,都知道薛明心狠手辣,若是遇上了他,探子恐怕性命不保,也没办法回来报信了。
探子道:“现在鹰鹫派被砸的一塌糊涂,除了没放一把火,被毁的已经跟当年凤鸣派的旧址一样了。”
沈砚沉吟道:“事关重大,我和徐护法得亲眼去看一看。咱们在这边也待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辞了张掌门,去鹰鹫派走一趟。”
沈清和道:“我也去。”
沈砚转头看着她,道:“你就不用去了。”
沈清和怕他又当自己是个小姑娘,道:“我要去嘛,爹为什么不让我去。”
沈砚眼中含笑,道:“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么?”
沈清和有点懵,道:“我有什么事?”
徐成笑了,看着她和萧则,道:“你们的事,教主已经知道了。他准备了一点薄礼,你替我们去拜见风老先生吧。”
沈清和忽然明白过来,脸烧了起来。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们,脸上带着笑容。父亲允许他们在一起了,但风天逸那一关还没过。父亲是要她跟着萧则去拜见长辈。
萧则的眼睛亮晶晶的,高兴得简直不知所措,紧紧地握住了沈清和的手。沈清和还没见过他这么冒傻气的模样,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沈砚看着他们,缓缓道:“你们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磨难。小伙子不光武功不错,人品也靠得住。我女儿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好好对她。”
萧则十分慎重,单膝跪下,抱拳道:“多谢沈教主。晚辈一定好好保护沈姑娘,珍惜她一辈子!”
沈砚见他行此大礼,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脸色一沉,道:“沈教主,沈姑娘。”
沈砚虽然长居昆仑山不出,萧则对这位前辈还是充满了敬畏。只是越是慎重,反而越容易出岔子。沈砚大约是出于老父亲矛盾的心态,舍不得把闺女给他,先前还觉得这年轻人不错,一旦许给了他,又觉得怎么瞧都不顺眼了。
徐成笑道:“宝贝女儿都许给你了,还这么客气么?”
萧则反应过来,改口道:“我一定好好爱护清儿。多谢……多谢……岳父大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道:“恭喜教主,恭喜大小姐!”
沈砚被恭喜声包围着,却一直垮着脸,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徐成悄悄地碰了他一下,示意教主给点面子。沈砚勉强笑了一下,嘴角随即又沉了回去,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
徐成只好道:“清儿把我当半个师父,这个好女婿我先认了,快起来吧。”
他单手把萧则扶了起来。沈砚坐回到交椅上,一副惆怅的模样,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吧。”
大家知道沈砚喜欢清静,便散去了,出了门还在议论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好。
天散人说冬天好,银装素裹,美得很,还能早些成亲。人散人说春天最好,百花盛开,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散人说什么时候都行,只要有酒有肉,一切都好说。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渐渐走远了。
沈清和有点哭笑不得,自己成亲是人生大事,在他们看来倒是像过节一样。不过大家能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怎么样都好。
回到住处,沈清和见徐成已经让人把礼物送过来了,是一斛东珠和一柄玉如意。
看得出来,这礼物的意思是要把掌上明珠送给萧则。沈砚珍重她,也希望剑仙给自己一份薄面,接纳他的女儿。
沈清和一想到即将见到风天逸,心中就忐忑不安。但萧则为了自己,面对了这么多考验,自己也不能打退堂鼓。
萧则明白她的心情,安慰道:“别害怕,师父他人很好,我一定会说服他的。”
沈清和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不怕。”
萧则两年前下天台山的时候,还是暮春时节。如今回来,已经是初冬了。
山道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树木上积着白雪,一只肥硕的松鼠从树枝间窜过去,把雪踢了萧则一头。
沈清和笑了,帮他把头上的雪掸掉。萧则有些感慨,从前他在这里时,手里的弹弓例无虚发,方圆百里的动物看一见他就跑。如今他一走,这些家伙都养的这样胖了。
沈清和道:“我记得你说过,天台山上有秧鸡,还有貘和猹。”
萧则一本正经道:“对,等我给你抓一只貘来,放在枕头旁边,专门吃噩梦。”
沈清和道:“不用,自从你回来了,我就没做过噩梦了。”
到了巳时,山岚散尽了,抬头向上望去,能看到山巅上有个居所,正是风天逸的住处。
两人沿着山路向上走去。一座石屋出现在面前,简朴而又清雅,屋前东侧连接着一个宽阔的露台,地上放着烹茶的小火炉,廊柱之间挂着几幅白色的帘子,在风中不住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