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推开竹编的院门，扬声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屋里没人回答，萧则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沈清和道：“不在家？”
萧则想了想，道：“后山有个修炼的石洞，他兴许是闭关去了。”
他说着，想进去瞧瞧，若是不在就去后山找人。
他刚把屋门推开一条缝，房里嗖地射出一颗枣子，啪地一声钉在萧则脚尖前的地面上。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左脚就要被打出个窟窿来了。
萧则出了一头冷汗，道：“师父，您在呢，弟子回来看你了。”
屋里传来一声冷哼，风天逸显然是对这混账徒弟十分不满了。沈清和有些紧张，生怕这位世外高人恼了他们，认定了是自己这小妖女拐带了他的徒弟。
这段时间萧则和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江湖都知道这两个出身完全不同的人走到了一起。就连蒲如坚等人都免不了要反对，他师父恐怕更是不会轻易接受这件事。
沈清和心里忐忑不安，也不敢擅自说话。门开着一道缝，阳光照进去，隐约能看到屋里坐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虽然人上了年纪，容貌却清癯俊朗，颇有仙人之姿。
萧则知道师父在生自己的气，跪下道：“弟子知道这段时间在外面惹了不少事。但弟子一直记得师父的教导，不敢做一件违背良心的事。”
风天逸道：“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萧则感到了师父的不满，还是鼓起了勇气，道：“弟子这次回来，是想娶凤鸣派的沈姑娘为妻，请师父应允！”
“娶她？”
风天逸的目光落在沈清和身上。她虽然有些怕，还是抬起了头，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凤鸣派大小姐的身份。
她走上前来，跪在萧则身边，道：“晚辈沈清和，拜见风老前辈。”
她穿着一身白衣，清灵而又美丽，眼中透着一股聪慧之气。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风天逸自然觉得很好。可她是沈砚的女儿，是所有人口中的小妖女，天台山如何能接纳她？
风天逸冷冷地看着萧则，道：“之前你回来，答应过我什么？”
萧则一怔，想起了半年前的事。那时候徐成放出风声去，说凌波剑的传人跟沈清和有婚约，闹得满江湖皆知，他还因此被正道追杀，差点就被刘长卿带人砍死了。
风天逸限他半年之内跟凤鸣派的人断绝关系。萧则答应了师父，却没做到，反而跟沈清和产生了感情，弄假成真。
萧则知道对不起师父，道：“是弟子不好，可感情这种事……弟子控制不了。清儿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若是不能娶她为妻，弟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别人了。”
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道：“求师父成全！”
萧则言辞恳切，昔日无法无天的野小子也有为了心上人，苦苦哀求师父的一天。风天逸没说什么，沉着脸看着他们。
沈清和道：“晚辈知道江湖中的正道对凤鸣派有很多偏见，但我爹一向对属下约束严格，我们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于萧郎，晚辈是真心的，我想跟他在一起，求前辈成全。”
风天逸看着她，道：“魔教妖女，若是在二十年前，你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少不得要一掌毙了你。”
沈清和心一惊，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风天逸又道：“如今我老了，脾气没那么烈了，懒的去管你们那些是是非非。萧则——”
他的声音严厉，萧则猛然抬起头，注视着师父。风天逸道：“你若是一定要娶她，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也不会祝福你们。你有自己的亲爹娘，跟他们商议就行了，别再来烦我！”
萧则的心一沉，风天逸虽然没有十分阻拦，却也很不赞成。师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得不到他的应允，萧则的心里总是会有遗憾。
风天逸却已经不再理会他们了。他袍袖一拂，一股劲风将门关上了。
萧则有些难过，却不愿就这么离去。他道：“师父，无论如何，弟子都想请您成全。”
风天逸没有回答，萧则便跪在地上，希望能等到师父回心转意。
沈清和有些心疼他，轻声道：“别倔了，地上凉，你先起来。”
萧则摇了摇头，说：“我自己跪着，你不用陪我。”
沈清和哪里舍得让他一个人跪着，只能陪在他身边。
风天逸也是一副铁石心肠，任他们跪了大半天也没再出来。到了黄昏时分，沈清和有些困倦，头一点一点的，歪在萧则身上睡着了。
萧则便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到自己从前住的侧屋里，给她盖上了被子。
沈清和迷迷糊糊地说：“你师父答应了么？”
萧则道：“快了，你好好休息。”
沈清和困得分不清楚真假，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就睡着了。
萧则回到师父房门前，道：“师父，您饿了么？”
风天逸没理他，萧则想他为了躲自己，一整天都没出来了，怕是要饿肚子。
他去厨房做了一碗面，放到窗台上，道：“师父，弟子给您做了一碗素面，您吃了再睡。”
风天逸在屋里闻见了葱花和麻油的香气，气得不行。他本来想让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萧则不但不走，还大有赖在这里，非等到自己点头不可的意思。
他也上了脾气，铁了心不理那臭小子。萧则便静静地跪在门前，没吃饭，大约也没喝水，嘴唇都干裂了。
风天逸站在门缝前看了他片刻，发现外头下起了雪，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下来。最近天冷了，他跪在地上，不知道膝盖受不受得了。
萧则仿佛知道师父在偷看自己，道：“没事，我还受得了，师父早些休息，明天我给您烹茶。”
这小子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知道说什么能戳到他的软肋。风天逸被他戳的难受，一时间又有些恼火，暗骂这小兔崽子专会气自己，有此孽徒，简直是晚年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风天逸：吃什么饭，世外高人不要面子的吗！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雪下了一夜。
沈清和揉着眼从房中出来，见萧则居然还跪在雪地里。他头发上都是雪花，连睫毛上都结着细小的冰碴子。沈清和心疼的不得了，连忙把外衣脱下来，披到他身上，一边道：“快起来，你疯了！”
萧则冻的有点恍惚，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一直运功护着腿呢。”
沈清和道：“那也不行，别跪了！”
萧则已经跪了一宿了，岂能功亏一篑。他道：“我没事，我还能……还能坚持。”
他说着打了个喷嚏，鼻尖和耳朵都冻的通红了。沈清和心疼的快哭了，劝他也不听，气愤愤地锤了他肩膀一下。萧则扭头道：“唉，别，轻点，疼。”
沈清和怒道：“背上知道疼，腿就不知道了？”
萧则就垂着眼笑，也不还嘴了。这时候门响了一声，风天逸从屋里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板着脸看了萧则一眼，道：“混账，你以为糟蹋自己的身体，为师就会心软么？”
萧则的确是以此来要挟师父，反正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法子。他冻的脑袋有点懵，嘴唇也有点麻，答不上话来。
风天逸冷冷道：“起来。”
萧则有自己的坚持，道：“师父不答应，弟子就不起来。”
风天逸袍袖一卷，把萧则硬是拉了起来。萧则的膝盖都跪麻了，踉跄了一步才站稳。风天逸道：“腿怎么样？”
萧则一怔，没想到师父还会关心自己，一时间有点感动。他道：“我没事，都跪习惯了，以前师父也经常罚我的。”
风天逸脸一板，道：“胡说八道，为师怎么会乱罚你。若是罚了你，一定是你做错了。”
萧则连忙道：“对、对，都是弟子的错。”
风天逸的心气顺了，看了沈清和一眼，道：“去给他烧碗姜汤。”
他虽然要面子，终究是更心疼自己的徒弟，经过一夜的思考，缓和了对他们的态度。沈清和露出了笑容，道：“是！”
萧则也感到师父态度的缓和，眼睛亮了起来，道：“多谢师父！”
风天逸冷冷地说：“谢我干什么。”
萧则道：“谢师父心疼弟子，成全我们的终身大事。”
风天逸没说话，一副很想找一根树枝揍他几下的模样，终究是忍下了。他转身回了屋，萧则站在原地，靴子都是湿的，不知道能不能进屋去烤一烤火。
风天逸回头看他，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屋换身干净衣裳。给你四个时辰休息，下午申时去后山白头峰，为师要考较你剑法。”
萧则本来以为师父再也不会管束自己了，没想到还能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他出去历练了两年，凌波剑大有长进，是该让师父看一看了。
沈清和熬了姜汤，又煮了三碗阳春面。萧则换好了衣裳，带着沈清和走到风天逸的房中。
萧则用眼神示意沈清和把面给风天逸。沈清和乖乖地把碗捧到风天逸面前，道：“前辈，请用饭。”
这碗面虽然清汤寡水的，却非同小可，如同媳妇敬的茶，若是接受了，就是同意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做自己的徒弟媳妇。
风天逸自然是明白的，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帅气，一个秀美，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人年纪大了，心就是忍不住要软，做不了棒打鸳鸯的事。
他叹了口气，接过了沈清和递过来的碗，吃了一口。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师父接受了他们，露出了笑容。
用完了饭，萧则回房睡觉。沈清和在他屋里悄然看了片刻，见桌上放着个竹蜻蜓，还有弹弓和火折子。书架上堆着各种奇谭志异，墙上挂着张二十八星宿图，屋檐下还挂着个空了的蝈蝈笼。
她拨弄着那个小竹笼，想象着他在这里度过的少年时代。这样有趣的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跟自己相遇了，继而相知相许，缘分实在是妙不可言。
她拿了一本书，坐在窗边看到下午。两人这样陪伴着，好像已经生活在一起了似的。萧则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天光，道：“什么时候了？”
沈清和道：“快申时了。”
萧则一个翻身起来，道：“师父要考较剑法，我得赶紧去了。”
他抓起剑，从沈清和身边走过去，忽而又折返回来。
沈清和抬头看他，不知道他风风火火的干什么。萧则一把搂住她，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沈清和不好意思起来，道：“别闹！”
萧则扬了扬手，道：“等我回来！”，说着大步出门去了。
江湖人的规矩都是传授武功的时候不准外人看。但沈清和有些不放心，毕竟风天逸昨天还对他们疾言厉色的，万一忽然发起脾气来，一剑把徒弟扎出个窟窿可如何是好。
沈清和放下书，左思右想，都想跟过去看一看。只要不让他师父发现，应该就没问题。
地上还有积雪，沈清和顺着脚印走，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白头峰。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见风天逸一身白衣，须发迎风而动，气势十分强大。即使相隔这么远，沈清和也能感到那股强大的气场，不觉间生出了敬畏之心。
风天逸道：“出招吧。”
萧则使了个百川归海的起手式，以示对长辈的敬重，随即使出了凌波剑的招式，向师父攻了过去。风天逸重在考较他的功夫，并没有十分还手。他脚下步伐轻灵缥缈，萧则的剑招每每要碰到他的时候，风天逸总能轻而易举地闪避开来。
放眼当今江湖中，萧则的剑法已经是顶尖的了，而风天逸却又远胜于他。看来这位老前辈的武功着实深不可测。
两人腾上跃下，姿态翩然若仙。沈清和看的出了神，心中感叹风天逸用起剑来，当真如谪仙一般。自己的师父独孤意虽然追求以剑入道，却过于执着了，缺乏风天逸的这一份潇洒和超脱，不免略逊一筹。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敢说出来，要不然自己的师父定然要不高兴了。
两人打了良久，萧则一剑划过风天逸胸前，向上指到了他的脖颈处。
风天逸一时间没动，衣裳却被萧则的剑气激得猎猎飞舞。萧则连忙收起了剑，后退一步，行礼道：“师父恕罪，弟子一时失手，冒犯了师父。”
风天逸没有生气，他没想到萧则出去历练了这段时间，居然有这么大的长进。自己方才一个轻忽，就被他抓到了破绽。
他道：“你做的很好。剑法比出师之前大有长进，看来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你没偷懒。”
萧则道：“是，弟子不敢懈怠，每天总要练一个时辰的剑。”
风天逸道：“除了练剑，你还做了什么？”
萧则道：“弟子谨遵师父的吩咐，尽自己所能扶危济困，想成为真正的侠义之士。”
风天逸早已听说了萧则忍辱负重，潜伏在鹰鹫派之中，帮助正道打了个翻身仗的事。如今见到他，确实跟从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不一样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比从前成熟了，凡事知道忍耐、克制。在弱者需要他的时候，他能挺身而出。他不拘于小节，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却能守住大义。
风天逸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欣赏，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是他的骄傲。
他收起了剑，道：“凌波剑是我凝聚毕生精力所创，当你成为侠之后，才能领会全部的意境。如今你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侠义之士。凌波剑的后九式，为师该传给你了。”
萧则没想到师父会认可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竟有些湿润了。他一直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付出了很多的血汗和努力，没想到好事成双，师父终于肯把凌波剑全部传给自己了。
他抱拳道：“多谢师父！”
风天逸嗯了一声，道：“跟我到山洞里来，我把口诀教给你。”
他走在前面，萧则快步跟了上去。
沈清和远远地见他们说了几句话，一前一后地走了，好奇他们去什么地方，忍不住探出脑袋来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