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溶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打到了地散人的肩膀上。
嗖的一下,地散人顿时清醒过来,睁着眼睛到处乱看,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哦对,等姑爷……姑爷醒了么?”
他旁边的几个人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站起来,探头往房里看。这时候屋里响了一声,沈砚推门出来了。一群人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好,齐声道:“恭迎教主,教主辛苦了。”
沈砚为了救萧则,给他输了大半夜的真气,此时有些疲惫。沈清和十分紧张,上前道:“爹,他怎么样了?”
沈砚看了她片刻,扬起了眉梢。沈清和意识到父亲是在跟萧则吃醋,他忙活了大半夜,到现在连眼都没合过。女儿不关心自己,先去问情郎,属实有些不地道。
沈清和脸微微一红,道:“爹没事么?”
沈砚说:“我没事,他也没事了。进去看看吧,他刚才还叫你名字来着。”
沈清和心中一喜,立刻推门进去了。沈砚叹了口气,满脸无可奈何。徐成笑呵呵地说:“女大不中留,谁让你从小不多陪她。如今她的心已经被别人勾走了,你就后悔去吧。”
沈砚笑了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谢如给萧则诊了脉,绝情蛊的毒已经消除了一大半,余毒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沈清和扑到床前,握住了他的手。萧则已经醒了过来,看到了她,目光如挑亮的灯芯,顿时有了神采。
沈清和道:“你没事了?”
萧则慢慢坐起来,道:“多亏了沈教主和薛神医救治,我已经没大碍了。”
他大病初愈,还有些憔悴。两个人看着对方,眼中有无数话要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心中的感觉。萧则道:“过来一点。”
沈清和靠在他身边,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充满了安心感。
萧则轻声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很想你。”
沈清和道:“我知道,我也想你。”
萧则便笑了,道:“有多想?”
沈清和道:“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你。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也不是难过,就是想见你,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萧则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额头,亲昵而又温柔。谢如不想打扰他们,悄悄地退出门去了。
徐成已经陪着沈砚回去休息了,三才散人还等在门廊下,叽叽喳喳地斗嘴。
天散人道:“说起来,姑爷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过去了?”
人散人道:“我知道,当时我亲眼看见了,是他亲了咱们大小姐一口,然后就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吐得衣服上都红了,人就不行了。”
地散人哈哈直笑,抚掌道:“这叫拼死吃河豚,姑爷胆子大,不怕死,佩服、佩服!”
沈清和推开窗户,探头出来道:“谁是河豚,我有毒吗?”
地散人没想到她都听见了,连忙改口道:“我说错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清和更不高兴了,感觉这几个混蛋在戏弄自己。靳溶脸一沉,道:“对大小姐不敬,掌嘴。”
三才散人知道大小姐的玩笑开不得,左右开弓地打了自己几个巴掌,不敢乱说话了。沈清和哼了一声,关上了窗户,转身道:“一点正事都不做,就会胡说八道!”
萧则有些好笑,道:“他们也没说错,当时我想的差不多,再不亲,可能就亲不到了。”
沈清和的脸色微红,道:“你也跟他们一起消遣我。”
萧则道:“怎么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昨天晚上我一脚踩在鬼门关口,心里一直想着你,就没跟黑白无常走。我跟他们说……我有个喜欢的姑娘,还没娶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得回去,好好地陪着她。”
沈清和眼睛有些湿润,道:“别乱说,你不会死的。”
萧则便笑了,道:“嗯,说好了要保护你一辈子,我不会食言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沈清和又生出了一点对未来的担心。她知道父亲是不会反对自己跟他在一起了,可他师父那边的态度如何,还不好说。
沈清和道:“你师父怎么说,会同意么?”
萧则想了想道:“我师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等我回去跟他说吧。”
沈清和忍不住道:“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萧则知道她因为正邪有别,免不了要担心,道:“就算师父不同意,我也会跟你在一起。”
沈清和有点难过,小声说:“他们都说我是小妖女……你师父上了年纪,我怕他也这么觉得。”
萧则看着她,沈清和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干嘛?”
萧则道:“我是鬼王,你是小妖女,不是般配的很么?”
沈清和又有些不开心,道:“哼,你也说我是小妖女。”
萧则道:“好,你不是小妖女,是小仙女,行了吧。”
他摸了摸沈清和的脸,道:“吸风饮露的小仙女,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沈清和噗嗤一声笑了,能养的出这样亦正亦邪的徒弟,想来风天逸也不是那种特别古板的人。
萧则说:“放心吧,我师父肯定会同意的。他只要心疼我,就会心疼你。”
沈清和嗯了一声,靠在他身边,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以后怎么样是以后的事,起码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萧则的病没大碍了,众人都松了口气。他身体还不太好,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暂时住在听松别院内。
张子初等人陆续来看过了他,对他十分关心。前阵子萧则还被武林正道通缉,如今却被赞扬有加,称他为了大局忍辱负重,能屈能伸,不愧是风天逸的徒弟。
萧则有些感慨,之前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像他这样的叛徒,不配做风天逸的弟子,就该被逐出师门。
沈清和端了药过来,见他垂着眼出神,知道他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她道:“吃药了。”
萧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拿请水漱了口。沈清和端了自己做的桃花酥过来,道:“我做了一下午的,吃吧。”
萧则张开了嘴,要她喂。沈清和一笑,把桃花酥塞到他嘴里,道:“这么大人了,就会撒娇。好吃么?”
萧则道:“你做的当然好吃,就是花的时间太久。你一直不在,我只好睡了一下午。”
沈清和发现他有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会儿见不到她就不放心。大约是之前跟她分开太久了,没有安全感。她以前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没想到男人也会如此。
她说:“多睡一会儿不好么,你现在是养病的时候,就该好好躺着。”
萧则说:“一直在屋里躺着,太无聊了。各派的人都走了么?”
沈清和道:“都走的差不多了,对了,前天我见刘长卿背地里跟张掌门告状,说咱们鹰鹫派的人偷偷在庄上喝酒吃肉,破坏清净。张掌门对他爱答不理的,只当没听见。刘长卿捡了好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地走了。”
萧则笑了,说:“那小子一直那么讨人厌。这儿又不是他的长云观,他倒是想管的宽,谁理他呢。”
沈清和道:“不过咱们的人确实粗野,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得规矩一些。我让靳师兄管他们去了,这两天总算老实了一点。”
萧则嗯了一声,看着窗外,仿佛闷得很。此时将近黄昏,倦鸟归巢,一派安静的气息。他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在屋里待了好几天了,好人也要憋出病来,何况他这样一个野惯了的人。沈清和道:“好,我陪你。”
萧则穿了外衣,沈清和在门廊下等着,看天色阴沉,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要下雨。
萧则推门出来,手里拿着剑,说:“好久没练剑了,活动活动筋骨。”
山庄外的北边有个活泉眼。沈清和听仆人提起过,说那边的风景不错。两人到了近前,见有个方青条石砌成的池子,水花骨突突地不住翻涌。
一名穿灰袍的男子站在栏杆前,看着泉水出神。他的身姿挺拔,只是孤零零的,透着一股落寞。
是靳溶?
沈清和有些诧异,回头看了萧则一眼。萧则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靳溶,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跟他打个招呼。
以前他们一起行走江湖,靳溶虽然知道萧则喜欢沈清和,还是把他当成兄弟。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则跟沈清和情投意合,沈砚也看好这个女婿,靳溶的心里自然不好受。
萧则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毕竟靳溶才是跟沈清和青梅竹马的那个人。但他喜欢沈清和,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一个人,就算为此跟兄弟冲突,也没有办法。
沈清和也有些尴尬,悄悄扯了一下萧则的手,示意他走。
靳溶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也有些惊讶。
靳溶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微微动容,目光里又掺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靳溶一向冷静自持,加上沉默寡言,难以表达心中所想。他以为只要耐心地等待下去,时间久了,小师妹自然会知道自己的好,没想到她却对后来的萧则动了心。所有人都把她和萧则当成了一对璧人,自己只能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计可施。
这些天来,靳溶的心里一直不好受,今日来到这里,本来是想散一散心,没想到又遇见了他们。
他对萧则,一向是敬重的。他把他当成难得的对手,也把他当成朋友。但他们之间,终归是要有个了结的。
靳溶注视着萧则,道:“你身体好了?”
萧则道:“已经好了。”
靳溶冷冷道:“好了就好。”
他的态度冷淡而生硬,带着一股决然,沈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瞬间,靳溶将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漠然道:“今日你我相逢于此,乃是天意。来,咱们堂堂正正地决斗一场。”
沈清和睁大了眼,十分诧异,下意识道:“靳师兄,大家都是朋友,你别这样……”
靳溶狠了心不看她,只是注视着萧则,道:“若是我赢了,小师妹还是我的。若是你赢了,我就此退出去,永远不再打扰你们!”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山风呼呼地刮着,天色越发阴沉。一阵轻雷响过,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那两人相对而立,萧则的神色严峻起来。他认真的模样里带着一丝阴沉,锵地一声拔出了剑,打算应战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沈清和的师兄,一个是爱人,无论是谁伤了谁,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心里着急,又有些生气,要跟谁好是她自己的事,用得着他们私自决定么?
可这两个男人像斗鸡一样,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
沈清和急道:“阿则,你别跟他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动手!”
萧则大病初愈,却不愿意示弱。沈清和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他绝不会在这时候退缩。
他道:“你在旁边等着,我赢给你看。”
他微微一笑,充满了自信。沈清和担心他身体,不愿意走开。萧则安慰道:“我们点到为止,有分寸的。”
沈清和只好站开一段距离,却捉紧了衣袖,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靳溶飞身而起,一剑向萧则刺过来。萧则的长剑银光一闪,接住了他这一招,反手还了他一剑。
一个是独孤意的弟子,一个是风天逸的传人,两位剑道上的大宗师虽然从来没有正面对决过,今天他们的弟子交战,却也算是替师父比出一个高下了。
沈清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有人受伤。她紧盯着那两人打斗,要是失控了,她随时准备冲上去阻拦。
她也不知道该求谁保佑好,心中默念:“娘,你在天有灵,替女儿看好了他俩,别让阿则伤了靳师兄,他武功高,打起架来六亲不认,万一失手就不得了了。阿则的身体还不好,也千万别让靳师兄伤了他。”
那两人的剑光交织,都是用剑的高手,打的十分激烈。
看得出来,萧则有些容让的意思,出剑的速度还没快到极致。两人的长剑撞到了一起,眼神相对。萧则赞道:“靳兄的剑法够快、够狠,不愧是独孤先生的弟子。”
靳溶漠然道:“你也不错!”说话声中,铿地一声回剑向萧则斩去。
萧则早就预判到他会这么出招,轻飘飘地接了几剑,姿态如谪仙一般,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风天逸的性情风雅,所创的凌波剑不但凌厉,招式还颇为飘逸潇洒,与独孤意的专注自我是两个极端。这两种剑法的碰撞,如同两派宗师以剑论道,各据一方气势。
两人一开始还怀着一定要战胜对方的心思,打到后来,却渐渐沉浸在切磋剑法之中,一时间忘却了外物,眼里只有对方的剑。
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萧则渐渐占了上风。他虽然大病初愈,毕竟凌波剑更胜一筹。靳溶不愿意服输,清啸一声,长剑如流星一般,向萧则刺过去。
靳溶一向冷静,此时却拼尽了全力,不光是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还为了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道——师父就是他的神,断空剑法不会输给任何人。
沈清和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难受。
萧则长剑向上一撩,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地就将那一剑挡开了。靳溶还没反应过来,萧则已经飞身而起,身影从他身边掠过,长剑银色的轨迹斩过他的脖颈,划了个弧,又指向他的后心。
靳溶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动弹不得。那一瞬间,萧则的剑招中就包含了两个杀招,而自己想看清都很困难。
差得太多了。萧则还游刃有余,自己已经十分狼狈了。这一战,他败得彻彻底底。
靳溶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强的挫败感,静了许久,终于哑声道:“我输了。”
萧则收起了长剑,淡淡道:“承让。”
靳溶还是不甘心,道:“今日败给你,并非是断空剑法不如凌波剑,是我自己学艺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