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说:“你还是呆这儿骂我吧,你做的饭能吃吗?”
秀月警告得瞪了他一眼,“念你的书。”
崔宽这会儿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今天可算是买到鹅蛋了。”
秀月看到他手里那两枚硕大的鹅蛋,就有点想吐,“我能不吃吗?”
“大夫说鹅蛋对孩子好,也对你好,你看咱们煜儿生下来白白嫩嫩的,就是鹅蛋吃得多,你这会儿不想生个白白嫩嫩的女儿了?”
怀煜儿那时候她是拼命吃鹅蛋的,可这鹅蛋味儿实在不咋的,挺臊,她这回想起漫长的九个月又要一直吃鹅蛋了,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偏偏崔宽对鹅蛋特别热衷,天天早晚都去集市上跟一群大妈抢鹅蛋。
崔宽见她不怎么高兴了,又商量着说:“我再去买个你最喜欢的大烧鹅给你吃怎么样?蛋都来了母鹅也得有,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
秀月这才接过他手里的鹅蛋,笑着说:“那你快去买,我自己煮蛋吃。”
“别,你放这儿,等我回来做。”
等崔宽出了门,秀月立刻跑去隔壁,拿鹅蛋跟人家换了几个鸭蛋。
隔壁家媳妇凤娘也是怀孕了,常嚷着想吃鹅蛋。鹅蛋远远不如鸡蛋鸭蛋好吃,却还贵。
秀月急匆匆的想带着鸭蛋跑回去,打碎在窝里变成一锅蛋花汤,这样崔宽就看不出来了。
凤娘激动拉住她的手,滔滔不绝:“真羡慕你,你夫君做私塾先生,月俸拿的很多吧,啥玩意儿都能买来给你吃,我家那位就从来没买过鹅蛋,说是买不着,怎么会买不着呢,他就是没舍得买,鹅蛋多贵啊。”
“没准是真买不着,”秀月说,“你夫君也挺辛苦的,每天都不着家。”
也不怪她酸里酸气的。
隔壁家男人叫大宏,对于大宏,秀月心里头是有气的。
有一回大宏喝醉了,死活要把崔宽拖出去下青楼,硬拽到了青楼门口,秀月追上去跟大宏吵了一架。
大宏喝了点酒,就指着秀月的鼻子骂:“我要是你夫君,你这样的女人早休掉了!”
秀月当场就抡起拳头要揍他。
崔宽拦在了秀月面前,对大宏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我媳妇,你没那个福分娶到她,更遑论休她。青楼很脏,得了花柳病还会害了你媳妇,劝你那点钱还是留给你媳妇孩子买点吃的,你孩子眼馋糖葫芦没得吃,还是我家煜儿分给他吃解馋的。”
他说完就握着秀月的手走,秀月回头给大宏竖了个中指。
可能是因为崔宽脾气一向好,大宏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骂人,被骂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在他们后面骂。
崔宽生怕秀月激动,拽紧了她的手。
等到离家近的地方,这地段没人,秀月反手一脚飞踢在大宏身上,把他踹出了几米远。
“下次再敢拉我男人去青楼,弄死你,”秀月冲倒地的大宏吹鼻子瞪眼,“什么破玩意儿。”
崔宽揽住她,“好了,我也不乐意去,煜儿一个人在家呢。”
从那以后,秀月就很少看见隔壁大宏了。
-
这会儿,她急着回去煮蛋,凤娘拉着她不让走,还非要问她。
“前些天那个穿的很华贵的,像大官儿的那个好看男人是谁?”
秀月问:“你说哪个?”
沈复和皇上都来过,她不知道凤娘说的是谁了。
皇上是因为当年,她走前洋洋洒洒的给皇上留下一封书信,相当于预言了未来六年里的一些事情,也说了自己事出反常的缘由。
三年之后,皇上亲自来了一趟锦州,请崔宽回去加官晋爵,也请她回去担任御前护卫,允他们的子女富贵荣华。
这也算是表达歉意。身为皇帝,能做到此处已然不易。
但她不想回去,还是做个闲云野鹤自在,崔宽也不想再做官,算命的说他仕途重妻星弱,弃了仕途,一切可解。
至于孩子,儿孙自有儿孙福,煜儿若将来想入仕,就自个儿考去吧。
凤娘说:“是那个在锦州买了大宅子,过几个月就会来一趟的那个公子,每回来都给煜儿带很多东西那个,他说是你哥,可是不见煜儿叫他舅舅啊。”
秀月顿了顿,撇开她道:“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家那位马上回来了,看到我把鹅蛋换成了鸭蛋他得不高兴。”
凤娘才不拉着她了,目送她回了自己的宅子。
秀月去灶头,在锅里烧了水,等到听见外头崔宽跟煜儿说话的声音,她赶紧把鸭蛋通通打碎在锅里,拿木铲捣了捣。
崔宽进来看了看这锅蛋花,皱了下眉头,“下次我来弄就好,大夫说得吃白煮鹅蛋的,不是这样打碎的。”
秀月道:“做都做了,就这样吃呗。”
崔宽无奈撸了下她的发顶,不经意的瞧见了她扔在一旁的蛋壳。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鸭蛋?”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月(十一)
“没啊,没有鸭蛋啊。”秀月一脸茫然。
崔宽捏了捏一边的蛋壳,新鲜的蛋液还黏在上面。
他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秀月嬉皮笑脸的说:“哎呀,这鹅蛋长得,挺像鸭蛋的,你在哪里买的呀?”
崔宽叹了口气:“鹅蛋真就那么难吃吗?”
秀月不敢说话。
崔宽摸摸她的脑袋,无奈道:“大夫也不是说非吃不渴,那我给你做的鸡汤鱼汤你都得好好喝。”
秀月忙不迭点头。
只要不吃鹅蛋,啥都好。
“你把鹅蛋弄去哪里了?跟隔壁换来的鸭蛋?”
就买个大鹅的时间,她是没空上街去的,隔壁养了几只鸭子,八成就是跟隔壁拿的鸭蛋了。
秀月无辜得眨了眨眼睛:“她那肚子大了,才更需要吃鹅蛋嘛,我这还小呢。”
崔宽把蛋花盛出来,无奈道:“那你也没必要,把十几个蛋全打进去了。”
秀月被他推出了厨房,跟煜儿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会儿。
煜儿扬了扬手里的书,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什么都做不好,读书不行,做菜也不行。”
秀月抡起袖子。
“这会儿你爹忙着呢,顾不上你,想挑战你娘的脾气?”
-
秀月原本在一家武馆里做师父,带了十几个徒弟。
可是又怀上宝宝之后,崔宽就不让她去了。
她本来不听话,等他去私塾之后,她还是跑武馆去,直到很快被他抓了个现行。
崔宽很生气,一晚上没理她,她才答应不再去了。
在家里的几个月实在是烦闷无聊,尤其是煜儿这个孩子,每天热衷于跟她顶嘴,她常常气的不得了。
此刻,秀月就在躺椅上闭着眼,轻抚着隆起的肚子,而煜儿在旁边拿着书,摇头晃脑的背书。
今天煜儿背的十分顺畅。
秀月很满意,暖阳照在身上也很舒服,她慢慢有了困意。
直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走进院子里。
她睁开一只眼。
看到沈复走到煜儿面前,蹲下来,看着这孩子,笑着问:“你背的什么,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煜儿脸一红。
秀月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沈复摇摇头,对秀月说:“白日里崔宽不在,你就让他自己看书好了,他背来你也听不懂。”
秀月这会儿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拍扶手,厉声道:“崔煜,你背的什么?”
煜儿撅了撅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秀月揪起他耳朵,“长本事了,瞎背是吧?是不是瞎背?”
她的手劲大,煜儿痛得哇哇叫:“沈叔叔!沈叔叔救我!”
沈复手伸过去,眼见着要碰到她手了,她迅速放开了煜儿的耳朵,缩回了手。
煜儿扔了书躲在沈复身后:“沈叔叔!报官抓我娘!”
亲爹是不可能帮他报官的,他只能指望沈叔叔了,毕竟沈叔叔是最惯着他的人,只是今天的事确实做的不厚道。
秀月一听这孩子还想报官,刚刚平复点儿的情绪又被吊起来了。
她挺着肚子站起来,不容置喙道:“沈复你给我让开。”
沈复赔笑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让开!”
“煜儿性子就那样,像你,你越打他越抗拒,你看他跟崔宽就不那样剑拔弩张的……”
“他那是没法戏弄他爹,敢欺负她娘我没读过书,还要报官抓我,我非要让他知道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于是她跟沈复就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沈复张开手臂,煜儿抓着沈复的衣服在他身后躲得好好的。
秀月气得手抖:“沈复,你掺合我家里的事做什么,这是崔煜,我想要怎么管教他不用你管。”
沈复回头看了眼煜儿,低声道:“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他没有见过小佑启,也再不可能看到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于是他常常在煜儿身上,在这孩子像秀月的那些地方,找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秀月扶着肚子,突然说道:“要不给你介绍个媳妇吧,武馆里的一个姑娘,年十七,正是大好的年纪。”
不像她,已经二十好几了。
沈复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啊。”
他能答应,秀月有一点意外。
她想了想,说:“那你不能对人家不好的,人家过了你的门,就是你的妻子,你要善待她的。”
沈复又点了下头,“会的,不然她也会怨你不办人事。”
他平静的答应下这件事,秀月的心里就在这一瞬间,舒坦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秀月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相视的那瞬间,沈复淡笑道:“你介绍的,我会用心去看看的。”
他也不是要用一辈子去死磕,只是早些年,他想万一秀月跟崔宽过不下去了,至少还有他。他怕秀月回头的时候,他身边又有牵绊。
不过年复一年的过去,他发现秀月在崔宽的身边,一直都很开心。这种开心与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同。秀月在崔宽面前,是自在的,自信的,她甚至还会跟崔宽撒娇。
她那么要强的人,沈复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娇弱女人的一面。
起初沈复想不通,后来慢慢的,他也就想明白了。
因为他从前只想着带她玩,只知道享受她带给自己的愉悦,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会不会在意,会不会难过。在他眼里,秀月的血肉像是钢铁做的。如果不是她离开了,他永远也不会觉得,秀月是会疼的。
可是崔宽居然那么无师自通,他从一开始就懂得要对她好,处处呵护照顾着她,他连
沈复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崔宽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每一次沈复过来,他都是热茶好菜相待。
直到前不久。
秀月刚怀上了二宝容易困,早早的带着煜儿进屋睡觉。
崔宽给沈复倒满了酒。
沈复忍不住嘴欠,问他:“你就一点儿都不介意我的存在?你知道她曾经跟我是什么关系吗?”
人在嫉妒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对这个被嫉妒的人炫耀。
沈复恨不得在崔宽面前,把她曾经对自己有多好,有多少心悦,炫耀个明明白白。
可是事实上,越炫耀什么,就越缺什么。
崔宽笑了笑,道:“说真的,在她听了你的死讯而动了胎气早产的时候,我恨不能抽你两耳光,你算什么男人,哪里配得上阿月啊?现在,我就图你好好活下去,欢迎你来我家。”
沈复在那一天喝得烂醉。
崔宽把他扛去了客栈,拍拍他的肩膀,道:“沈大人,往事不可追,该放下了。”
-
(秀月篇完结。)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多年又多年
她羡慕宋宁。
羡慕她不用三岁被训练挨打,敢哭一声就有更重的棍棒落在身上。
四岁时师父把虫子放在一众姐妹的手臂上,谁动一下,手臂就会被剁。
五岁跟狗抢食,连狗都抢不过的,会被当场舍弃。
她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
她自私,满身戾气,太在意为数不多的亲情。
她也知道自己错了,终究秀月为她而死,她却在活着的时候,从未善待过秀月。
越是想逃避现实的时候,她就越羡慕宋宁。
羡慕她没有那十几年血雨腥风的记忆,没有那些痛苦,也没有那些愧疚。
-
清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师姐还在,秦承泽没有死,他跟洛诗妍的女儿也很可爱,平安的长大了,还很漂亮,那个小姑娘。
师父放弃了助纣为虐,景翊不沾寸血登上帝位。
秀月过得也很幸福,崔宽数年如一日的待她,他们生了两个孩子。
至于她自己,这个梦里几乎没有她自己。
-
她在御书房的妃榻上醒来,傅景翊摸着她的脸,亲昵的说:“宁宁,你这回小憩睡得有点久,饿不饿?”
清辞瞪直了眼睛。
傅景翊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在她脸颊边的手僵住。
他很不确信的问:“清……辞?”
清辞明明白白的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担忧。
清辞怀疑他是不是很不满意,醒来的是她而不是宋宁。
心里面打翻了几斤醋坛子,但她又知道发这个脾气很没道理。
她缓了缓,平静的问:“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