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严栩正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抬眼看到我,颇为惊讶:“芸儿?”
他眼中似有一丝惊喜闪过:“你怎么来了?”
“严栩,听说你在查原州的商家?”
他默了下,轻声道:“张家没事。”
“我知道,进鹏做事一向谨慎,也定不会做同流合污之事。只是听说你查了庞家,还将庞诣投入了大牢?”
他眼神一暗:“你是为了庞诣来的?”
我心中着急,便点点头:“庞家至今已到三代,这种大宅子,里面最为复杂。庞诣如今虽算是庞家的当家,但他为人诚实可信,若庞家真有问题,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冷笑道:“诚实可信?你才认识他多久,就知道他诚实可信了?”
我一时语塞,想到之前在庞家吃寿宴时,有人通报庞诣出事时在座人的不同嘴脸,吸了口气道:“之前庞老爷子寿宴时,我去过庞家,你我都是在皇宫中长大,又岂会不懂,这种深宅大院和宫中一样,外在看着风光,内里复杂得很。庞诣虽为少当家,出了事自要担责没错,但你既要查,不就是要查清楚吗?”
谁知他默了下,站起身道:“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不问事实就给人定罪的昏庸之辈?”
我顿时愣了。
虽是我今日有事求他,但他句句语气不善,我便顿时也有些生气。
“我从未说过二殿下是昏庸之辈,只不过就事论事,二殿下就如此听不得他人之言吗?”
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目光对峙。
那些往昔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浮上了我心头。
或许今日我就不应来找他,我静了静心:“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以前在宫中是,现在也是,我说的话,你都怀疑。我不过一个手不能提剑的女子罢了,还能对你包藏什么祸心不成?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
我咬唇转头看向窗外,方才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已不知飞到何处。
脚步声响起,是他起身走了过来,我后退一步,他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软下语气柔声道:“好了,一说毛就那么奓……”他摸了摸我头,轻轻道,“方才是我不好。”
本来已经在心中磨好了剑,持刀带盾地准备和他来一场恶战的。
可他却突然丢盔弃甲地来求和,让我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
他拉了拉我,我只拗着不动,他又近了些,低声道:“我没不信你,只是,来原州后第一次主动来寻我,开口就是为别的男人求情,你就这么狠的心?”
我抬头看他,莫名其妙:“什么别的男人?”
他眼睑微垂:“养狗还能养出感情呢,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些时日,都不往心里去,别人一有个风吹草动,你就这般着急。”
苦中带酸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一怔。
我抬头道:“你在说什么?庞诣是我的朋友,他出了事,我自然想帮他,今日就算出事的不是他,是进鹏、蕙芯或宋瑾,我也一样会帮他们啊。”
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今日出事的是张府前面那条街上卖面具的、做糖人的,只要是你认识的,你就会帮他们来找我?”
我心中无语,不晓得他纠结这些做什么,便道:“看情况吧,若是老实本分之人被人冤枉,我自然也是要帮他们的。”
他低笑道:“你倒是善良。”说完话锋一转,“那面具、糖人,都喜欢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那匣子里的东西,不知怎么就觉得脸有些烧,便道:“你……你学做那些干什么……”
他倒是答得坦荡:“因为我觉得你喜欢。”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他又将我拉近了些,低声道:“若是不喜欢我做的,难不成是喜欢他做的?”
“他?”我一脸疑惑,“谁?”
半晌,他笑了笑,“算了……芸儿,如果,今天你听到的,出事的是我,你会如何?”
我心道,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了,猛然抬头却对上他那双极深的眸子:“你……中毒时,我不是把我唯一一颗解毒丸都给你了吗?你说呢?”
“那如今呢?”
我疑惑抬头:“什么如今?”
“若我如今中毒,芸儿,你还会救我吗?”
他今日问题真是太多了。
我想了想,耐着心道:“若是危及生命,不管什么时候自然都会救你啊。”
看着一丝柔光滑进他的眼中,我继续道:“不光是你,就是庞诣、宋瑾、进鹏若是中了毒,我也一样会救的啊。”
他愣了愣,低头无奈笑道:“好。”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与我说,你到底把庞诣怎么了?”
他淡声道:“他没什么事。”
我皱皱眉:“可是外面说你对他用刑了?”
他笑笑:“方才还说我不信你,外面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信我还是信外面那些流言?”他顿了顿,“事情还在调查,查清楚前,他不会有事。”
他既如此说了,庞诣大抵是没事的,我便道:“哦,那便好。”
说罢,我揪了揪裙子:“那我回去了。”
“芸儿,”他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若我真对他用刑了,你会怎么办?”
我:“啊?”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团旋涡:“你会心疼他?会讨厌我?”
他靠得太近,我本能想向后退,却因下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又离近了些:“会吗?”
此刻我才发现,严栩这人,是有王者之气的。
这种气,我在我皇祖父、父皇和五哥身上,都见过。
以前那个温柔似水的二皇子,果然不是真正的他。
面前之人的威压落在我身上,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却见他眸中泛起一波涟漪,眸色陡然加深,头也微微低下。
月麟香的香气笼罩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就在两人的唇瓣就要碰上的瞬间,我终于神明归位,猛然推了他一把,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桎梏。
他的手还停留在那里未动。
我压下心中泛起的那一丝局促,面色不变,微微昂头道:“二殿下方才不是说了嘛,你又不是那昏庸之辈,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昏庸之事。”
午后的阳光倾洒进屋内,正好照到他身上,让他周身仿佛都散着一层柔光。
他摇摇头,低声笑道:“就会哄我。”
第8章 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三月底,莫旗回来了。
我才知道,云鹤差点就寻到丰姑娘了,结果却还是阴差阳错的,未能见到。
莫旗感慨道:“属下也是真没想到,世子竟是个如此情深之人。丰姑娘也是遇到了世子,若是别人,这天寒地冻的,怕早就放弃了。”
我其实从小到大,也确实没见过云鹤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莫旗继续道:“丰姑娘剑术好得很,听闻连夫人身边的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世子说他其实并不是怕她遇到危险,他不过是想见她一面,可她就是一直躲着他。”
灵犀惊讶道:“连瑶依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可真是厉害的。”
莫旗笑道:“可不是,怕是你我二人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呢。不过世子说,等助主子成事后,他再继续寻,她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他。总有一天,他会寻到丰姑娘的。”
我点点头:“既然表哥没有放弃,那就说明他们缘分未尽,以后,定还会相见的。”
五哥如今的情况,莫旗也不大清楚,五哥那里只传信来让莫旗和灵犀保护好我,如今若想离开北梁,可取道丰县,再至大齐或岳国,其他也未多说。
莫旗问道:“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我想起严栩那日说的话,扶额道:“二殿下在原州这段时日,我们先不动。”
下午,宋瑾来看我,带来了上京的消息。
原来真如严栩所担心的,宫中寻了秀山先生,在为帝后诊过平安脉后,还真是让他到皇庄为我诊病。
只是秀山先生按着宋瑾的嘱托,将我不在皇庄之事,仍然瞒了下来。
宋瑾道:“我和二殿下也说了此事,只是,此次虽靠我师父瞒了下来,以后难保不会再有人起疑,二殿下如今在原州动作也大,你们都小心谨慎些好。”
我点了点头。
想到此,我问道:“宋瑾,软香散这种药,一般在哪里买得到?”
宋瑾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小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道:“这不是,当时给我下药之人一直未找到,如今我的两个护卫都在,严栩又给我配了二人,安全自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想让灵犀和莫旗也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这个药,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若要买,估计也是在黑市一类的地方,但从那里,怕是很难查。”
他笑笑:“你不如信下二殿下,我相信,他定能抓到害你之人。”
我苦笑道:“但愿如此,只是他最近也忙,我也不大想因为这些小事再去扰他。”
宋瑾边起身边意味深长道:“也许在他眼中,这不是小事呢……”
我撇撇嘴,上次去就差点吵起架来,如今我还是安安生生地待着,等他忙完,再作打算好了。
灵犀查到了王如筠家的消息,王家如今,还真就只有几个绸缎铺子,而且生意还不怎么样。
我问道:“原州绸缎商好像也没几个吧,怎就他家生意一般呢?”
灵犀道:“其他绸缎商都是每年更新花样子,可他家好像几年了都是那几种绸缎样子,也就是一些不在乎花色样式的老妪会买,姑娘们哪里愿意去买?”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王如筠每次的穿衣打扮,并不像一个家世一般的女子。
“她家中还有何人?”
灵犀道:“家中还有个哥哥,不过听说也是整日游手好闲,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并不怎么管绸缎生意?”
我和灵犀目光对上,“那就是说,他们家,可能还有别的生意,比卖绸缎,要挣钱得多。”
既然是查不到的生意,那必然也是见不得光的。
绸缎商,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严栩查私盐,也查出了好多别的东西。
比如一些贩私盐的商户,因受不住严刑拷打,竟招出了不少原州的官员。
还有一些商户,竟还承认自己做过私运矿石去大齐、岳国甚至蛮境的,而之所以能私运成功,也是得益于一些官员的相助。
于是,整个原州的官场,亦是人人自危。
蕙芯每日都来和我说些听来的消息,无非便是哪家的掌柜也被抓了一类的。
结果今日,她居然神神秘秘拿了幅画来给我看。
打开卷轴,一幅壮丽山水画映入眼帘。
我不禁赞道:“画得真不错呢。”
只是作画之人却没有写下落款,只是随意歪歪斜斜地印了一个印章。
“谷春生。”
蕙芯皱皱眉:“姐姐听过这人吗?”
我摇摇头:“不过估计是个有趣之人,你这画哪里来的?”
蕙芯笑道:“自然思枫送我的啊,他说这画得来不易,却不告诉我哪里不易,只让我细细品赏,我就拿来给姐姐看啦。”
我笑笑:“比起作画,我倒是更善写字一些,不过这幅画确实画得很好,山水意境,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作。”
我看着蕙芯略带羞涩的模样,打趣道:“你和李公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蕙芯脸红了红:“还不是都听家里的……不过姐姐,思枫还为我画了个裙子图样,我前些日子送去了衣铺,今日下午便可取了……明日我见他时,便……便可穿着了呢。”
说罢,她低头看画,但满脸甜蜜仍是遮挡不住。
看着她和李思枫情投意合,我也备感欣慰,像蕙芯这么好的女子,确实是值得被人好好珍爱的。
只是下午,我正在屋中看书,蕙芯的婢女桃桃匆匆忙忙来寻我,“云姑娘,不好了,小姐在街对角的衣铺被人欺负了,今日老爷夫人少爷都去城南了,这……这……姑娘……”
我放下书:“快带我去。”
是江惜文。
蕙芯取了衣裙,正想着穿上试试大小,就遇到了同样来衣铺的江惜文。
谁知江惜文一眼便看上了蕙芯身上的衣裙。
江惜文要,蕙芯不给。
衣铺的老板胆小怕事,也劝蕙芯先将衣裙给江惜文,说自己之后再给蕙芯做一件。
谁知江惜文却说自己不愿与别人穿相同衣裙,这衣裙,以后只有她能穿。
一路听得我怒火中烧。
我随桃桃踏入衣铺大门时,江惜文的婢女正拿着剪刀向蕙芯走去。
蕙芯一脸倔强,死死拽着衣裙。
我冲过去挡在蕙芯面前,正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江惜文脸转过来:“哦,原来是云姑娘。”
我冷笑道:“太守家的大小姐,连件衣服都做不起?”
江惜文放下茶盏:“不是做不起,是我就看上这个样子了。”
“你看上的就是你的?这难道就是你们太守府的道理?”
衣铺老板在一旁冷汗淋漓,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