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江小姐怕是忘了,这天下不姓江,姓严。连上京的皇族贵女,怕也不敢说天下花色只能给其一人穿,江小姐在这原州,倒是比皇家还有脸面。”
我这话其实说得已是极重了,衣铺本就敞门做生意,街上有来往之人,路过都会向里瞅一眼。
江惜文脸色微白,走上前来,低声道:“云姑娘怕是在二皇子那里住了一段时日,忘记自己是谁了,我之前给你脸面,不过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你倒是问问你身后之人,这原州的花样布料,从来哪个不是我先挑?”
我笑道:“二皇子的面子?”
我也走近一步:“江小姐以什么身份给二皇子面子?又以什么身份给我面子?”
江惜文咬牙道:“你不过是被二皇子弃了的弃妇,居然还敢在我面前……”
我打断她:“江小姐如何知道我被二皇子弃了?二皇子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好得很。江小姐难道是因为至今未近过二皇子的身,连被弃的机会都没有,心生嫉妒,所以才会来夺别人未婚夫给做的裙子?”
蕙芯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泪痕犹在。
门口已有了几个围观之人。
我抬眼看去,却恍惚看到人群中有个绣着鹊灵纹的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我猜得没错,江惜文一向自诩高人一等,怎能忍受被人如此围观?
周围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她脸色煞白,看着我恨恨道:“云月,你等着。”
我淡然回了个好。
江惜文戴上帷帽,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我回头扶起蕙芯,她含泪道:“姐姐……对不起。”
我摸了摸她头:“保护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江惜文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
我看了看她的衣裙,笑道:“这衣裙的样子真是好看,怪不得你如此喜欢,”脑中突然闪过方才的白色衣角,我便道,“你先试衣服,我出门一下,一会儿来寻你。”
蕙芯点了点头。
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我走出衣铺,向左看了看,是个卖酒的铺子。
只是店主似乎不在。
许是看错了吧。
我转身刚想离开,胳膊却被人一拉,整个人便被一个大力拉入了酒铺中。
我惊魂未定,严栩却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随手关上了酒铺的半扇门。
他将我抵在墙上,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两年多,我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是只小乖猫,谁知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我虽动弹不得,但嘴上毫不示弱:“二殿下承让,我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只乖狗,谁知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眉毛挑了挑:“哦?”随即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吐气,“芸儿你说说,我是怎么吃肉不吐骨头的?”
我背紧紧贴着墙,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道:“你看起来是在查原州的商户,其实最后是要查……查那个人吧……”我撇了撇嘴,又压低了些声音,“你住在人家家里,最后还要算计人家,你还说你不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他眼中似是含着些微赞许,不回答我,只低低笑道:“你的胳膊肘倒是向外拐。”
我低声嘟囔:“向里拐也不是向你拐,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蕙芯买完了要找我的。”
他像没听见似的,只眉梢一弯,竟多了几分倜傥模样:“不向我拐向谁拐?”他撩起我额前的发丝,“方才是谁在里面说喜欢我的?”
我:……
那本是我为了让江惜文不快,才故意那么说的。
谁知那个时候他就在了。
我不禁道:“那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你一个皇子,居然听女子吵架的墙根,你……”
他耸耸肩:“我本来是要进去的,想英雄救美来着……”他看着我,嘴角弯起月牙的弧度,“谁知道我家小老虎快把对方都吃了,完全不给我上场机会,我若再帮忙,都感觉有点太欺负人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怜香惜玉。”说完反应过来,“谁是什么你家我家的小老虎,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要来人了,这是人家店里,看到这样怎么说啊……”
门外就是大街,此时外面人虽不多,但也不时能听到脚步声经过。
他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看到了又怎么样?”
我瞪大眼看着他,低声道:“万一,传到宫里……”
他笑着抬起手,却突然顿在空中,看着门外,眸色一暗。
我心下疑惑,转头向门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轻轻扳正我,再开口声音却是无比的轻柔,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含着脉脉情意。
仿佛方才他看向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万一传到宫中如何?你怕什么?怕我宫中那个齐国来的正妃为难你?”
他在说什么啊?
齐国来的正妃……那不就是我吗?
他微微低头,唇瓣擦着我耳垂,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外面有人。”
我虽一惊,却也顿时了然,他指的人……
心中不禁紧张起来,不论外面是谁,怕都不是怀着善意之人。
也算是相处了近三年,两人也还算有些默契,他抬头向我眨眨眼,我自然就明白了。
他怕是要我配合他演一演。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他方才说话吐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朵周围,有些痒痒的,让我浑身都禁不住颤了一颤。
被他唇擦过的耳垂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一定已烧得通红。
他站直,继续看着我笑道:“不过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你,会不会吃醋?”
我定了定神,想了想,配合他软声道:“那定然会吧,哪有女子不想让夫君一心一意只对自己好?”
他听了倒是一怔,睫毛低垂,语气怅然:“是吗?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吃醋的模样。”
还真演得挺像模像样的。
我只得道:“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啊,也许她背着你把醋缸都砸了呢。”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那我给你买个醋缸好不好?”
我愣了下,别过头:“给我买作甚?我不要。”
可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不对,怎么这语气……感觉像是在吃醋闹脾气一般。
心中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那些戏子也是着实不易。
他眉毛弯起,眼角带笑,手臂改为轻轻拥着我:“就生气了?”
我实在是没他那番演戏功力,况且时刻怕自己哪句话说错露出马脚,便一心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
我对他使了使眼色道:“你放开我吧,一会儿蕙芯要找我时,看到了多不好。”
他却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到了又如何?你在我那里住都住了,她难道还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
正不知该如何答,屋顶忽地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我抬头看屋顶,却听到他柔声道:“如今在张家,晚上睡得好吗?”
心中纠结,也不晓得是该答好还是不好。
此刻我的身份,是他在原州的新欢,既是新欢,要是演,本就应演得再小鸟依人些才好,必然该梨花带雨地回句睡不好。
可我实在说不出口。
想了想,只结结巴巴道:“还……还行吧。”
他眼中透着些微失落,帮我将几缕细发拢到耳后:“……可我睡不好。”
他有什么睡不好的?
就算在他那里,本来每晚两人也是分着睡,还都是我先睡着,我在不在与他睡得好不好又有何关系?
不过转念一想,本来我俩演的就是这出,他说新欢不在他睡不好,好像也算合情合理。
他叹了口气,一丝委屈压抑着求而不得。
“芸儿,我想你了。”
就算知道这句话不过是他说给门外那人听的,我还是怔了怔。
“每晚我都睡得不好……芸儿,我很想你。”
他伸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你呢?有没有想我?”
我咬了咬唇:“……想了。”
他离得更近了些,眸中像是落了星辰:“真的想了?”
我突然觉得,严栩这戏,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但此刻我背靠着墙,也退无可退,只得迎着他的灼灼目光:“……真的想了。”
他眸色微闪,没再说话,只是手顺着我的脸颊一路往下,像是在仔细描摹一幅画般,最后停在我的下颚,轻轻一抬。
鼻尖相碰时,我脑袋轰的一声,刚想推开他,却听到哐的一声门响。
我俩同时转头,一个粗壮的汉子推开了严栩开始关上的那半扇门,走了进来,一脸惊讶。
“哎,这位公子,来买酒啊?”
严栩抬脚一步挡在我面前,笑道:“是啊,今日天凉,我与夫人想来买些酒温着喝,等掌柜的半天了,可有什么好酒?”
那汉子朗声笑道:“那公子来对地方了。”说罢快步走到柜台后,拿出几个酒瓶子,兴致勃勃地给严栩介绍起来。
我松了口气,心还怦怦跳个不停,谁知他宽袖下的右手却突然反握住我的左手,拉着我一道向柜台走去。
我因着身子弱,酒平日里沾得极少,故对此也一向兴趣不大。
最近一次喝,还是除夕与进鹏他们一起守岁那次。
那时我刚从上京来到原州,自以为与严栩从此一别两宽,再难相见。
谁知不过三月,他却拉着我的手在酒铺里买酒。
真是世事难料。
“想喝哪个?”
温润混着一丝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愣了愣,看向严栩,只见他眸中含笑地看着我,似真是在等着我回答。
还真要买啊?
掌柜的也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夫人想买哪种酒?”
因着方才他介绍酒时,我走神没听进去,便只好伸出右手随便指了中间一个烟粉色瓶子:“这个。”
我真心只是觉得这个瓶子好看。
谁知我说完,掌柜的愣了愣,严栩也愣了愣。
我心中疑惑,这瓶酒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这酒,不能卖吗?”
掌柜的立马笑道:“能卖能卖,自然是能卖的。”他麻利地用细麻绳在酒瓶上打了个结,边递给严栩边道,“没想到尊夫人看着娇弱,却是个女中豪杰啊……”
我不明所以,看向严栩,却见他微微低头,似是忍着笑意,拿出银钱给了那掌柜。
出了酒铺的门,我问道:“那掌柜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他却道:“没什么,这酒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啊?”
他无奈笑道:“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他将酒递给我:“酒你先拿回去。”接着又靠近我耳边,轻声低语道,“等我们喝的时候,再告诉你名字。”
我身子一滞,总觉得这酒像烫手的山芋,“我其实,不大喝酒,不如你带回去给至正他们喝……”
他眸光微闪,笑道:“这酒,至正还真喝不得。”
不过一瓶酒,还神神秘秘的。
我轻轻抽了抽在他掌心中的手,小声道:“戏……演完了吧?我要回去了。”
他没说话,只是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我的手本就被他攥出了汗,如此更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正要再次开口,包裹着左手的温暖突然消失,掌心被风吹得一凉。
他已放开了我,看着我道:“好。”
我抬眼看他,他眼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柔情。
“酒好好存着,等着我。”
只好拎着酒瓶去寻了蕙芯,蕙芯惊讶道:“云姐姐你……居然去买了酒?”
我只好扯谎道:“方才无意中进了隔壁酒铺,掌柜太热情,便……买了一小瓶。”
蕙芯一向也不太饮酒,只笑道:“这家的酒瓶子倒是好看。”
又看了会儿布料子,我和蕙芯便一道回了张府,寻了个地方将酒放了起来。
到了四月,天本该越来越暖,谁知一阵倒春寒,连着几日原州都是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雪一般。
严栩抓了不少原州的官员,怕也是得罪了不少人。
听闻有人曾试图偷偷进入他的院中行刺杀之事,幸在被护卫及时发现,未能成事。
但因着这个事,严栩倒是把太守府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护卫。
又过了十来日,原州几个被抓到牢中的官员,递了血书给严栩,说自己愿戴罪立功,并一致说自己所犯之事,皆是受江太守指使。
此事本发生在牢狱之中,但无奈一个狱卒是个大嘴巴,出门便向自己身边人说了此事。
寻常百姓本来对这些所谓的秘事就十分关注,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江太守贼喊捉贼、贪赃枉法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原州的大街小巷。
可严栩却一直未有动静。
渐渐地,原州百姓坐不住了,开始有人上街游行,更有甚者,在太守府门口写下血书,请二皇子彻查江太守。
严栩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有人开始传,二皇子既住在江太守家中,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话就差明着说,二皇子和江太守,其实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