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守无法,只得出面澄清,之前所有皆系谣传,为自证清白,自请暂停公务,请二殿下彻查太守府。
这些消息,皆是坊间的传闻。
有些是蕙芯闲聊时告诉我的,也有灵犀和莫旗打探来的。
消息来了我便听着,也从未去问过严栩这些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打开窗,静静地看着阴冷的天空。
他的网,估计快到收的时候了吧。
只是蕙芯这几日却有些闷闷不乐。
来我这里时,有时也会突然发呆,像是有心事。
我曾试探地问她是不是和李思枫吵架了,她却摇摇头说没有。
这日下午,我本是去进鹏那里还之前借的字帖,可刚走到他屋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进鹏的声音:“……你怕是想多了吧,小云?不可能……”
蕙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哥哥,这些时日我留意了很多,思枫……思枫他定是喜欢云姐姐的……”
我身子一滞。
蕙芯接着道:“云姐姐刚从二殿下那里回来时,我前一日才告诉他,他第二日就约了那岳国的戏……这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吧。可是后来,后来他送我的画,再见面也是问我云姐姐有没有看过,我和他道云姐姐说她不大懂画,只说觉得这画还算不错时,他居然想了很久,只问我,知不知道云姐姐喜欢什么。我那时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也没多想,便告诉他云姐姐平日里喜欢写字,谁知……谁知,他今日就又拿了这本字帖过来,说是偶然得的一个大师之作,可以给我和云姐姐平日里练字用。”
进鹏道:“或许是他觉得你和小云关系亲密,所以便爱屋及乌,对小云多加照拂些……”
蕙芯淡淡道:“爱屋及乌,先得爱屋。哥哥,他从来没问过我喜欢什么,我真的不知,我真的不知他到底喜欢的是谁……”
我提裙轻轻离开。
走到门口,刚好碰到桃桃,桃桃笑道:“云姑娘,李公子刚派人传了话来,今晚请少爷、小姐和云姑娘一起去街对角的六味楼用饭。”
我怔了下,道:“我今晚还有事,怕是不能去,劳你和进鹏、蕙芯说一声吧。”
桃桃疑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吗?”
我点点头:“嗯,”然后又加了句,“你和他们说,我今夜要去找……二殿下。”
庞家的案子,近来也有了些进展。
庞家那些事,听说有些已经查出,是庞诣的二叔和三叔所为。
但严栩并未将庞诣放出来,我本来最近也想去问问他庞诣近况如何。
而王如筠,自上次后,也许久未见了。
我招了非翎来:“二殿下今日可在?”
非翎愣了下:“二殿下……属下先去问问至正大人。”
我道了声好。
谁知过了一会儿,至正却和非翎一道来了张府。
至正每次来张府找我,都是严栩遇到了些事,我不禁有些紧张:“可是二殿下,出了什么事?”
至正走近,似是有些踌躇,但还是小声道:“公主,二殿下,今日怕是没法见公主。”
我呆愣了下,问道:“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至正摇摇头:“殿下没事,只是……今日是……是钰妃娘娘的忌日。”
钰妃,是严栩的母妃。
听说钰妃是三年前,在我到北梁之前,突发急症而亡的。
至正为难地看着我道:“云姑娘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就让非翎改日再帮姑娘通报。因着钰妃娘娘的忌日,殿下每年都是一人,从来不让旁人靠近的。今年也是一样,方才殿下便已独自去了护城河,今夜怕是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所以……”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至正你费心了。”
至正离开后,我倚着窗,看着一轮圆月慢慢爬到了半空。
可渐渐地,却飘来一片一片乌云,天空也变得没了半点亮色,只是黑漆漆的,看着瘆人。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年除夕我看到的那个严栩。
我一个人看雪,看他。
他一个人看雪,看天。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来北梁的路上,第一次惊叹这里四月飘雪的景致。
如今看着这天,心中却总有一些说不出的苦滋味。
我唤了非翎来:“方才至正是说,二殿下今夜在护城河边?”
非翎道:“是,至正已派了人远远地护着殿下,所以姑娘不必担心。”
“能不能送我也去护城河?”
非翎为难道:“不是属下不送姑娘去,只是二殿下每年这一天,确实都是……”
“我知道,我就站在远处,我不见他。”
我到护城河边上时,远远便看到了严栩。
此时河边并无旁人,他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背影挺拔而笔直,似是一株孤独寂寞又遗世独立的寒梅。
我手持提灯,就这么远远地站着。
严栩,此时的你,会是真正的你吗?
三年了,我好像从不曾真正了解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起了,我微微打了个寒战。
罢了。
心中叹了口气,我提灯准备回去。
却在转身的一瞬,背后响起他的声音:“……芸儿?”
我回头,和他惊愕的目光对上。
他快步走过来,我没想到他会转身看到我,便道:“你不要怪至正和非翎,是我自己……”
身上却一暖,是他快速脱下自己的斗篷给我披上:“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今晚这么冷,出门不知加件衣裳?”
斗篷上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我身子一僵,他拉起我的手,却是一顿:“芸儿,你……来多久了?”
我心道,他这般傲气的人,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今夜的样子的,便轻声道:“……没多久的。”
他将提灯接过去,放在地上,双手拢着我微凉的手。
我想了想,还是道:“至正和我说了,我知道你今夜想一个人的,我并不是想来打扰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却说不出来,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来这一趟,为的是什么。
我快速抽出手,弯腰准备拿起提灯:“我马上就回去。”
谁知他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
“芸儿,陪陪我吧。”
我愣了愣,看向他,他拉住我的双手,帮我轻轻捂热,“今晚,陪陪我吧,就一会儿,好不好?”
半晌,我听到自己轻声道了声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其实带了一个莲花河灯在马车上,我想……今夜,给钰妃娘娘放个莲花河灯。”
我去取河灯时,看到他还怔在原地。
二人并肩站在护城河边,我将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护城河中,莲花河灯顺流而下,似是这漆黑天地间的唯一光亮。
严栩轻声道:“若她知道是你给她放了河灯,她一定很高兴。”
我看着河灯,以前在宫中,钰妃娘娘这几个字,像是个禁忌之词,从来没人主动提起。
就连严栩,也从未在我面前主动提过他母妃。
我轻声道:“钰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晌,严栩道:“也许,是个很傻的人吧。”
等了一会儿,他道:“芸儿,你可知道,北梁后宫,为何只有我和严漠两个皇子吗?”
我心中咯噔一惊,以前不是没有想过,梁帝后宫,也有十几位妃嫔,但真正有所出的,只有皇后和钰妃而已。
他继续道:“因为赵紫芊。”
赵紫芊,就是北梁皇后的闺名。
“在父皇还是皇太子时,赵紫芊便嫁给了父皇,做了太子妃。父皇继位后,曾五年不选秀,专宠皇后,朝中虽有微词,但父皇却置若罔闻。只是赵皇后却在生严漠时难产,导致不能再有孕。这时满朝逼父皇选秀,父皇碍于压力,便选了一批秀女进宫。”
“这其中,便有钰妃娘娘吗?”
他摇摇头:“没有,这批秀女进宫后,也有得宠的,可是最后却都莫名其妙死了。”
我怔怔地问:“死了?”
严栩点点头:“对,死了,有病死的,有自尽的,而皇后,却仍是盛宠不衰。我母妃,本是一个地方小官吏家中的幺女,一次父皇微服巡游,在城中与我母妃遇到,母妃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等她被接回梁宫时,腹中已经有了我。我从不知父皇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喜欢过母妃,但我母妃,却为了他,走进了这如虎狼之地的皇宫。”
我问道:“可是,之前那批秀女皆没活下来,赵皇后,却让钰妃娘娘生下了你。”
他苦笑道:“当时朝中因那批秀女的事情,已经有人上奏皇后娘娘善妒,请求废后,此时我母妃怀孕生下我,反倒是救了她。”
他转头对我道:“她需要的,正是我母妃这样的,一个性格温柔,没有任何母家撑腰,随意可以被掌控,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子。若非要有人再诞下一个皇子,那我母妃,便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后宫中,多少都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却不知,原来北梁的后宫,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满怀勇气,孤身一人来到这宫中,心中想的,定是白首不相离的情意,却不知,这里只有利用和冷冰冰的权力。
严栩继续道:“我自小便知道如何察言观色,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错话或者做错事,惹皇后或严漠不快,那母妃就一定会被叫到皇后宫中。回来时,却总是把双手藏起来不让我看到,还骗我说是因为要保护双手,才能给父皇弹琴听。直到有一晚,我趁她睡着,偷偷去看了她的手,才知道,她的手早就不能弹琴了。后来还是宫中的姑姑偷偷告诉我,每次她被叫到皇后宫中,都会被皇后用私刑,因着父皇曾夸过母妃手长得美,皇后每次都是在她手上用刑,不是针扎,就是夹板,或者直接用鞭子抽手,各种手段,不用其极。”
第9章 永远不会再放你走
在梁宫两年多,我和严栩常常见面。
我那时将自己当作他未过门的妻子,聊天时,常会给他讲自己以前在齐宫的生活,而他却总是听着我说,很少谈及自己。
更没有主动提起过他的母妃。
我那时初来北梁,因着钰妃刚刚过世,自己又是要嫁给他的,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关于钰妃娘娘的事。
但当时的他,也只温和地说了一句:“逝者已逝,公主未能与母妃相见虽说遗憾,但也不必太过惦念。”
在宫中和其他人叙话,偶尔谈起钰妃,宫人也都噤若寒蝉。
我曾猜想过,钰妃或许是梁帝的挚爱,所以她逝去后,宫中莫不是怕梁帝和严栩伤心,才没人再敢提起她。
毕竟除了赵皇后,就只有钰妃为梁帝诞下了皇子。
我未曾见过钰妃的画像,但想象中的她,必然也和严栩的性子一样,是温婉可人的。
我也从未想过,一个妃子,在宫中过的,竟能是这样的日子。
严栩双眼望着莲花河灯漂走的方向,继续道:“我八岁时,母妃许是耐不住常年的折磨,终于在一次从皇后宫中回来后,生了重病,差点撒手而去……”
我心中一惊:“皇后,竟对钰妃娘娘……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苦笑了下:“也许父皇终究对母妃心中有愧吧,那次居然难得地训斥了赵紫芊,并罚了她闭门思过一月。”他自嘲一笑,“是不是很可笑,她将我母妃折磨得快要死了,居然只被罚了一个轻飘飘的闭门思过。本来太医已断定母妃时日无多,父皇竟然不顾诸人反对为母妃举国寻医……最后好不容易,请来了神医秀山先生为母妃诊治。秀山先生医术高明,母妃在他的医治下,也奇迹般地转好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抬眼看过去,莲花河灯早已没了踪迹。
看着夜色下仿佛被浓墨浸染了一般的护城河,我轻声道:“人们常说,自古帝王多无情,陛下既为钰妃娘娘排除万难请来秀山先生,可见心中,也还是有娘娘的吧?”
严栩默了下,轻声道:“也许吧,可也正是他的这次举动,让母妃又燃起了希望……可是有时,希望多了,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掌事姑姑和我说,多少个夜里,她都落寞地坐在窗边发呆,心中不过是想着、盼着、等着,那个并不会来的人。”
我突然想起母妃的那句话。
想要的越多,摔得越惨。
我的母妃,在我记事起,后宫争宠,便似乎和她无关了。
她活得通透,父皇来了,她便欣然陪伴,父皇不来,她便自己看书写字读诗作画,怡然自在。
可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样看得开。
就连我,从小深受她的教诲,如今还不是被困在那一方天地中,寻不到答案。
严栩继续道:“许是父皇做了什么吧,赵紫芊在那之后收敛了许多,但却在母妃病愈后,立刻给我定了赵家的女儿为未来的皇子妃。”
我心咯噔一下,那个人,曾是我心中一直扎着的一根刺:“是……赵凌?”
他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芸儿,我从未喜欢过她。”
从未……喜欢过?
静了静心,我道:“所以你装作喜欢她的样子,是因为赵皇后吗?”
他没有答,等了一会儿,却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身对我道:“芸儿,在两国和亲之事敲定前,你或许不知……严漠在父皇的安排下,本要娶的,是左相的长女。可我其实早就知道,他想娶做皇子妃的,却是左相府的婢女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