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所以,我不怪你们拆散了你们自己,也拆散了我和我的夫君。不怪你们当年为了离间宋怀王和宋国乔氏的势力,害了萧娘娘,也不怪你们如今差点杀了我哥哥刘。毕竟,你们只是想要保住楚地的平安,护住楚地的百姓。你们也为此承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痛和挣扎。
  如果拆散一对璧人,可以换得楚国千万无辜将士的性命,那么不做此事的,才是千古罪人……我终于明白了你们为何给我取名为“恕”。
  当年临江酒楼初见颜姨姨时,她叹息着对我说:“小小年纪,尚不知何谓以心度物,却要让你仁良宽恕。”当年我不明白,现在我却不愿明白。
  以心度物,便是要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了别人的心思,才能心甘情愿地仁良宽恕。
  我不怪你们,只怪这坎坷命途,难测沉浮。
  从容,我曾经担心你帮义父复国之后便贪恋富贵王权,不肯与我逍遥江湖。可是现在,王权富贵在你我的血海深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娘亲……杀了你的娘亲。
  你不姓诸葛……我却姓东方。
  早知如此,我不该擅作主张地嫁给你。
  可是……幸好没有“早知”。否则,我东方恕今生今世都不要做梦能够嫁给你。
  周王古墓里,你手把手教我开启那些复杂机关,可是那些不可逆转的环环杀局,我们又要如何破解?
  当时看到素仙前辈写给周王的话,我只觉得很有意境。没想到,竟然会应验到我们两人的身上
  “生不同心,死便同冢。仙境枯骨,地府花开。”
  从容,或许等我们都死了,才能在地府之中一起看花落花开。
  ——
  诸葛世家的商船停靠在宋楚之界,有楚地官员例行检查宋人入楚的通关文书。林珑拿出东方毓的亲笔信函,踏入晟王郡不费吹灰之力。
  恕儿随林珑、陆氏、阿杏、阿蝶一起走到楚国的船只之前,却并不与他们一起上船,而是对四人行礼道:“恕儿送你们顺利进入楚境,便可以去做一件自己的事情。陆婆婆、阿杏姑姑、阿蝶姑姑,请你们照顾好我娘亲。等我办完事,立刻去虞陵找你们。”
  阿杏想要开口问些什么,林珑却拉起她的手腕,转身走上了甲板。
  林珑站在甲板之上,忧伤地看着岸边的女儿。当我们在此同看玉河汇入楚水,你我一世母女之情,却再难回到我给你哼唱歌谣的时候。
  我的女儿,当年我和你爹给你取名一个“恕”字,只是想让你日后知道自己的身世时,能够原谅我们没能给你一个父慈母爱的童年。我们从未想过让你去做一个仁良宽恕的人,从未想过要让你去原谅所有的人。
  你想去和你那小夫君当面道一次别,娘亲自然可以理解。娘亲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与我们团聚。
  林珑朝恕儿招了招手,扬声道:“一路小心!”
  恕儿也朝娘亲招了招手,大声答道:“娘亲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于是转身,匆忙跳上了刚才走下的诸葛世家的商船。那商船调转方向,重新驶回了宋境。
  恕儿坐在船舱里喝茶听书,说书的却不是许爷爷。如今真相大白,解开了身世谜团的她,早已没有心思听故事。她也再不会相信那些流传于民间的谎言。
  她托腮想着,娘亲还是没有把婚书还给我……
  娘亲可真是一个精明到骨头缝儿里的人。她定是知道,我既与从容此生无缘,如今我唯一的留恋,便只有我们的那张婚书。所以扣押着我的婚书,我就一定会回虞陵去。
  ——
  恕儿到达东阳时,正赶上卫国复国的盛大庆典。东阳城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还隐隐飘着卫国名酒烈雨的醇香味道。
  恕儿不愿一身黑衣与这翻喜庆格格不入,便在街头商铺里买了一件红色的大氅,正好与她头上所系的蜀绣红丝带是一个颜色。
  她沉默地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听不清欢声笑语,只听到几句“冰糖葫芦,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她看到东阳城中,有人身着卫国服饰,也有人身着齐国、蜀国和陈国的服饰。想来四国盟军,的确已经在东阳顺利会合。既然卫国宣布复国,想来东阳的布防也已是固若金汤。
  哥哥,对不起。我竟帮了你同父异母的亲弟,我的夫君,从你的版图上生生挖走了一块土地。
  不过哥哥,既然我不是齐国人,那么齐国的复国之事我也就不便再管。没有了我这个难缠的齐国女将,你治理宋国,大概可以省去许多精力。
  但是哥哥,我的夫君虽然答应过我,齐卫复国,始于复国也至于复国,可我此番是来与他诀别,那么他答应过我的事,就不知道还会不会作数。而且,我不是齐国人,他也不是卫国人。他的身份,是宋怀王的儿子,是真真正正的宋国公子。他若要想借此机会谋取宋国王权,对你而言,倒是比齐卫复国还要危险。
  想到此,恕儿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站在长街的红灯笼下怅然发呆。
  卖冰糖葫芦的男孩正推着小车走到了恕儿面前,笑对恕儿说:“漂亮姐姐,买个冰糖葫芦吗?”
  灯火阑珊,恕儿正犹豫地看着男孩,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还是让本少爷来给这位漂亮姐姐买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有灵犀 (下)
  恕儿心中一动。
  那声音里夹杂着卫国和楚越的口音,闻之便可窥其侠骨柔肠。
  恕儿缓缓转身,诸葛从容已从那男孩手中接过了一支冰糖葫芦。
  男孩谢过诸葛从容给他的铜钱,推着小车离去。热闹的长街上,此刻却像只剩了一双璧人,彼此痴痴对望。
  来往的行人见那一双璧人形貌不俗,都会好奇地瞧上一眼,只见男子腰挂宝剑,银狐做氅,女子亦佩宝剑,长长的蜀绣红丝带直垂腰间。
  诸葛从容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恕儿,温柔道:“主公,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是卫国民间的敬神节,已有三十余年未过,直等到国复,才又过了起来。从早热闹到晚,那些百姓供奉敬拜的各路神仙,终于把你给平安送回了我的身边!”
  恕儿伸手去摸诸葛从容的脸,眼眶含泪道:“你怎么瘦了?”若是以往,她定然会挖苦一下卫国的各路神仙,为何不好好照拂匡复卫国的复国盟主。毕竟没有他,就再也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过这敬神节。
  可是如今,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并无卫国血脉,反而是宋国公子。宋国王族不奉鬼神之说,宋武王当年明令禁止百姓擅自举办大型的敬神仪典,敬神节也就不了了之。或许神明是因为早就知道他宋国公子的身世,所以才不加以眷顾。
  诸葛从容替恕儿拭去泪痕,柔声说:“你也瘦了许多。”
  两人手牵手走在卫国的都城里,穿过万家灯火,穿过熙攘人群。
  恕儿吃着冰糖葫芦,尝不出酸甜,只觉满口苦涩难言。
  故都飘起了雪,雪花映着新城里的华灯,本应是温馨的景象,在恕儿眼里却具是离殇。
  诸葛从容见恕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十分艰难的样子,侧头对她说:“主公若是不喜欢吃,少爷帮你吃了吧!”
  恕儿听到他一如既往地唤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曾经的称呼,不禁有些哽咽,说不出话,只好点头将那一串冰糖葫芦还给了诸葛从容。仅第一颗山楂,被她咬了一半而已。
  诸葛从容吃着恕儿咬了一半的山楂,心里泛起说不出的甜蜜。
  他见恕儿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她还在为战事自责,于是说:“恕儿,就算你阴错阳差,搅了义父所布的‘假取东阳,实攻玉都’之计,差点坑害了我复国盟军八万将士,可我诸葛从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怪之意。复国盟主都不说什么,便没有人再会说什么。更何况,听说你孤身闯入南郊战场,故意大骂宋王愚钝,后来被宋国将领抓去了天牢,定然是要用苦肉计来说服宋王,不让北面的腾勇军去围剿齐陈蜀三国盟军。你虽差点害了他们,却也孤身一人救了他们。就算我不是你的夫君,只是复国盟主,你功过相抵,也没有人会去责罚你。”
  恕儿点了点头,耳畔回响着那半句:“就算我不是你的夫君,只是复国盟主……”刘,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终是我对你无法弥补的愧欠。若你知道我的父母亲人当年对你做了什么,害得你流落江湖二十年,大概到今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还会不会自称是我的夫君?
  恕儿贪恋着诸葛从容手心的温暖,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诸葛从容停下脚步,凝视着她侧脸上的泪珠,轻轻问道:“恕儿,你我新婚不久便生隔两地,今日好不容易团聚,你怎么不高兴?”
  恕儿低头不答,只觉身上还未痊愈的鞭伤和双足足底的宋囚烙印一齐隐隐作痛,引得她浑身冰冷。
  诸葛从容仍牵着恕儿的手,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在街边的酒馆里喝酒,忽然看到一个黑衣红袍的女子独自走在街上,看到她发髻上仍系着我亲手给她戴上的结发之礼,看到那条蜀绣红丝带完好无损,看到她也完好无损,我心里有多高兴吗?我高兴得太过突然,怔怔不知所措。我见你没有看到我,而是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就静静跟在你的身后,想看看你究竟多久才能发觉有人跟着你。”
  恕儿缓缓抬起头,见诸葛从容面色欣慰温和,手中还拿着一串红红的冰糖葫芦,心下更加难过。从容,原本你我可以一直如此可以年年敬神节都手牵手在东阳城里赏灯,可以每次都把我吃剩下的冰糖葫芦丢给你吃……
  诸葛从容的吻,夹着冰糖葫芦的酸甜味道,印在了恕儿冰冷的唇上。
  一瞬闭目,一世相思。
  刘,我宁愿你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你是谁,我是谁。
  恕儿轻轻推开了诸葛从容,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诸葛从容笑看着她低眉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突如其来的无礼举动而娇羞,于是拉着她,快步走了起来,说:“我带你去灵犀宫。天色不晚了,灵犀宫虽然破败,但我们还是收拾出了一些能够居住的房舍,咱们早点回家休息。”
  诸葛从容走得轻快,恕儿足底的烫伤却愈发疼得厉害。
  诸葛从容笑瞥了恕儿一眼,说:“夫人可不要嫌我走得快。咱们新婚小别,你夫君我可是一时一刻也等不及了。你若同意,我抱着你跑回去都可以!”
  恕儿点头道:“好。”
  她那微弱的一声“好”,竟在诸葛从容心里掀起了层层柔波。诸葛从容立即打横抱起了恕儿,运功提气,步伐轻盈地朝灵犀宫的方向跑去,边跑边道:“你若不怕羞,我怕什么?我把灵犀宫里一处看不清牌匾的宫殿重新挂了一块牌匾,你猜,我给那里取了个什么名?”
  恕儿在诸葛从容怀中摇了摇头,说:“我文采拙劣,猜不到什么好名字。”
  诸葛从容提示道:“咱们在蜀宫里的洞房之处,叫做什么?”
  恕儿答道:“长缘殿。”
  诸葛从容道:“灵犀宫里虽然没有溪水流过,无法取‘细水长流’之意,但我仍将那宫殿取名为‘长缘殿’。因为东海之上,你对我说过,咱们两个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谁要细水长流?我对你的情意,连东海之水,我都嫌少!”
  恕儿抱紧了诸葛从容,在他耳畔说:“从容,你我日后若是不能‘长缘’,我倒是希望你能对我少些挂念。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你要记得你义父对你说的话,不论顺境逆境,皆要从容面对。”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新婚小别(上)
  诸葛从容横抱着恕儿从东阳南城一路跑进了灵犀宫的南庆门,却在那里碰到了正要走出灵犀宫散心的义父,诸葛遁迹。
  诸葛从容忙将恕儿放下,向义父行礼道:“天色已晚,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义父还要出去吗?”
  诸葛从容看了一眼搅乱他“假取东阳,实攻玉都”之计的齐国女将,虽知她不是故意为之,但还是语气略显疏远地说:“颜将军,你虽孤身犯险,将错就错,但若不是一开始就未错,如今能复的,并不是卫国,而是你们齐国。拿下玉都,宋国也必受重创,这才是上上之策。可惜我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复卫国。”
  恕儿对诸葛遁迹恭敬地行了一晚辈之礼,低头道:“义父。”可是认错的话,她反而一句也没说。
  她想,即使自己仍是齐国人,齐卫哪国先复,她也并无偏私。先复齐国很好,先复卫国,也很好。前提是,不能伤她的哥哥,宋王刘。所以对她来说,不攻玉都,先取东阳,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如今,她已知道自己与齐国王室根本没有一丝血缘之亲,甚至还有血海深仇。齐卫哪国先复,对她来说便更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苦肉之计,将错就错地救了复国盟军的八万将士。
  诸葛从容拉起了恕儿的手,对义父说:“义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齐国与卫国究竟哪国先复,究竟有多重要?我们匡复卫国,在此休养生息,招兵买马,养兵练兵,何愁他日不可复齐?至于宋国,孤立无援,自有陈蜀楚三国牵制,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诸葛遁迹看着义子一脸潇洒不在意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谋天下终究不是下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变数。其实先复卫国,倒是能轻松一些。”
  恕儿沉默而悲伤地看着诸葛遁迹,忽然间便知道了为何他要先攻玉都,匡复齐国,重创宋国,而对他自己的卫王之位,好像根本不在乎。
  诸葛遁迹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恕儿,只觉这小丫头回来之后不似往常一般活泼,也不知是因为她犯错愧疚,还是因为她在宋国时还发生了其他的事。可是他看到面前这一对小夫妻紧紧相握的手,却又不忍再多说多问,只得挥了挥手,道:“你们新婚小别,快回去吧!不过明日登基大典之后,我会封小容你为卫国一等公,骁逸大将军。所以你们两个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举止轻浮。”
  卫国一等公,骁逸大将军?恕儿不禁叹了口气。义父,你对萧娘娘的感情,竟深厚如此!我这个仇人之女,有何颜面戴着你和萧娘娘曾经的定亲之礼?又有何颜面,站在你的面前?
  不等诸葛从容对义父行礼,诸葛遁迹已经大步踏出了灵犀宫的南庆门。
  恕儿转头看向义父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只觉卫国虽复,可是命运对他却还是十分不公。恕儿知道,他想要的,大概根本不是卫王之位,而是让他的义子,让他心爱女子的儿子,让同时拥有宋国王室和齐国王室血脉的尊贵之人,登上齐王之位,重创宋国之后,再一统宋齐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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