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从容一直瞧着沉默的恕儿,忽然打横抱起了她,笑着转了一圈,说:“你傻傻地看着义父的背影做什么?难道他要封你夫君‘一等公’、‘大将军’的头衔,而不封你任何头衔,你对他有什么怨言?不然,卫国一等公这个头衔给主公你,少爷我就只拿个大将军的封号,如何?”
恕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要封号,我只想和少爷在一起。”
我想和诸葛家的少爷在一起,可我却不能和齐国公主萧忆的儿子在一起。
诸葛从容听恕儿说得甜蜜,又是抱着她拔腿就跑。
恕儿说:“卫国一等公,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你义父让你不要举止轻浮,惹人笑话。”
诸葛从容边跑边说:“反正刚才我已经抱着你跑遍了东阳的半座城,说不定我还没封卫国一等公,我这风流倜傥的轻浮名声就已经在卫国家喻户晓,被灵犀宫里零零星星的宫人看到又算得了什么?再说,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强壮男人,抱着我自己心爱的夫人,哪里有错?说不定卫国的男人见卫国一等公是这样举世无双的好夫君,以后便能人人效仿,都对自己的夫人好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恕儿不禁噗嗤一笑,说:“只见卫国男人不抱着幼小孩童,反而满大街的男人都抱着自己的夫人……”
诸葛从容亦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没有貌美夫人,何来幼小孩童?貌美的夫人,你既回来了,咱们也要几个‘幼小孩童’可好?你想想,若是日后卫国一等公满大街地抱着夫人招摇,后面跟着咱们两个连路都走不利落的‘幼小孩童’,岂不成了东阳街头的一道最无耻却又最惹人钦羡的风景?”
恕儿不答,只看向两旁破败的宫宇和那些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就好像她如今的心境。
诸葛从容大步跨入了灵犀宫的长缘殿。攻下东阳、入驻灵犀宫后,他特意命人修缮了这座看起来比较完整的小宫殿,只等恕儿回来,便当作他们两人在东阳暂居的家。
卧房朴素温馨,木桌木床,还有一张书案。木桌上放着一只白瓷茶壶和两个茶杯,一个扣着,一个立着。想来立着的那个,是诸葛从容平时喝水时所用,而扣着的那个,是在等恕儿回来再用。
书案上也放着一个白瓷瓶,瓶子里还插着一束做工精良的假梅花,花瓣上还用银丝棉点缀出了几片晶亮的雪。
诸葛从容将恕儿放到床上,匆匆去给她倒了被水,端到她面前道:“主公,灵犀宫里暂时还没多少宫人,都忙着准备明日义父的登基大典和明晚的复国夜宴去了。你先喝口凉水凑合着,我去多烧些热水,再给你泡茶。”
恕儿不接那瓷杯,道:“你先喝吧,我不渴。而且你跑了那么久,先休息一会儿,不急着烧水。”
诸葛从容笑嘻嘻地坐到了恕儿身边,牛饮了一杯水,立刻环抱住恕儿,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急着烧水。因为我得为你接风洗尘,为你沐浴更衣!”
第二百一十七章 新婚小别(下)
恕儿看到诸葛从容如冬日暖阳般的笑脸,不禁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看向书案上白瓷瓶里的假梅花,颜色粉红,又加小雪点缀,与梅花相似,但仔细看去,盛开之态,娇媚活泼,又似桃花,并无梅之风骨。
她不禁苦笑。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的身世是假的,你的身世也是假的。
其实若是一直不辨真假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是我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的娘亲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从她的字里行间猜到的。你的义父也没有告诉你。我不管他究竟是为何不愿对你说,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我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便不能对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坐视不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诸葛从容左臂搂着恕儿,右手把玩着她的蜀绣红丝带。他见恕儿良久不语,柔声道:“恕儿,我听说孤身闯入南郊战场的齐国女将被抓进了宋国天牢,当时我只想抛下东阳不管,立即去救你,可是我们正值攻打东阳的绝佳时机,我真的分身乏术。你的夫君在你最危急的时候没有去救你,你怪我吗?”
恕儿双手握住了诸葛从容的右手,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们相隔千里之遥,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我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让你来救我。我又不傻,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怎么敢去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否则岂不是要辜负你我的情意?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想还未与你道别,就再也见不到你。”
所以,我此番是来亲自来与你道别。
诸葛从容心疼道:“我宁愿你打我骂我,对我发一番脾气,也不愿你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委屈。适才碰到义父,他对你不似往常一般和蔼,你别放在心上。”
恕儿干笑了两声,道:“义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刚刚能叫我一声‘颜将军’,肯定已经对我很是不满。不过我确实用错了你给我的空锦囊,让宋国提前知道了四国盟军要攻打玉都的消息,让他们提前做出了应对之备,才误将比齐军先到达玉都的陈蜀两军陷入了南郊之围。直到我在玉都之外见到了杀出重围的翼枫,才知道原来我犯下了大错!我们还未进宋境时,得知宋军设伏靖安,想要围剿你们卫军,所以我才用了空锦囊,把围攻玉都的消息传到了宋国,想要为你们引开埋伏在靖安的宋国腾勇军。可是谁知……阴错阳差,我竟泄露了你们的真实计划。”
诸葛从容抚着恕儿的手,道:“阴错阳差,将错就错,一切也都不是不可挽回,你根本无须自责。其实,我听说你进了宋国天牢时,我就自私地想,就算我们复国盟军的八万将士都葬身于玉都南郊,只要你能活着,我就不许任何人责备你,一句都不可以。若是义父不容你,大不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本就是孤儿,或许我是楚国人、陈国人、蜀国人,或是赵国人……齐卫复不复国,说到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你活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恕儿蹙眉道:“可是义父对你有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四国盟军都是你的生死袍泽,我的死活,跟父子亲情、复国大计、生死信义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我若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为弥补我犯下的错而死,心甘情愿为你的复国盟军而死,我死亦瞑目,你便无须记挂。”
诸葛从容惊讶地看向恕儿平静无波的眼睛,有些生气地说:“恕儿,你如何能够对我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什么叫做你死亦瞑目,我无须记挂?若是有一天,我为了复国大计、生死信义而死,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乱世里,你难道会因为我是死亦瞑目,便不再思念我、不再记挂我了吗?”
恕儿心中一痛,大概是心脉未愈的缘故,痛得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诸葛从容握紧了恕儿的手,语气渐渐温和了一些:“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知道你一定会思念我。你也要知道,我一定会思念你。我们都是孤儿,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你也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恕儿脸色苍白,忍着全身的疼痛,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蝇:“我若把你丢下,我一定会思念你……至死不渝。”
诸葛从容想要起身去烧水,可是恕儿却仍拉着他的手。他笑说:“我们小别重逢,何必总说那些死亦瞑目、至死不渝的丧气话?其实万事开头难,如今卫国已复,咱们对义父尽的孝,已经完成了一半。等到另一半也完成了,咱们就袖手天下,一同去周游列国。”
恕儿喃喃道:“袖手天下,周游列国……”
与我?
诸葛从容轻轻抚着恕儿的头,说:“我答应你的三件事,我一件都不曾忘记。第一,不伤你哥哥,宋王刘。第二,不对第三人说起你的身世。第三,齐卫复国之后,我绝不贪图王权富贵,一定还你一个有钱有闲的诸葛少爷。”
恕儿心里又是一阵抽搐的疼痛。
在东海的帆船上答应我那些事的,是诸葛从容,不是刘。
第一,宋王已不是我的哥哥。就算娘亲要杀了他,我都还当他是我的亲哥哥一般保护他。可是自他对我说出那番话之后,我就不可能再和他回到两小无猜。所以我重伤未愈,便强撑着和娘亲她们匆匆离开了白玉宫。他不再是我的哥哥,我在白玉宫就一刻也不能多留。
第二,我所谓的身世,其实,是你的身世。萧忆不是我的生母,而是你的。我寻访了十多年的“亲生父亲”,其实根本不是我的父亲。至于我真实的身世……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唯有你,我不愿让你知道。
第三,就算你不贪图王权富贵,可是你的父亲是宋怀王,你的母亲是齐国公主,你的义父是明日便要登基的卫国国君!就连你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是楚国的公主。你拥有九州列国最尊贵的血统和亲缘,就算你不贪图王权富贵,可是你也抵挡不住王权富贵来贪图你!
刘,我只是一个与你有血海深仇的人。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去阻止你的锦绣前程。你日后是可以当上齐王甚至宋王的人,凭什么要和我去“袖手天下、周游列国”?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伤痕累累(上)
依偎在夫君怀中,看烛火摇曳,看假梅点雪,恕儿只觉一阵彻骨寒凉。她轻轻捏了捏诸葛从容的手,说:“我想喝口热茶。”
诸葛从容忙起身道:“主公稍等,少爷这就去烧水。”
恕儿看向他的背影,低声唤道:“从容……”
诸葛从容正要开门出屋,转身笑道:“主公有何吩咐?”
恕儿低头道:“没事,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诸葛从容笑着跑回了榻边,扶着恕儿让她躺倒在榻上,说:“你先闭目养神,水要烧一会儿,我还要去给你准备沐浴的东西。明早就是义父的登基大典,明晚还有四国盟军的庆功大宴,所以明日一整天都会很累,你先好好歇一歇。”
恕儿闭上了眼睛,却仍拉着诸葛从容的手,说:“从容,我差点害了四国盟军,差点搅了义父的复国大计,明日的庆功宴,我可不可以不去?”
诸葛从容抚平了恕儿微蹙的眉头,柔声道:“主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少爷绝对不会为难你。不过,你又怎知你的生死袍泽会怪罪于你?你孤身一人解救了八万盟军,他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恕儿,战场之上本就千变万化,一步错漏则难免全军覆没,那是古往今来多少才德兼备的将领和军师都无法逆转的。你虽算错了一步,但是你知错即改,穷则变,变则通,以一己之力将原本全军覆没的局面迅速逆转,便是四**盟中当之无愧的齐国大将。”
恕儿放开了诸葛从容的手,说:“这齐国前锋大将的头衔,我还是让给孙阔去做吧。早知如此,我当初在蜀宫上场比武之前就该听你的,不应去争齐国将领的位置,应该伴你左右。与你一起去走祸水寒潭、古冰绝壁,就算再苦再累,也比如今……唉!你去烧水吧,我想睡一会儿。”
诸葛从容替她盖好了棉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恕儿,有我在,你不必多想。就算你引咎辞去齐国左前锋将军的位置,你仍是齐国国主的义女,复国盟主的夫人,陈国首富,西岭主公,平梁商会的头筹!等到义父登基之后给我封赏,你还会是卫国一等公的夫人。义父未娶,卫国没有王后,你这个一等公夫人,就是卫国上下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人敢对你无礼。你说九州列国的女子,哪一个有你这般厉害?明日你就打扮得光彩夺目,站在你夫君的旁边,鼓足勇气,俯视天下妖艳。”
恕儿甚是疲惫,诸葛从容的声音已经渐渐遥远,似在梦中。
她恍惚梦到陈国的冰湖镇,一个灰衣男子在她窗前的冰湖上练剑。剑法俊逸凌厉,速度胜常人数倍。她起身离开,独自去了蜀国,不愿打扰那位比常人付出百倍努力的江湖剑客、宋国公子……
梦里,她在宋国白玉宫的夜色里扬声歌唱
欲归田园悠然居,袖手旁观天下事。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义父作的词,义父谱的曲……
她手里拿着被撕成两截的齐卫婚书。那婚书似有魔咒,无论她如何缝补,仙沪雪蚕的银丝总是断裂。当年卫国太子没有娶到齐国公主,如今的齐卫婚书,仍旧栓不住一段前世孽缘。
她急得失声痛哭,大喊着:“娘亲,我的婚书怎么就是缝不好!怎么就是缝不好!”
此时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渐渐清晰:“主公缝什么呢?做梦都急成这样?”
恕儿猛得醒来,只见诸葛从容正在给她擦汗。她不自主地将被子拉到了下巴之处,生怕诸葛从容看到她脖子上的鞭痕。
诸葛从容亦是满头大汗,笑看着恕儿道:“盖这么严实,你不热吗?”
恕儿见诸葛从容背后似有氤氲水汽缓缓升起,知他定是烧了一大桶热水来,于是不知所措地仍旧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诸葛从容指向背后的木桶,坏笑道:“主公先起来喝口热茶,然后让少爷伺候主公沐浴更衣可好?”
恕儿不愿让诸葛从容看到自己满身的伤痕,生怕他从此嫌弃自己,于是缓缓起身,又缓缓喝茶,心里却急急琢磨着,如何才能支开这个难缠的“少爷”。
终于,她咽下一口茶,捂着肚子道:“少爷,我为了尽早赶来东阳,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刚才吃了口冰糖葫芦,甚是开胃,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诸葛从容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责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给你弄点东西吃!都怪我情迷心窍!我这就去厨房给你拿点明日庆功宴的吃食来!”
恕儿阻拦道:“别拿明日庆功宴的吃食,不然我这个差点害了八万盟军的齐国将军,明日便真的没有脸面再出席。其实,刚才你抱着我横穿东阳城时,我闻到……”
她急忙回想着热闹的敬神节,回想着东阳街头的吃食……忽然灵机一动,道:“我闻到烤地瓜的味道,很是嘴馋!现在想起,真是垂涎欲滴,欲罢不能!”又拉起诸葛从容的手,摇晃着说:“好夫君,坏夫君,大名鼎鼎的俏夫君,现在东阳城里应该还是很热闹的,你能不能……你愿不愿……给我买两块烤地瓜来?”
诸葛从容从未见过恕儿如此娇媚地央求自己,不禁重重吻上她的脸颊,转身便跑了出去,丢下一句:“夫人先沐浴着,我这就去给你买烤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