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天下太平,不过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最多不过你我短短一生。
你若要我陪你过这短短一生,我就给你这样的天下太平。
但你明明自称贪心,却从未对我动心,你明明说你什么都想要,却唯独不想要我陪你共度一生。
那么你想要的天下太平,请恕我刘给不了你。我也只能给你一颗保命珠子。
因为我想要的天下太平,不是三年五年,不是十年八年,也不是我这赎不清的一辈子。
那年我差点喝了你娘亲递给我的毒酒,你救了我却又匆匆离开了我,我便告诉自己
不是檐下春燕,没有池里鸳鸯,你单骑夜行,此生不会再还乡。纵使江山玉碎,烽火如瀑,我也绝不拱手想让。
——
芜城以南六十里外的戎人狼师大营中,赫兰野汗王煮雪为水,将一杯沸水递给了身旁的狼师左领辛督桀。
两人等着沸水稍凉可饮时,赫兰野道:“左领,你们说那小赵国的丑赵王很能打,是吗?”
辛督桀点头道:“小齐国的美齐王也很能打。”
赫兰野道:“是丑赵王厉害些,还是美齐王厉害些?”
辛督桀道:“齐王武功不输赵王,但是齐王年轻,更能打,力气也更大些。”
赫兰野“哦”了一声,琢磨了片刻,说:“下次咱们两个亲自过去打。不理年轻齐王,先杀了那个丑赵王再说。长成那样不可耻,出来吓唬人可就是他的错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可还至今(下)
半月以来,戎族人时常发兵来袭,却都在引得赵王和齐王亲自出城迎敌之后不久,又无缘无故撤兵而去。齐赵两国兵士得空为芜城重修了新城墙。此时齐王与赵王并肩立于新城楼上,遥望又一次来袭的戎人狼师,于清晨薄雾之中渐渐行近。
赵王对齐王道:“自齐王殿下领兵前来援赵,戎人两三日进攻一次,每次都无疾而终,孤觉得,他们只是在试探。”
齐王点头道:“首先率军攻入晋阳关的狼师左领辛督桀从未露面,那一统戎族九部的汗王赫兰野,更是没有露过面。此事的确蹊跷。唯一的解释,就是戎族人里最能打的那两个人,可能一直藏于军中,扮做了小兵小卒,以便近观我们的武功家底。”
赵王道:“赫兰野与辛督桀他们若能用到这一招,那么戎人狼师,果然不可小觑。”
齐王看向渐渐逼近芜城的成千上万的戎族人,双目炯炯有神,似是想在那些还尚看不清面孔的陌生人中找出到底谁才是他们的首领。齐王边看边道:“这一招实在很是高明,因为即使我们识破了他们的目的,我们也没有办法一直躲在城内,没有办法对他们隐藏我们的武学家底。毕竟,仗还是要打的,而且一场一场都是硬仗。殿下与我二人也只有出手,只有用尽全力,才能少死几个赵国和齐国的将士。”
赵王忽然笑了起来。“齐王殿下,孤其实偏偏就喜欢‘硬仗’这个词。见惯了勾心斗角,用尽了阴谋诡计,孤早就期盼着,今生今世能够痛痛快快地打几场架!就算知道对方有诈又如何?就算知道高招难拆又如何?孤虽一身武艺,却从未有过如此频繁密集的用武之地。就算他们将孤的‘杳然剑法’都尽数学去,孤也不见得会被他们算计得体无完肤。
草原上的狼再聪明,再狡猾,再齐心协力,也不过是畏火的畜生罢了。孤就做一团光明正大的火,看他们到底能拿孤如何!孤甚至十分期待与那戎族汗王一较高下。他尽管去准备一场‘知己知彼’,孤就偏要在他‘知己知彼’以后,还能在他面前‘百战不殆’。打不走他,就气走他!”
齐王笑着挑衅道:“如果戎族人不是被我们打走的,而是被殿下气走的,这能不能算作胜之不武?如果这算‘胜之不武’,那么殿下打的这场仗,也就不算是十足的‘硬仗’了。”
赵王摇头笑叹:“齐王可知,平梁商会,孤为何从来都不请你与卫王殿下?孤就是怕你们来拆孤的台,坏孤的面子,令孤尴尬!”
“殿下的城墙,殿下的台,可都不是我所能拆。”笑罢,齐王拔出腰间怀王宝剑,指向兵临城下的戎人狼师,对赵王道,“不论是百战不殆的‘硬仗’,还是胜之不武的‘气人’,结果都是只能赢,不能败!”
父子二人领兵出城,又一次杀入戎人狼师。
今日赵王与齐王各执一阵,每阵之中均有两万兵士。齐王阵呈人字形,以齐王刘为首,直冲入戎人大军。赵王阵呈圆形,外密中疏,可引少数敌人入虚空圆阵将其围剿。赵王在圆形阵中心,若遇高手入阵,便可与其一较高下。
齐王阵所到之处,戎人打不过便躲闪拖延,逐渐将齐王的人形阵向西南方向引去,距赵王的圆形阵越来越远。
戎人狼师之中,忽有一股极其勇猛的阵队,不过百人,一人快马引队,直奔赵王阵奔袭。
旷野薄雾散去,那人带领近百人杀入圆阵之中。赵王只见那人黑马弯刀,目光如炬,心无旁骛地朝他杀来。赵王从未见过此人面孔,但见此人目标如此明确、身法敏健,并且只带百人就敢杀入万人圆形阵,心中大喜,对赵国将士喊道:“来者不凡,定是戎族大首领!咱们擒了此人,生死皆可!”
圆形阵外,赵国将士与戎人左领辛督桀所率两万辛督部族人搏命厮杀。圆形阵内,赫兰野领戎族九部的百名高手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杀掉半面伤疤、丑陋可怖的赵王独孤谲。
赵王阵内士兵本以为那戎人首领才带百人入阵,实在是自寻死路,但是不过片刻,他们便开始惊讶于那百名戎族人的战斗力。他们的队形千变万化,看似杂乱无章,却始终收放自如,相互呼应守护。最令人惊奇的是,那百名高手,虽用弯刀,却能使出赵王所创“杳然剑法”中的零星招数,勇猛狠辣,下手果断。
赵王当下了然。原来前些时日,那些无疾而终的大战,真的只是为了让这百名高手观习他的武功。
因赵王与齐王的武功不相上下,皆是军中翘楚,所以二人时常分阵而战,使戎族狼师眼花缭乱。此前戎族人对这二人无计可施,眼见芜城根本攻克不了,赫兰野才想出了一个新招“齐王救赵不足惧,分而食之乃上计。”
赫兰野杀到赵王面前,与十名戎族勇士一起,在大圆形阵中又设了一个小圆形阵,将赵王一人围在中心。
赫兰野弯刀一挥,正是赵王所创“杳然剑法”中的一招“素手摘星”。赵王亦用此招去挡,短兵相接之时,只听“咔”的一声,清脆决然,赵王手中长剑已被赫兰野的弯刀砍断了一截。那断掉的一截,飞掠而出,刺入一赵国士兵的后颈。
一名戎族高手用弯刀大力劈向赵王所乘的白马,马腿碎裂,血腥四溅,白马向前跌去,嘶鸣哀戚。赵王只得跃下马。
下马之后,赵王不仅要用断剑与赫兰野以及十名戎族高手抗衡,还要闪避他们所乘马匹的马蹄。
圆形阵外,辛督部的两万戎人已经将赵军牢牢牵制住。圆形阵内,赫兰野与戎族高手对赵王的杳然剑法见招拆招,且弯刀锋利,断剑难驭,赵王以一敌十一,又没了坐骑,渐渐落了下风。
赵王不再使用已经被戎族高手学会的“杳然剑法”,忽然剑锋一变,变为蜀王乌邪亲自演练给他看过的那套“乌衣剑法”。
当年蜀国太子化名“吴谐”,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好巧不巧,竟结识了也在外游历的宋国二公子。宋国二公子化名“刘隐”,与吴谐相谈甚欢。两人吃饭喝酒,刘隐出手阔绰,从没让吴谐掏过一文钱。吴谐知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于是将毕生所学最得意的一套“乌衣剑法”反反复复地演练给刘隐鉴赏品评。当年的吴谐,自然不会想到,如今的赵王竟然也会“乌衣剑法”,而且还是得他亲自传授。
乌衣剑法变幻莫测,且不拘泥于兵器大小长短。断剑逐渐得心应手,赵王惊异于这套剑法的精妙,更添了精神,不用断剑去接坚硬锋利的弯刀,而是在躲闪弯刀时一遍遍刺向那十一个人的十一匹马。
过不多时,十一匹马皆重伤,十一个戎族高手下马,与赵王大战于旷野上的圆形阵中央。
第三百一十八章 百年憾事(上)
楚国安邑王领三万楚军进入芜城之后,无需任何人领路,便已快马飞掠至南城新城楼。恕儿跳下马,跑上城楼,眺望城外战场。
极远处的人字形阵极为勇猛,把戎族大军一路向南驱逐。而近处的圆形阵,却已被戎族人牵制得进退不得。圆形阵阵中,十一个戎族武士正把一个赵国高手包围在中心,赵国高手虽武艺精湛,但在毫无援手的缠斗围攻之下,难免吃力,已稍落下风。
恕儿指向圆形阵中心,问一旁的赵国守城将领道:“将军,那位赵国高手,可是赵王殿下?”
赵国将领心急如焚,连连点头道:“正是殿下。但殿下出城前吩咐过,城中兵士须力守芜城,不能出城相助。而且留在城中的兵士十之有七需要养伤……可是眼见齐王他们打远了,一时间不能回来帮我们殿下,末将也只能请求安邑王出城……”
不等赵国将领把话说完,恕儿已朝他行礼道:“定不负将军所托。”于是匆匆跑下城楼,骑上白马,拔出腰间孟麟宝剑,直指苍天,朗声对楚国将士道:“众位将士,随我出城援赵!”
城楼之上,赵国将领下令道:“楚军出城!开城门!”
芜城城门大开,城墙之上战鼓齐鸣,犹如雷声滚滚。三万楚军皆随安邑王出城杀向将赵王阵包围于其中的戎族辛督部大军。
恕儿一马当先,对身后的百夫长道:“你带手下精兵,和我一起入阵,相助赵王!”
百夫长道:“末将遵命!”
赵王阵中将士见楚军来援,立刻开启一道小口,让安邑王带领百名楚国精兵入阵。
从清晨至晌午,赵王与戎族十一个高手缠斗不休,已被弯刀划得遍体鳞伤。此时赫兰野见一股新军入阵来救,怕错失杀了赵王的良机,于是不顾被赵王夺了手中弯刀之险,立即近身相引,趁赵王夺他兵器时,大力一掌,正中赵王胸膛。
赵王虽夺了赫兰野的弯刀,却因这一掌内力精纯雄厚,不禁向后踉跄了一步。一戎族武士从赵王手中抢回了汗王的弯刀,扔给了赫兰野。赵王躲闪赫兰野的弯刀刀锋时,另一戎族武士又是大力一掌,使尽浑身内力,击于赵王背后。
两掌前后夹击,赵王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却仍要闪避十一人的兵刃。
赫兰野眼角噙笑,正欲对必败无疑的赵王砍下最后一刀,弯刀挥下,却被一柄长剑挡开。
长剑寒芒耀眼,比赵王的剑要坚硬锋利许多。
戎族汗王抬头看去,只见白马之上,手握长剑的人,竟是一个身披战甲的女人。女人细皮嫩肉,身形娇小,剑法却十分刁钻古怪。明明没什么力气,但招招果敢狠辣,令人目不暇接。
赫兰野好奇地看着白马上会用剑的女人,登时收了杀招,并放轻了几分力道,边打边用戎语说:“竟然来了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不对不对,赵王那样丑陋,怎会有个长得像小花一样的妹妹?”
恕儿听不懂这戎族武士究竟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心想,我阻碍他杀赵王立功,这厮肯定是在辱骂我,于是依样画葫芦地一通叽里咕噜,却根本不知自己说的竟是:“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怎会长得像小花一样?”
戎族汗王听得一愣。
他又怎知面前的女子,正是周游列国,会说诸国方言,通晓音律,自幼便颇有语言天赋的楚国公主?
十个围攻赵王的戎族高手亦听到了那女将军说的话,不禁分神了片刻,齐齐看向他们的狼王大汗。几人分神的功夫,已被百余楚国精兵冲散。
此时一楚国少年驾一匹黑马奔到赵王身边,纵身下马,立刻扶着身受重伤的赵王上马,对不远处的恕儿喊道:“夫人请送赵王回城疗伤!这里交给小莫!”
恕儿正与赫兰野交锋,还不及回头去看,莫妄谈已经拔出越王古剑,徒步冲向了赫兰野。
莫妄谈替恕儿挡开了赫兰野的弯刀,并使出越人剑法,边打边道:“小莫收到楚王殿下和安邑侯的前后两封书信,托我赶来芜城助夫人一臂之力。此处危险,夫人请速回城中!”
恕儿自知武功不及莫妄谈,自然不愿托他后腿,当下对莫妄谈道:“多谢!”于是掉转马头,驶向赵王,牵起赵王所乘黑马的缰绳,与几个楚国精兵冲出赵王阵,又冲出戎族辛督部的围剿,一路向芜城城门奔袭而去。
莫妄谈与赫兰野过招,占尽上风。赫兰野心中气闷,不愿再与这毛头小子单打独斗地比试下去,于是跃上自己的西域战马,大声喝道:“众位武士,随本王回营!”
圆形阵外,辛督桀见汗王杀将出来,知道芜城忽然有数万新军来援,此战不宜再打下去,于是也大声喊道:“辛督部武士,立刻回营!”
过不多时,戎人南撤,赵、齐、楚三军亦收兵回城。
……
晋阳宫内,金纱帐后,赵国太医正为赵王查看伤势,齐王刘形色匆匆而来。
金纱帷帐外,恕儿静静坐在长凳上,见刘进殿,立刻站了起来。
刘蹙眉看了恕儿一眼,却并未与她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了金纱帷帐之后,赵王的卧榻之侧。
恕儿呆立于殿上,只听刘问赵国太医道:“赵王殿下的伤势如何?”
赵国太医道:“回禀齐王殿下,大王的外伤并无大碍,但前胸后背各受两掌,伤及心肺,若想痊愈,至少需要静养三五年之久。三五年内,不可再动武。
另外,不瞒齐王殿下,大王的外伤之所以无大碍,是因为……戎族人的刀上虽然涂了一种名为‘天芒寒虫毒’的剧毒,但大王体内似乎自有解药。大王昏厥,并不是中毒之相,而是因为他体内的‘解药’正在为其解毒。老臣以为,大王吉人自有天相,齐王殿下不必担忧。”
齐王问道:“赵王殿下何时会醒来?”
太医答道:“再过一会儿,等大王体内的毒自行消退,大王便会醒了。”
齐王对太医行礼道:“请老太医尽心为赵王殿下诊治。如需任何药物,不论多贵重稀有,我一定为赵王殿下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