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颜琴韵
柳腰水袖
不过伊人月下止步回眸
君莫问
今宵华灯何处绽
万家灯火
繁星漫漫
皆在伊人眼底瞬顷消散
君莫问
明日可否郊外游
垂钓桥头
一壶温酒
若无伊人在畔春冷秋愁
君莫问
悲欢如何能参透
世事无常
浮沉难料
只为伊人算尽此生筹谋
……
恕儿呆望着乌发素衣的楚王,见他面色漠然地弹着一首又一首悲伤的曲,忽然便觉得,他已不再是她所认识的林璎。
那个嬉笑怒骂、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少年,究竟是在何时积攒了如此多的悲伤?
这些飘散在楚水江风里的曲子,能否带走他的悲伤?
此时林璎稍稍抬头,看向跪坐于对面不远处的恕儿。
两人目光交汇时,林璎的嘴角一弯,恕儿的眉心一舒。
小璎,还好有你在。不论时局如何变幻,只要你露出一抹笑意,在我眼里,你便还是小时候的你,我便还是小时候的我。
……
当晚恕儿正独自在馨岚殿的卧房中看书,忽听屋顶传来两串极其轻盈的脚步声,踏在瓦片上,犹如蜻蜓点水,来者定然轻功极高。
恕儿警觉地看向窗子时,窗子已经被推开。
两个黑衣人揭下蒙面黑布,恕儿惊喜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
青羽和翼枫隔着窗子,对恕儿行礼道:“主公!”
恕儿急忙走到门口,迎了二人进殿叙话。
恕儿问道:“今日你们没有去楚水祭礼,难道蜀王殿下……殿下可好?”
翼枫摇了摇头,青羽叹道:“殿下已走,是我们亲自将他的尸身抬回了晋阳关。如今晋阳关是赵国管辖,赵王仁义,他听说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入了晋阳关,便请我们去宁和宫中洗尘,又派了一行人护送殿下归蜀。
赵王听说我们兄弟二人与主公熟识多年,于是建议我们二人前来楚国保护主公的安全。我们本来还觉得赵王多虑,以主公的本事,宋王都不敢欺负你,哪个楚国人敢欺负你?谁想到,我们一路行来,听到的尽是当今楚王如何忌惮你们姐弟,如何忌惮你腹中的孩子,于是将你软禁在了楚宫之中,整日言语相辱!
你以前待林璎如何,我们兄弟在陈国盯着你的怀王剑时就看在眼里了。可是如今他登上了楚王的宝座,竟然会对你如此无礼,简直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翼枫低声道:“主公,只要你发话,我去帮你杀了林璎!”
青羽瞪了翼枫一眼:“你莫添乱!林璎根本不会武功,主公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咱们?主公心善,必然不忍。”又对恕儿道:“我们没有去殿下的祭礼,就是为了今晚能隐秘地来找你,搭救你连夜逃出昭凰宫,再护你逃出楚国。”
恕儿笑着摇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在此并无大碍,不用逃走。”
话音未落,只听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璎踏入房中,长眉微挑,笑对青羽和翼枫行礼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别来无恙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万千宠爱(上)
青羽和翼枫闻声转身,见林璎一袭白衣便服,腰间松松系着洗旧了的淡蓝色腰带,正是当年他们同恕儿从宋国入楚之后在临江的织衣店一起买的那身楚国服饰。在二人眼中,林璎仍旧是那副瘦弱模样,就是登上了楚王之位,也还是在陈国做生意时眉眼含笑、客客气气的态度。
青羽向林璎草草行了个礼,语气疏离道:“楚王殿下,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翼枫亦淡然道:“恭贺楚王,荣登宝座,重开昭凰。”
林璎微微摆了摆手:“两位哥哥兴许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有恙无恙,岂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重开昭凰宫的,是我那还未踏入千秋殿便突然辞世的父王,不是我林璎。”
青羽和翼枫原本对林璎极为不满,但见他言谈举止如昨,不免又与他熟悉了起来,同情他回到楚国之后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变故。
两人面面相觑时,只听恕儿道:“你们的确是误会了楚王殿下。外人只知道他忌惮我们姐弟二人手中的兵权,也忌惮我腹中的孩子与宋王的血缘之亲,所以将我软禁在了楚宫之中,更是对我言语犀利,百般刁难。
但是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你们二人是知道的,我与楚王殿下不仅有血缘表亲,也有一起长大、一起经商的结拜之谊。那些对外人混淆视听的伎俩,可不能蒙蔽了咱们自己人的眼睛。
为今之计,只有我留在这昭凰宫中,在楚王的眼皮底下被他奚落嘲讽,借楚王对我们姐弟的‘假忌惮’,才能减轻别人对我们姐弟的‘真忌惮’,为我们姐弟在楚国谋取一条生存之道。”
青羽和翼枫恍然大悟。青羽速对林璎恭敬行礼道:“原来楚王殿下重情重义,用心良苦!是我二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林璎请二人入座,笑吟吟道:“看来我这‘用心良苦’的计策,果然已经使用得炉火纯青,连自己人的眼睛都能给蒙蔽了!真是令人十分宽慰。”
青羽听林璎言语诙谐,瞬时舒展了眉眼,温和道:“蜀国已灭,懿斓已焚,我与翼枫无家可归,便来楚国投奔主公。一来,是因为我们听说主公怀有身孕还被困楚宫,想要助她离开,二来,是我们想借楚国之力……打垮宋国,为我们蜀国报仇雪恨。”
青羽原本想说“借楚国之力,杀了宋王刘璟”,却知恕儿腹中怀了刘璟的孩子,于是将“杀了宋王”这句话给吞了下去。
林璎嘴角一弯,不疾不徐道:“好说好说。两位哥哥,你们路远而来,以咱们的交情,我林璎必让你们不虚此行。你们既然见到恕儿姐姐安好,便可放心去做大事。你们想要打垮宋国,岂可留在临江城中浪费你们二人的本事?当下有个地方,那才是两位哥哥更应该投奔的好去处。那里有个人,他比我和恕儿姐姐更需要两位哥哥的帮助。”
翼枫和青羽同时问道:“不知楚王殿下说的是何处?何人?”
林璎看了恕儿一眼,答道:“楚国安邑郡,安邑侯公子愆。两位哥哥还曾在虞陵晟王府中与他比试过剑法。”
青羽若有所思:“东方小公子?”
林璎点了点头,说:“此东方小公子,已非彼东方小公子。我虽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他的武功精进了不少。若说公子愆是当今楚国的第二武将,便没有人敢争第一。他不仅治军严明,还将安邑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楚国有此能臣,何惧宋人?
安邑郡是楚宋两国的兵家必争之地,公子愆是楚国的不二能臣。宋国若是伐楚,必先从公子愆手中攻取安邑城,这原本已经非常困难。若是两位哥哥愿去助公子愆一臂之力,他便是如虎添翼。宋国伐楚,必会难上加难。”
青羽和翼枫看向恕儿,恕儿赞同道:“殿下说得极是。楚国的内忧外患……殿下在解决‘内忧’,小东方在抵御‘外患’。内忧需文治,外患需武治。两位哥哥的用武之地,不在楚宫,而在安邑。”
四人寒暄了几句,青羽见夜色已深,起身抱拳道:“楚王殿下、主公,我们明日一早便带穹云和望烟一起,启程去安邑投奔公子愆。他们二人重伤未愈,今日不便一同来此。”
恕儿亦起身抱拳道:“多谢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冒险前来探望,替我问候穹云大哥和望烟大哥。”
林璎为二人打开了门,相送道:“两位哥哥,来日方长,恕不远送。”
两个黑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璎负手立于门前,柔声对恕儿道:“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恕儿不禁疑惑:“方才你来,难道不是要对我说些什么?现在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走了,你想说什么尽可说了。”
林璎道:“今夜云淡风轻,繁星漫天……“随即一笑:“我就是吃饱了走过来看看你。”
恕儿挑眉:“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比如怎样应对你那十二位佳丽……”
林璎仔细想了想,道:“你若真的要我当面对你说些什么要紧的事,那我的确有一件事可说。”
“什么事?”
“今日我在船上弹了那么多曲子,你最喜欢哪首?”
“这算什么要紧事?”
“楚王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楚王的琴技,自然也是要紧事。你品味不凡,我精益求精,你可要仔细回答。”
恕儿回想了片刻,认真答道:“那曲‘巴蜀战歌’,从激烈开阔,到宁静致远,与我以往听过的七弦琴曲都不甚相同。没想到七根琴弦,竟能被你弹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最后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只剩下了炊烟中的七弦琴声。琴声萦绕,隽永于心。”
林璎听得心花怒放,嘴上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恕儿白了他一眼,讥讽道:“若论‘献殷勤’的本事,九州之内,楚国上下,恐怕无人能及楚王殿下吧?微臣斗胆向殿下请教,不知殿下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十二个女人心都伺候得服服帖帖?”
林璎故作神秘状,放低了声音,以袖掩面道:“此技密不外传,寡人也只传授于你!”
恕儿不屑地看着林璎,林璎继续道:“你听好了,心法口诀就只有八个字——投其所好,欲擒故纵。”
恕儿叹了口气,说:“你对她们能以兵法治之,或许是因为你不会对女人动心动情吧。若是真的动了心、动了情,恐怕你连一个都应付不过来,又谈何十二个?”
林璎笑而不答,只深深看了恕儿一眼,便转身替她关好房门,慢步离去,边走边想:“你说的极对,我的确连一个都应付不过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万千宠爱(下)
秋,是临江楚宫最美的季节。
馨岚殿中的两株百年银杏已全是金黄的叶子。晚风抚过,夕阳彩霞之下,黄叶飘落,似是扇子,亦似蝴蝶。
楚王林璎匆匆赶来,正撞上端着一盆血水的颜秀。
血水洒在了林璎的旧白袍上,颜秀立刻下跪道:“颜秀冲撞殿下……”一句“罪该万死”还未说出口,已被林璎扶了起来。
林璎道:“无妨无妨。恕儿姐姐如何了?”
颜秀答道:“公主她……羊水已破,但胎儿还没有出来。不过殿下放心,公主身子向来强健,加之陆婆婆在里面照看着,其他稳婆也都是极有经验的,还有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门外守着,阿杏和阿蝶两位姑姑,还有颜姨姨,也都在里面伺候着,绝对不会有事的。”
林璎凝视着颜秀手中的半盆血水:“那为什么还流了这么多血?”
颜秀抿嘴一笑:“回禀殿下,生孩子哪有不流血的?这些血并不多。”
林璎挑眉:“难道你生过不成?”
颜秀小脸一红:“我与苏柳还没成亲呢,哪里生过孩子?”
林璎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生孩子应该流多少血?”
颜秀道:“这是陆婆婆说的。”
林璎蹙眉:“陆婆婆?就是一直跟着姑姑住在宋宫里的陆氏医婆?”
颜秀点了点头:“陆婆婆就是公主的接生稳婆。她当年是以楚宫陪嫁的身份随先王后去宋国的,公主一出生便由她和阿杏、阿蝶两位姑姑照顾。她们比殿下认识公主的时间还要久得多,所以殿下尽可放心。”
林璎道:“这陆婆婆年事已高,去年我见她时,她已经老眼昏花,腿脚也不灵活了,你确定她能保恕儿姐姐母子平安吗?”
颜秀道:“殿下放心,陆婆婆已经拿性命担保了,太医院的一众大夫和其他稳婆也说公主母子无碍,只是头胎比较艰难。”
林璎叹了口气:“她一个老太婆的性命有什么用?你去告诉她,如果恕儿姐姐母子平安,我就立刻封她为楚国一品诰命。她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子侄之辈,只要她开口,我立刻给他们加官进爵!”
颜秀领了命,匆匆将血水倒在了银杏树下,便跑回了恕儿的卧房。
踩着满地落叶,林璎负手而立。
晚霞散去,天色已沉。卧房中仍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shenyin之声,扰得林璎心烦气躁。
向来冷静的他,忽然大步走向卧房,正要推门而入。
跟着他一起前来的宫人阻拦道:“殿下,产房不吉,您……您可不能进呀!”
林璎不悦:“胎儿出世,是很喜庆的事,有什么不吉的?”
宫人颤抖着回答:“老……老奴听说……产……产房不吉,男子……误入,恐……恐惹血光之灾。”
林璎道:“胡说八道!里面的五位太医,不也是男子?他们能进,寡人为何不能进?”
宫人斗胆拉住了楚王的衣袖:“殿下,太医们……看惯了生……生死呀!您是金枝玉体,哪……哪能冒险?”
林璎大力推开了宫人,一脚踹开了卧房的门。
五位太医隔着屏风而坐,见楚王进来,连忙齐齐起身行礼。
林璎看了他们一眼,便大步往屏风后面走去。一股血腥气,迎面而来。
老宫人跪倒在地,抓着林璎的腿不放,恳求道:“殿……殿下,产房不吉,不能过去呀!”
林璎怒火攻心,忍不住对那宫人呵斥道:“放屁!”遂又觉得自己关心则乱,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对恕儿的心思,于是大声道:“宋王的孩子若是出了事,整个楚国都要惹上血光之灾!此时寡人在侧,如果出了事,宋王大可怪罪到寡人一个人头上,没必要将整个楚国牵扯进来。你让开,否则就算寡人诛你九族,也赔不起宋王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