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他是在赎罪也好,是同情你我也罢……他给我的越多,我就越是觉得,这一切原本都不属于我,我又何必去争夺?
  但是想到爹对我的栽培,想到爹也坐上过千秋殿的龙椅,想到爹娘对楚国的付出,我就还是不甘心。”
  恕儿望着林璎的背影,亦低声说:“我总觉得,殿下对他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根本毫不在乎。不论这些东西到底属不属于他,也不论他如何苦心经营,他既然能与你分享,便没有将那些身外之物看得比你还重。他能如此待你,你若恩将仇报,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于我而言,你们二人都是我的亲人,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因为误会和已经过去的恩怨而自相残杀,让楚国再次分崩离析。
  你若真的看不懂殿下的意图,何不去亲自问问他?他对旁人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他对你究竟说没说过假话,你应该心知肚明。
  有朝一日,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小东方,姐只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留住林璎的性命,暗中放他离开楚国。他不会武功,如果不给他一兵一卒,他根本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东方愆郑重道:“姐,我答应你。这几年来,他为楚国做的事,足以换他一条性命了。更何况,我也是不忍伤他的。”
  说到此,东方愆不禁醒悟:“或许他一直不习武,就是为了博取这一丝同情,再用这一丝同情,换一线生机。如此险棋,也只有他会……用性命去博弈。”
  刘恩拉着林璎跑了回来,两人又“较量”了一局,只听林璎惨叫一声:“哎哟!寡人堂堂楚国之君,竟然输给了你这个小丫头!不行不行,得改规矩,五局三胜!”
  刘恩咯咯笑着,指着林璎道:“小璎,你是堂堂楚王,可不许说话不算话!三局两胜,你输了两局了,就是你输了!”
  林璎一边将赵王和宋王的贺礼拎到了刘恩面前,一边笑说:“好吧,那寡人就说话算话!小恩,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刘恩见赵王和宋王的贺礼大小不同,不知先拆哪个,于是问道:“小璎,你说我是先拆宋王爹爹的贺礼,还是赵王爷爷的贺礼呢?”
  林璎道:“按照长幼尊卑,你还是先拆赵王的贺礼吧。”
  刘恩眼珠一转:“你说你比宋王爹爹年纪小,那我先拆了他们的贺礼,最后再问你要贺礼。”
  林璎双手一摊:“我的贺礼,向来是我房中的东西随便你挑。往年如此,今年如此,往后年年,都是如此。”
  刘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大脚地拆开了赵王的礼盒,里面装着一只精致的木质小钝剑。钝剑以一绣花绸缎相裹,绸缎上是赵王亲笔写的字,木质剑身上镌刻着两朵梅花。
  刘恩对赵王的字并无兴趣,转手将绸缎递给了林璎。
  林璎读道:“小恩,孤制镌花钝剑予尔,望尔一生无需锐器,信手拈花,自在逍遥。”
  刘恩把玩着小木剑:“赵王爷爷的手可真巧!”
  恕儿从刘恩手中接过小木剑,见那梅花图案甚为熟悉,正是自己发髻中镌梅玉钗上的梅花样式,不禁心中一酸。
  刘恩又拆开了宋王的贺礼,是一把小巧的七弦琴。七弦距离比普通琴弦要窄许多,每根琴弦也短了一半,十分适合三岁孩童的小手。
  琴弦上夹着一张薄纸,纸上寥寥几字——
  小恩,
  有朝一日得相见,为尔暖手调七弦。
  今世若逢吾老矣,秋风温酒叙当年。
 
 
第三百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上)
  林璎对宋王的书信嗤之以鼻,草草读过,便折起来递给了恕儿。
  恕儿并没有去看,而是转手将信给了正走过来奉茶的颜清。
  刘恩一手拨弄着七根琴弦,希冀地看向恕儿:“娘亲,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宋王爹爹?”
  恕儿不答反问:“你不是也从未见过赵王爷爷吗?”
  刘恩又看向另一只手握着的小木剑,锲而不舍:“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赵王爷爷?”
  恕儿叹道:“前些年,赵王殿下亲自出征镇守芜城,被戎族武士打成重伤,一直行动不便。听说他近日来伤痛反复,已经不去赵国朝会了。你若要见赵王殿下,只能亲自去平梁宁和宫拜见。过几年,等你长大些,等楚国一切稳妥,娘再带你去赵国拜见赵王殿下。”
  刘恩点了点头,却仍然看着恕儿,等待她的另一个答案。
  林璎知道恕儿这三年来从未提过宋王刘璟,也从未向任何人询问过宋国的情况,于是替她解围道:“小恩,宋王很忙的,比我这个楚王可忙多了!我都抽不出空带你去宋国游玩,宋王又怎么有空来咱们楚国呢?”
  刘恩嘟着嘴:“可是大家都说,宋王是我的爹爹呀!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把我接到宋国去玩?”
  林璎邪魅一笑,说:“依我看,虽然宋王是你的爹爹,但你不是他的儿子呀!你只是他的女儿,又不能帮他治理江山,他养你做甚?他既然不想养你,又大老远地跑来看你做甚?”
  恕儿瞪了林璎一眼,却并不制止他继续诋毁宋王。
  林璎见刘恩可怜巴巴地愣神,安慰道:“没事的,你的宋王爹爹不要你,你不是还有你的娘亲和舅舅,还有小璎,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刘恩低下头,委屈地嘟囔着:“女儿为什么就不能治理江山……”
  林璎嘿嘿一笑:“对呀!女子凭什么不能治理江山?你瞧赵国的公主独孤清,她就在替她的兄长治理江山呢!由此可见,你那个‘宋王爹爹’,实在是心胸狭隘!如此‘爹爹’,不要也罢!”
  林璎见刘恩仍然不开心,于是将她抱了起来:“走咯!小璎带你去梧桐殿选礼物!”遂又回头对东方愆和恕儿说:“梧桐殿里已备好了晚膳和好酒,咱们一家人很久没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了。”
  梧桐殿里灯火通明,饭桌上已摆好了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均是林璎亲自挑选的楚宫御厨所做。
  刘恩看惯了宫中的佳肴,此时不饿,对那一桌吃食并不感兴趣,而是问林璎:“小璎,我的礼物呢?”
  林璎道:“老规矩,小璎房中的东西,小恩随意拿。”
  刘恩挠头看着恕儿:“娘亲,我去年和去去年都拿了什么?”
  不等恕儿回答,林璎笑说:“那不叫‘去去年’,而叫‘前年’。前年,你话都说不利落呢,就拿了我一支通体全白的齐白玉杆野兔毛笔,比划着要跟你舅舅比武。去年呢,你非要我给你弹曲子听,我弹着弹着你就睡着了,什么也没选,我第二天便把那尾琴送去了你的馨岚殿,到今日也没见你弹过。现在你精神头儿不错,赶紧趁着吃饱犯困前,仔细把我的梧桐殿翻个底朝天。”
  林璎与恕儿、东方愆三人入座用饭,刘恩则一溜烟跑到了林璎的书案前,开始随意乱翻。
  恕儿见女儿毫无礼数,于是唤她过来训斥道:“娘亲没有教过你吗?别人的东西不许乱动!更何况,殿下的书案上都是摆放整齐的奏章,关乎咱们楚国的一切事务,极为重要也极为机密,你怎么能随意翻动?”
  刘恩不解:“什么事务,那么重要?”
  东方愆道:“简而言之,小恩,殿下的书案,就是咱们楚国的江山。你乱动殿下的书案,就是乱动楚国的江山。所以,殿下的书案,你还是不要去碰。”
  刘恩低头想了想,忽然抬头,水灵灵的眸子好奇又希冀地看着楚王:“小璎,既然楚国的江山也是你屋里的东西,那你把江山送给我,好不好?”
  林璎一愣,随即眼珠一转,取下腰间坠着的墨色金刚玉龙纹玉佩,双手捧给刘恩。刘恩接过玉佩,边用小手仔细摩挲着,边听林璎道:“小恩,楚国的江山,已尽在你的掌中。”
  恕儿看向那枚熟悉的玉佩,顿觉时光飞逝——
  她九岁随颜笑和宋韵初到楚国虞陵晟王府,正逢小爵爷五岁的生日宴。当晚楚幽王暴毙于临江昭凰宫,晟王和当时的王府客卿东方毓立即预见了楚国的分崩,于是决定将王妃和小爵爷送出楚国。临行前,晟王将自己的玉佩给了他唯一的儿子。
  恕儿知道,这玉佩,也是林璎的父王亲手送给他的最为贵重的物件,甚至是唯一的物件。
  东方愆察觉到了恕儿的惊讶之情,不禁问道:“殿下,这玉佩……如何便是楚国的江山?”
  林璎语气平和,仿佛所说之事与己无关:“要说这枚玉佩的由来,还要追溯到许多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未出世。
  寡人听史官说,当年宋武王举兵灭卫国之前,卫悲王早已预料到宋武王的野心,于是打算,南与齐国联姻,东与楚国交好,才能使宋国腹背受敌。
  卫国太子姜稷与齐国公主萧忆订了娃娃亲,齐卫两国顺利达成了婚盟,共同抵抗宋军。
  而寡人的爷爷楚幽王却没有齐哀王那么冲动。卫国使者千难万险地经宋境入楚,带来了卫国灵犀宫里所藏最大、最完整、色泽最纯净的一块金刚玉,进献给奢靡成性的楚幽王,希望他一高兴便能出兵伐宋。
  但楚幽王既不愿为了远在宋国以西的齐卫两国,而得罪就在楚水彼岸的强大宋国,也不愿一口回绝卫国的使者。所以,他决定拖延时间。
  他故意刁难卫国使者,说要把这块金刚玉打造成七枚玉佩,在他七个儿子的生日宴上分别送给他们。卫国使者便回到卫国,请来了灵犀宫里最好的玉器工匠,在这昭凰宫里住了半年时间,日夜无休,才打造出了七枚精美绝伦的龙纹玉佩。然而等到楚幽王将这七枚玉佩分别送给他的七个儿子时,两年已经过去,卫国已经覆灭,宋武王已经开始攻打齐国。
  楚国根本没有发兵援助齐卫,还白白得了卫国最好的玉。寡人旅居陈国时,听陈国的说书先生讲,楚境的七王之祸,便是这七枚白白得来的玉佩所致。卫国方士有言,‘冤魂附于器,器生咒,咒生乱。’若按照方士所言,卫国的冤魂,实在是厉害。
  不过,寡人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就算真有冤魂附于这七枚玉佩上,先王赐死六王时,那另外六枚玉佩已被砸碎,随六王一起入了土,只剩了寡人这一枚,又能有什么怪力来乱楚?何况,楚国与卫国,实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一场‘无功不受禄’的擦肩而过。楚幽王入了土,楚国七王也入了土,这最后一枚金刚玉佩,也该消停了。
  但既然有人认为卫国的金刚玉可以扰乱楚国的江山,那么寡人便将这枚玉佩送给小恩,给她这能够‘乱楚’的‘神力’,便等同于给了她楚国的江山,任由她在掌中把玩。
  这只是其中一层缘由。
  另一层缘由,才是寡人真正想把这枚玉佩送给小恩的缘由。”
  东方愆深深看着林璎,不免感慨万千,只听林璎继续道:“父亲将这枚玉佩送给寡人时,寡人刚满五岁,正要离开楚国,旅居陈国躲避战乱。父亲让我拿好这玉佩,将来可做归楚的通关文书一用。后来,寡人果真顺利回到了楚国。
  寡人将玉佩送给小恩,就是想,如果有一天小恩也离开了楚国,只要她拿好玉佩,玉佩便会护送她顺利回来。”
  说罢,林璎又凉凉一笑:“毕竟,不回楚国,又如何‘乱楚’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推心置腹(下)
  梧桐殿外,明月当空,晚风微凉。
  殿内,恕儿抱着吃饱犯困的刘恩,轻轻哼着楚地的歌谣。
  侍者为楚王和安邑侯端上一壶温酒,便退出了大殿。林璎与东方愆不紧不慢地笑谈九州事,温酒入口,心中渐暖。东方愆多问林璎旅居陈国时的所见所闻,林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璎则问东方愆儿时在晟王军中调皮捣蛋的经历,东方愆亦添油加醋地描述。
  刘恩听着听着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林璎笑看了恕儿一眼:“要哄小恩入睡,一是给她弹琴哼歌,二是给她讲故事,三是喂饱她。今日三样都占上了,她肯定能老老实实地睡到天亮。你快带她回去歇息吧,我与小东方再说说话。”
  恕儿淡淡看向东方愆,东方愆道:“姐,你放心回去歇息,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恕儿点了点头,正要对林璎行欠身礼,只听林璎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对我还行个什么劳什子礼?还有,小东方与我的交情,我是信得过的,你也没必要让他答应你不伤我、不杀我之类的劳什子承诺。
  我林璎这辈子有两样东西不信,一是鬼神,二就是承诺。”
  恕儿完全没有料到林璎能够如此敏捷地猜出她和东方愆之间的约定,但既然林璎挑明了,她也不再避讳,于是问道:“那你为何会相信你与我弟弟的交情?”
  林璎道:“因为我相信小东方的脑子。我们之间,恩恩怨怨纠缠难断。与其劳神费心地计较那些往事,不如一起向前看。如今,咱们楚国能与宋国和赵国并立于世,靠的就是我们君臣之间的坦诚相待。连楚王和安邑侯这样恩怨纠葛的两个人,都可以相安无事,楚国还有什么容不下的人?
  赵王仁义,宋王勤政,楚王在悠悠之口中,又是怎样的呢?总不能只有‘好色’一词吧?”
  东方愆笑道:“殿下在安邑郡中的名声是‘宽厚’,可不是‘好色’。”
  林璎点头道:“那就好。”
  恕儿抱着刘恩放心离去,殿中宁静,只剩下林璎与东方愆二人。
  东方愆为林璎斟满了一杯酒,故意长长一叹,道:“殿下,这几年来,许多事,我还是看不明白,但唯有一件事,我似乎看明白了。”
  “什么事?”
  “你对我姐,情真意切。”
  林璎托腮看着东方愆,眼角眉梢均是笑意:“这件事,你又不是今天才看明白的,怎么又提起来了?我连鬼神都不怕,就怕你一个不小心,对你姐说漏了嘴。”
  东方愆正色道:“殿下……唉,林哥哥,以前我的确讨厌你对我姐的心思,但是现在不同了。容哥哥不在了,我姐更是恨透了宋王刘璟,不可能再去和他在一起。她一个人带着小恩不容易,总该有个归宿。你待我姐,待小恩,无可挑剔。这世上,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如此善待她们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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