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迩巴挠了挠头。
薛繁道:“瘟疫呀!戎族勇士大哥哥,我们在宜德城里时听说戎族人也能染上这种瘟疫呢!你们的大军营里,肯定已经有不少人得了瘟疫吧?咳嗽、发热,呼吸不畅,卧床不起,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再也醒不了,你们的大军营里,有许多勇士哥哥们都有这样的病症吧?”
格迩巴睁大了眼睛。
薛繁指了指刘瑢背着的药筐,道:“我们虽然还没治好楚王的姐姐的眼疾,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治疗瘟疫的奇药!”
格迩巴一把抓住了薛繁,险些将他拉倒。
薛繁“哎呦”一声,却笑吟吟道:“戎族勇士大哥哥的力气果然大!我今天才知道戎族人原来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呢!”
格迩巴轻咳了一声,不理其他人,直接拽着薛繁走进了戎族人层层守卫的营地。
刘瑢、青羽、翼枫、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一行人见状,立刻跟在了格迩巴和薛繁身后。
青羽对翼枫使了个眼色,苏杨立刻拽了拽青羽,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格迩巴拉着薛繁,直接走进了赫兰野的营帐,对赫兰野行礼后,用戎语道:“大汗,这孩子说,他们有治疗瘟疫的药!”又叽里咕噜地说明了这孩子的哥哥是被东方愆抓去给他姐姐治疗眼睛的蜀地医师,但眼睛还没治好,就被派去宜德城里治疗楚宋两国打仗时楚国兵士从宋国兵士那里染上的瘟疫。
赫兰野扫了一眼薛繁,又将目光停在了拄着拐杖的年轻医师身上,用蹩脚的周文说:“你,治我们戎族的人吗?”
刘瑢掀开遮面的皂纱,不睬赫兰野,却缓缓看向坐在一旁角落里的素衣女子。那女子面色平静,闭着眼睛,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女娃娃。
女娃娃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正好奇地看向刘瑢。
刘瑢心中不禁一暖。恕儿,你小的时候,是不是长得和你的女儿一样?
赫兰野站了起来,挡到刘瑢面前,再次严肃地问道:“你,治我们戎族的人吗?”
薛繁立即几步迈到了赫兰野和刘瑢之间,学着刘瑢适才对格迩巴行礼时的模样,也对赫兰野行了个戎族人的问候礼,才抬头对赫兰野道:“尊敬的大汗王,我哥哥是给楚王的姐姐治眼睛的,自然拿了楚王的姐姐的钱财。拿了楚王的姐姐的钱财,就自然要听楚王的姐姐的话。楚王的姐姐如果让我们给你们戎族的勇士哥哥们治病,那我们肯定听楚王的姐姐的,一定不遗余力地救治戎族的勇士哥哥们。楚王的姐姐如果不让我们给戎族的勇士哥哥们治病,那我们当然也听她的咯!”
格迩巴用戎语对赫兰野道:“原来可怕的瘟疫倒成了这位楚国女大王的护身符!”
第四百二十六章 欲说还休(上)
恕儿听这男孩儿的声音虽然陌生,却句句不离“楚王的姐姐”,心想也许真是东方愆派来的人。而且这小孩子既然敢夸下海口说能治瘟疫,想来或许真的带了治病救人的药草,不然何必以这样的理由冒死前来戎族人的大营?
恕儿不疑来者身份,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将治不治戎族人的决定之权交在了她的手上。如此一来,她若肯下令让他们救治染了瘟疫的戎族人,便立刻成了有功之臣,甚至说恩人也不为过。这样,她随戎族人一起去往关外漠北狼城的慢慢长路,必定会是坦途。
恕儿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如死水般平静无波。她朝那小孩子的方向温言问道:“你们真有治疗瘟疫的方法了?”
薛繁道:“回禀宁王殿下,我们带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和草药,还带了辅助治疗的银针和火罐。我们还知道预防瘟疫扩散的方法。在宜德城的楚军营里,我们已经治好了百名兵士,而且我们自己也没有染上瘟疫。”
恕儿和悦一笑:“那真是有劳你们了。若不嫌弃,可否随我同行?一路上,希望你们也能竭尽全力地救治染上瘟疫的戎族人。”
薛繁个头虽小,对恕儿行的抱拳礼却颇有样子:“奉宁王殿下之命,我等必定全力救治戎族大军里染了瘟疫的勇士。”
站在一旁的赫兰野侧头看向恕儿,虽知她看不见,却也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谢谢。”
恕儿不冷不淡地问:“他们是我的医师,可以跟我回我的帐子给我看看眼睛吗?”
赫兰野道:“好。”遂又拿起手边叠好的一大一小两件毛绒绒的狼皮袍子,递给了恕儿怀中的小恩,说:“给你。”
小恩非但未接,还跳了老远,直接躲到了站在恕儿旁边的颜笑身后,很不友善地对赫兰野抛了一句:“我不要你的东西。”随即又看向她认识的颜清、颜秀和苏杨、苏柳,却也不立刻与他们相认。
恕儿起身,颜笑便一手扶着她,一手拉着小恩,往帐子外走去。刘瑢一行人便跟在她们三人身后,先行随她们前去“戎族王妃”的军帐。
众人与许多戎族兵士擦肩而过,青羽终于安耐不住,在恕儿身后轻喊了声:“主公,是我们!”
恕儿立即听出了青羽的声音,又听他用佩剑敲了敲翼枫的佩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轻轻敲了敲她腰间悬着的孟麟宝剑,示意认出了青羽和翼枫。
恕儿正仔细辨认身后众人的脚步声,忽听颜笑在她耳畔小声道:“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也跟来了。只有刚刚说话的医师小兄弟和他哥哥,我们的确没见过。”
刘瑢以本貌示人,并未乔装成老者,但巧合的是,这一行人里,除了青羽和翼枫认得他,其他人以前确实从未见过他的容貌。而恕儿目盲,自然也认不出他。
恕儿只听到身后似乎有一支竹杖在有节奏地碰着地面。她猜,竹杖的主人便是那位能治瘟疫的医师了。方才听那孩子说话,还是清脆的童声,她想,既然那孩子叫他“哥哥”,想必这位医师年纪很轻,应是个少年。于是不禁暗自感叹:“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少年人的弟弟这么小就能临危不惧,说话有条不紊,定是家教极好。这少年人年纪轻轻便医术高明,又敢冒险前来戎族军营,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好儿郎?”
一行人进了恕儿的帐子,青羽和翼枫则主动留在帐外把守。
帐子里,赵七正在整理貌似账目的“楚宁王陪嫁清单”。他以前也没有见过刘瑢,所以眼下只惊奇地对颜清、颜秀和苏杨、苏柳说:“你们怎么来了?”
苏柳道:“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四个从小就跟着殿下的,也是从小跟着姨姨和您的。你们一下子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不带着我们?”
颜秀也说:“是啊,而且小恩还那么小,需要我们照顾的!”
颜笑问道:“青羽和翼枫也是你们拉来的?”
苏杨笑道:“他们两位大将军哪是我们能请得动的?是他们正要带着两位蜀国医师兄弟一起来戎人大营的,我们碰巧在他们临行前找到了他们,所以结伴一起来的。”
苏柳道:“我们还是托了两位医师兄弟的福,谎称是他们的亲戚,才一起混进戎人大营的。”
恕儿坐到一张竹席上,对众人道:“我们是一路行军,越快到达晋阳关越好,你们确定放着楚国的富贵清闲不要,来跟着我一起风餐露宿吗?”
颜清跪在竹席上,拉了恕儿的手,道:“殿下吃苦,我们怎么忍心留在楚国享福?”
恕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在我身边,总能让我想起和小璎一起在陈国做生意时的日子。我不愿带着你们,其实是想让你们留在楚国陪着他。既然你们大老远地跟来了,那便一起去看看漠北狼城也好。”
提到林璎,颜清握着恕儿的手突然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恕儿推开颜清的手,转了话题:“你们还没给我正式介绍一下你们的‘医师亲戚’。”又对着虚空和颜悦色道:“不知二位神医小兄弟尊姓大名?我弟弟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他还请了两位能治瘟疫的神医来跟我治眼睛呢?”
刘瑢看着恕儿提到林璎时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他的心却蓦然揪了起来。
眼下帐中帐外皆是恕儿最为信任的自己人,他若此时与恕儿相认,也无不可,但是话到嘴边,喉结微动,却又忽地庆幸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瑢觉得,从恕儿对颜清的态度来看,她是真的不想去回忆林璎,因为林璎的死对她来讲应该是过于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到不愿忆起,不愿提及。
恕儿,我的“死”,对你来讲,也应该是同样不愿忆起,不愿提及,想要彻底忘却的事吧?
我“死”后,你与刘璟生了一个孩子,大概是因为恨透了我吧?我明明答应过你,袖手天下,与你逍遥江湖,但是与你成亲之后,我却“死”在了战场上……
你又带着孩子弃刘璟而去,与林璎住在一处,大概又是为了报复刘璟吧?
你这样翻来覆去地折磨自己,都是因为当年我失信于你,因为当年我弃你而去!
不论当年在绝世峰我究竟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终究是负了你,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一个人等待,一个人痛苦,一个人陷在茫茫无尽的黑暗里!
而我虽“死”而复生,却不再是完好无缺。
我不再是那个蜀国西岭里与你结伴同行,教你剑法的明朗少年……不再是能扬帆掌舵,带你去璇玑孤岛的诸葛少爷……不再是青石台比武轻松赢过四国高手的复国盟主……不再是你那位无所不能的夫君!
恕儿,请原谅我暂且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认。
因为我既不知道你愿不愿原谅我对你所有的愧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再见到我这样的一个人。一无所成,一无是处。
第四百二十七章 欲说还休(下)
戎族大军自楚宋之界一路向西而行。长路不尽,又到了春草青青,莺歌燕语的时节。
薛久命研制出的药方与疗法对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十分有效。刘瑢与薛繁治好了数个染了疫病的戎族武士,二人便渐渐得到了戎族人的善意与尊敬。
薛繁私下对刘瑢道:“我原本还纳闷,为什么我爹这么放心让我跟着你去戎族人的军营,而他却潇洒地回了药王山?难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没想到他说得对,只要咱们拿着他的药方治好几个戎族人的病,戎族人就绝对不会为难咱们。”
刘瑢点了点头,心中却道:“你本就不是薛掌门的儿子,而是我义父硬塞给他管教的。他把你养到今日,交还给我,也算没有辜负和义父的一场交情。你只道他是对你十分放心,可其实从今往后,你却要与我相依为命。”
这日春风和煦,戎族大军正行到了宋国玉都的近郊。
玉都城门紧闭,尽显对戎族大军的不屑一顾。但城郊的桃花却开成了一番盛景,玉都又似颇有迎宾待客之仪。
九部大军停在桃花林中修整,赫兰野则派格迩巴跑到城门外给宋王传话,诚邀宋王出城饮酒。
戎族人等待宋王回音时,几个从鬼门关绕回来的年轻武士心血来潮,忽然想要点拨薛繁功夫,便将他团团围在了一株百年高龄的桃树旁。
一个武士将自己的弯刀递给了薛繁,然后叽里咕噜地对他说了些话,薛繁见他们面色和善,还主动给他兵器,当即明白他们是想比武切磋。
另一个武士走进圈中,在薛繁面前唰唰唰地舞起了刀,意在向这个小医师展示一番精湛的刀法,谁知薛繁却会错了意,直接举刀相斗。
戎族武士没想到这个小医师不仅练过些招式,更将弯刀耍得有模有样,不禁惊喜,正要开口称赞,却忽觉肩头微微刺痛,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扎了一下。
薛繁立刻收了刀,退了三步,指了指自己的肩,又摊开左掌,亮出一根银针,对戎族武士道:“你中了我的银针,你输了。”
戎族武士惊讶至极,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肩,发现肩上果然立着一根银针,于是一边拔针,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大概是头一次被小孩子戏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脸也憋红了。
薛繁对众武士行了个礼,笑着还了刀,心想:“我只用我姐和我爹教的小暗器便能料理你们啦,弯刀虽然用着不顺手,但不弃哥哥教的剑法果然好用。”
薛繁正要走出重围,众武士却将圈子缩小了些,似是不想放他离开。
薛繁笑着摆了摆手,道:“各位武士哥哥,咱们还是别打架了,我哥不让我跟你们打架。”
又一个年轻武士提着刀走进了圈子,对薛繁说了些什么,然后做了个看起来向“请”的手势。
薛繁正无语望天,只见天上落下几片花瓣,又闻桃花树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小骆医师,他们的刀太大了,你用我的小短剑试试?”
薛繁这才看到桃花树上攀着个一身浅粉衣裙的小女娃,正是楚国的小公主刘恩。
进入军营后,他们每日行军、赶路、治病、煎药、烧饭,忙得四脚朝天,薛繁还从未跟这个楚国的小公主说过话。此时第一次听她讲话,有些楚地口音,竟是风铃般好听。
“小骆医师,接着!”
刘恩从花树上抛下一柄看起来极为金贵的小短剑。剑柄和剑罩上镶嵌了不知多少珊瑚、宝石、翡翠、珍珠,花里胡哨的,令薛繁觉得颇为夸张好笑。
薛繁拔出短剑,又见这剑身寒芒刺眼,清丽不俗,才终于肯定,夸张的外表下,这的确是把好剑。
薛繁拿着这把看起来很昂贵的好剑,在几招之内打败了第二个被他救治过的戎族武士。武士垂头丧气地朝他行了个礼,另一个武士又走入了圈子。
薛繁再次无语望天,又听攀在花树上的楚国小公主道:“小骆医师,刚才我给你的剑好像太小啦,我再给你个稍大点的,接着!”
于是花树上又掉下了一把略微长些的小短剑。
这把稍长的短剑倒没那么花里胡哨的一通点缀,但剑柄是用一整块剔透的齐白玉做的,剑罩是篆了许多复杂花纹的齐白玉所制,这雅致的外壳看着比刚才那把花里胡哨的还要昂贵。剑锋出鞘,寒芒凛冽,锐利生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薛繁用这个宝贝赢了新一轮比试。
小公主坐在花树上摇了摇头:“这剑好是好,就是那块玉有点凉手。你再用这个试试,接着!”
花树上掉下的第三支短剑的剑柄上缠了绣工卓绝的金丝绸缎。剑罩是木质镶金的,雕花镂空,映得其中剑身都是晃晃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