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楚水,杨柳岸边,乌篷船外纷飞的不是柳絮,而是楚地少有的鹅毛大雪。
江风掀开了船帘一角,恕儿见船外大雪纷飞,于是说:“天已晚,又下了这么大的雪,境宁将军还是早些回城外军营休息吧。”
林璎看着船外大雪,摇头道:“还是等雪停了,我再走。”随即又挠头笑道:“恕儿姐姐,这冰天雪地的,路滑,我怕摔着!”
恕儿用红肿的眼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小璎啊小璎,你爹若不是晟王,真不知道这“境宁将军”的封号哪年哪月才能排到你的身上?
此时,三块小石子丢到了乌篷船上。
林璎耳聪目明,随即问道:“是你们齐**有什么紧急军务吗?有人来找你?”
恕儿点头道:“是我的副将,孙阔。你写信叫我相见一叙,我离开齐**营来此见你,所以告诉孙将军,若有军务,便扔三块石子叫我们回岸。”
林璎起身道:“好。你坐在船中,别让外人看到你我在此见过。”于是走出乌篷,一袭白衣,在大雪之中,独自将漂离岸边的船划回了不远处的杨柳岸。
孙阔走上船,对林璎行礼道:“境宁将军,在下孙阔,是颜将军的副将,有军务来禀。”
恕儿见雪越下越大,不忍让林璎冒雪离开,于是掀开乌篷的船帘,对孙阔招手道:“孙将军,请进来说话。晟王暗助我齐军入宋,境宁将军更与我有八拜之交,十年情谊,不是外人。”孙阔与林璎便一前一后走进了乌篷,坐在了恕儿对面。
孙阔看了一眼林璎,对恕儿道:“军报出自晟王府,是晟王安插在宋国的探子所报,境宁将军确实不是外人。”
恕儿道:“孙将军请讲。”
孙阔说:“卫国盟军自西岭进入宋境,已过宋国勋丰郡,正在全力攻打隆顺郡。但宋王不救隆顺郡,反而将西北平昌王的六万兵力,全都孤注一掷,调到了靖安东阳,似是看破了我们的直取东阳之计。”
恕儿蹙眉问道:“卫国盟军在勋丰郡新添了一万兵力和上千余马匹,如今在隆顺恶战,伤亡多少?”
孙阔道:“盟主善战,将士勇猛,卫军伤亡不多,在隆顺郡所向披靡。但是他们没有晟王府的秘密军报,恐怕根本不知道宋王要舍弃隆顺,力保靖安。靖安东阳附近会新增六万埋伏,卫军就算毫无伤亡,就算将隆顺郡的齐卫旧人也集结起来,可是到得东阳时,肯定也不会有六万人之多。而且,那宋国平昌王府的军队,在陈宋大战时极为勇猛,孤军抵挡过陈国大军,如今又在靖安设埋伏,敌人在暗处,卫军在明处……卫军进入靖安郡,一定凶多吉少!”
第一百七十八章 锦囊错计(上)
恕儿问孙阔道:“孙将军,宋国平昌王的六万腾勇军,果真不守宋赵边境,不惧陈赵两国来袭,也不管隆顺郡陷入复国盟军之手吗?”言下之意,是此军报,可否可靠。
孙阔将怀中的一纸信函拿了出来,递给恕儿道:“这是晟王军中的东方大人亲笔所书,上面还有他的印鉴,消息应当可靠。”
恕儿打开信纸,只见上面的字迹极为工整有力:
齐军吾友,
宋境密报,望友斟酌。
平昌王府,六万兵马,
不防陈赵,不救隆顺,
直往东阳,设伏靖安,
守株待兔,欲歼卫军。
宋王智计,釜底抽薪,
密报可信,绝无虚言。
落款是一个“毓”字,还盖着“东方毓印”的印鉴。
恕儿将信给了林璎,林璎仔细看了看,挑眉道:“这确实是小东方他爹的笔迹和印鉴,除了‘宋王智计’这四个字,其他的话,如他所写,并无虚言。”
恕儿知道林璎总是对刘颇有敌意,当下并不理他,而是问孙阔道:“陈蜀两国盟军什么时候能越过祸水寒潭和古冰绝壁?卫军若在靖安郡陷入埋伏,陈蜀两国的四万盟军,能否及时赶去相援?”
孙阔摇头道:“恐怕来不及。祸水寒潭和古冰绝壁道路凶险,陈蜀盟军仍在西岭。宋国舍弃隆顺郡,隆顺兵力稀松,按照盟主他们的行军、破城之速,估计陈蜀盟军才刚入宋境,他们就已经抵达靖安郡。陈蜀盟军就是日夜兼程,也根本不可能抵达北边的靖安,顶多可以到玉都。”
恕儿低眉沉思,嘴里喃喃道:“玉都……”
就在孙阔与恕儿两人皆不言语时,林璎心生一计,问道:“孙将军,齐军从临江出发,若是日夜兼程,何时能抵达宋国玉都?”
孙阔道:“走玉河水路,或轻骑而行,七到十日,便可到达玉都。”
林璎又问:“那陈蜀盟军,什么时候可以到玉都?”
孙阔想了片刻,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奇道:“也是七到十日!”
林璎点了点头,笑对恕儿道:“我这‘琴画双绝’的境宁将军,虽然筋骨不好,不是习武的材料,但是记住几张行军地图,还是不在话下的。”
恕儿抬头去看林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让我们四万齐军和陈蜀两国的四万盟军,会师玉都,以解卫军在靖安东阳之围?”
林璎解释道:“依我猜测,当初你们四国盟军的计划应该是三军会师靖安,直取东阳,复立卫国。等卫军轻骑神速,孤军取东阳之后,你们齐、陈、蜀的八万人,再从东西两边,救援以少敌多的卫军。但是战场千变万化,那混账刘看起来也不是只会治国、不会打仗的笨蛋,他看穿了你们的计划,所以舍弃隆顺,引得两三万卫军更快到达靖安,陷入平昌王府腾勇军的六万埋伏,而齐、陈、蜀的八万盟军,根本来不及去靖安救援。既然时间不充裕,无法前去援助卫军,为今之计,只能是将宋国最勇猛的兵力调离靖安。”
孙阔拍手道:“境宁将军妙计!若要将宋国精锐调离靖安,唯一能吸引他们目光的,就只有宋国国都!况且我们东西两面的八万盟军,确实能够很快抵达玉都,若是双面夹击,玉都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国都蒙难,宋国精锐岂还能有心思在东阳附近安安静静地设置埋伏、守株待兔?”
恕儿犹豫道:“所以我们要极力攻打玉都,方可解卫军靖安之难?”
林璎见恕儿语气迟钝,应是不愿将玉都陷入危难,于是劝慰道:“恕儿姐姐,其实攻打玉都只是今日的缓兵之计。反正你们还有**日行军路程要走,**日后,还不一定又会发生何等变化。你大可先派人放出盟军即将合力攻打玉都的风声,这风声只要传到混账刘耳朵里,卫军就少了一大半危险。为了一举歼灭盟军的群龙之首,刘能舍隆顺之郡,我不信他也能舍宋国国都。只要他将宋国精锐调出靖安郡,以容哥哥和他义父之才,东阳肯定可以重归卫国。”
孙阔道:“的确如此。等到卫军夺下东阳,宋境之中的齐卫旧人,便不再报国无门。卫军入宋境之时是两万人,但打到隆顺已经变成了三万人,若是坐稳昔日都城东阳,定然可以再招募到更多的兵士。”
恕儿看向林璎,叹道:“其实我去参加齐军将领的比武时,就知道齐卫复国之军有朝一日定然会夺玉都。毕竟不夺齐国旧都城,谈何匡复齐国之地?只是我一直觉得,复**人丁不足,复国之举,也不会如此迅速。缓缓图之,宋国或许会迁都,避免一场血战之劫。”
林璎本想去拉恕儿的衣袖,温柔劝她不要将她儿时的哥哥刘想得过于蠢笨,可是奈何孙阔在侧,林璎只得闭口不言。
孙阔不知恕儿曾做过七年的宋国公主,更不知她儿时与刘的关系十分要好,当下不解恕儿的妇人之仁,不悦道:“颜将军,行军打仗,当然要兵贵神速。缓缓图之,只会死伤更多。你没见过当年宋武王血洗玉都时的种种惨象,也没听过齐国百姓听闻齐哀王与王后自刎桃花溪畔时的痛哭之声。如若齐军能够血战玉都,杀得宋军片甲不留,我们得报当年之仇,却又有何不妥?”
恕儿知道身为齐军的前锋将军,她不该说刚才那几句有损士气的话。可是想到玉都,想到白玉宫中的娘亲和哥哥,她的忧虑之情,难免表露于形。从容,你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不伤我哥哥刘。我还不知你能否信守诺言,便要自己领兵去打玉都吗?
哥哥,你我在白玉宫中匆匆一别,还不到一年光景,我便给你惹来这样天大的麻烦,你我若是再有相见之日,我却又有何颜面与你相认?以前我在白玉宫中上天入地也就罢了,毕竟我也没有杀人放火,最多只是惹你生气、害你为难。可是如今,我这西岭主公、齐国将军,就要去玉都杀人放火、血洗城池。你若逮到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
第一百七十九章 锦囊错计(下)
林璎见恕儿不答孙阔的责备之言,于是替她解围道:“孙将军,颜将军是说,复国盟军没有宋军人多,也没有宋军兵强马壮,若是能不血战,还是以智计取胜为妙。君子报仇,能够兵不血刃,便不失其宽厚仁德之心。”
孙阔见那楚国的俊秀小白脸爵爷频频对盟主之妻、国主之女、齐国将军维护有加、不吝示好,没好气地说:“境宁将军,齐军的内务,难道楚国的爵爷比我们齐军自己的将领,还要了解?”
林璎没脸没皮地邪魅一笑,拍着孙阔的肩膀,说:“我此生领兵的第一仗,便自甘堕落为齐军的手下败将,齐军的军务,我又怎能了解?我不过是与你们颜将军有八拜之交,所以略知她为人仁厚而已。”
孙阔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也知道,如果颜将军与晟王府的爵爷不是旧识,齐军或许难免要在晟王郡里打上一仗。这个没打过仗的小白脸爵爷独自领着一万境宁军浩浩荡荡而来,却屯兵临江城外,故意与齐军做对峙之态,的确将他与颜将军儿时的结拜之情化作了对齐军的一份恩德。而晟王府的密探军报,也秘密传给齐军,晟王对齐军,可谓掏心掏肺。
孙阔抱歉道:“孙某失言,还望境宁将军勿怪。”
林璎又笑嘻嘻地拍了拍孙阔的肩膀,还故意往他身畔挪近了一些。孙阔忽然觉得这楚国的俊秀爵爷似乎有些女子之态,难不成他是个断袖,看上了自己?孙阔嫌弃地坐远了一些。
林璎的眼角不禁渗出更多的狡猾笑意,他凑到孙阔面前,温言道:“哪里哪里,孙将军直言不讳,正是将才风范。”
恕儿知道林璎又在胡作非为,悄悄踩了他一脚,想让他适可而止。
林璎被恕儿踩得心花怒放,反而变本加厉地又去戏弄孙阔,此时拍着孙阔的手背,说:“孙将军骁勇善战,小璎早听父王和东方大人说过,当年齐国龙须军左翼的副将孙阔,仅以五千残兵,独自在玉都城外阻挡宋武王的万余骑兵。如此英雄好汉,小璎自幼拜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齐军有孙将军这员猛将,齐国国复,指日可待。等到孙将军助齐国复国之后,若得空闲,可来虞陵一叙,为我父王一统楚境,出谋划策。”
孙阔虽被夸赞得很是得意,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楚国的爵爷有些令他反胃。他频频来拍自己的肩膀也就罢了,现在拍着自己的手背也可以忍了,可是他那巧言令色的姿态、花言巧语的口吻,实在不是军旅之人所能容忍。
孙阔匆匆对林璎说:“过奖过奖。”遂转移话题,对恕儿道:“颜将军,我有一计。”
恕儿踢了一下林璎,让他坐回原位,不要离孙阔那么近,使得人家满身不自在。林璎笑看了一眼恕儿,移身离孙阔远了一些。恕儿对孙阔道:“孙将军请讲。”
孙阔扫了眼忽而端坐一旁的林璎,道:“既然境宁将军不是外人,便也无需避嫌。”
林璎正色道:“孙将军,敌人敌,便是友。我楚国与宋国比邻而居,宋国强,则楚国危,何况楚国遭遇七王之祸,分崩至今,复国盟军能陷宋国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楚人只会乐见其成,绝不会阻拦。这一点,孙将军可以信我无疑。”
孙阔心想,这小爵爷的脸色倒是阴晴圆缺转变得还挺快,此人脑子不错,或许留他在此船中,还能为我齐军出些主意。于是孙阔点头道:“经此对峙之交,齐军对境宁将军,对晟王、对东方大人,已是深信无疑。”
林璎问道:“那么孙将军有何计策,不妨一说。”
孙阔看向恕儿,道:“颜将军,你手中有盟主给的空锦囊,以便我们遭遇危难时,可以利用军中的宋国探子随机应变。如今我们没有遭遇为难,可是卫军却要陷入宋国设下的埋伏之中,盟主给你的空锦囊,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恕儿从腰带之中抽出诸葛从容在他们临别之前当着盟军众将的面给她的锦囊,将里面一张空空如也的紫川红木纸条放在了手心。
林璎从恕儿掌中拿过纸条,见正反两面皆无字迹,便又将纸条放回了恕儿手中。
孙阔道:“为救卫军的燃眉之急,我们可以在这张纸上,写下复国盟军并不想先取东阳,而是要合围玉都。那卫**去攻东阳,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复国盟军在紫川招募兵士有秋冬两季之久,咱们齐军之中肯定有宋国安插来的探子,所以,咱们只需将这‘锦囊妙计’公之于众,宋国的探子必定有办法迅速将消息传到宋国,肯定比我们十天日夜无休的行军更为快捷。宋王得知我们要合围玉都的计划之后,定然不会再管东阳,而是急迫调兵为玉都布防。如此一来,卫军的靖安之难,便可化为泡影。到时候,宋王的救兵恐怕还未从靖安抵达建彰,我们东西两路复**,说不定已经将玉都重重包围,就是逼迫那小宋王退位,也未可知!”
恕儿思虑片刻,虽然觉得这样做会给刘找很大的麻烦,但宋国毕竟有三十万兵力,玉都的防守也不会太过稀松,所以刘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卫军区区两万人,若是走入宋国平昌王麾下腾勇军的埋伏,必然全军覆没,她的夫君或许性命不保,复国盟军也必遭重创。
哥哥,对不起。我要利用你,解我的燃眉之急。
恕儿终于点头,道:“孙将军的‘锦囊妙计’,可用。”
孙阔却忽然蹙眉道:“只是为保万无一失,还有一事……”
恕儿问道:“何事?”
孙阔说:“就是盟主给的‘锦囊妙计’,应该有盟主的笔迹和印鉴。我们没有印鉴,但是至少要有笔迹。万一宋国派来的探子见过盟主的笔迹,而我们锦囊中的笔迹并不相同,恐怕探子不会迅速去报。不知颜将军,可会模仿盟主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