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三天了,宋国没有任何人来搭理我们,就好像我们这股骁勇善战的卫国孤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这的确古里古怪!”
二人正琢磨着其中缘由,忽见北面一个卫军探兵骑马疾驰而来,正朝他们二人使劲挥手。那手势的意思,是“前方有急报”。
张恨与许峰急忙跑下城楼去迎那探兵。探兵匆匆下马,朝二人行礼道:“张将军、许将军,北面加急线报!宋国腾勇军有异动,已从靖安郡大举向南跋涉!”
张恨看了许峰一眼,握紧了手中的西魔大刀,道:“不好!他们不等我们去东阳了,要直接来筱城歼灭我们!”
许峰蹙眉,有些疑惑:“那威震西北的平昌王,难道这么沉不住气?怎么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我们休整好了再来?再说,设伏靖安,难道不是更加万无一失吗?他们现在大举向南跋涉,岂不是暴露了他们在靖安郡里的埋伏?一旦大举向南走,设伏东阳这条计策,就再也不能用了。”
许峰与张恨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于是两人急急上马,带着那探兵一起,朝筱城的南城楼奔袭而去。
二人上得南面城楼,只见诸葛父子正在城楼上练剑。卫国国主使的是楚地的越人剑,复国盟主使的是赵王所创的杳然剑。两道剑锋交错缥缈,剑花好似行云流水,劲道却能飞沙走石。
张恨与许峰不禁贪看,却知道他们不再是西岭里的江湖人,军报紧急,只能打断这一场精彩的练剑之景。
张恨上前行礼道:“国主、盟主,北方线报,平昌王的腾勇军在靖安郡有异动,他们正举兵南下。”
诸葛遁迹与诸葛从容登时收了剑,二人均是微微一愣,遂又齐齐看向张恨,好像他说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许峰道:“我们刚在北面城楼接到军报,总觉蹊跷。”
诸葛从容看了一眼义父,见他低眉不语,遂向许峰和张恨道:“的确蹊跷。他们明知道我们要去攻东阳,不好好地伏兵靖安,往南来做什么?一共来了多少人?走的哪条路?”
许峰和张恨看向那探兵,探兵行礼答道:“线报上说,西北平昌王府的腾勇军一共六万人,一万留守东阳,五万向南疾行,走的就是通往筱城的官道。”
诸葛从容又问道:“五万向南而行的腾勇军,领军将领可是平昌王乔洛?”
探兵摇头道:“听说领兵将领不是平昌王,而是刚刚封了平昌王世子的乔韫。”
张恨蹙眉道:“听说那平昌王的儿子没打过仗,宋王为什么要让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子领兵来打我们?这不是侮辱我们卫军吗?”
张恨愈加咬牙切齿,却发现诸葛父子忽然双双沉默不语。
就在这一阵仿佛冰冻了的沉默里,南城城楼之外,另一个卫军探兵匆匆骑马疾驰而来。他遥遥向城楼上的人打了个手势,与刚才北城城门外探兵的手势一样,都是“前方有急报”的意思。
张恨和许峰见诸葛父子并不去迎那探兵,而是仍然愣在原地,似有所思,于是也只好站在那里不动。
探兵急急跑上城楼,行礼道:“陈蜀盟军派人来报,说他们还有一日时间便可抵达玉都。他们还说,齐军也还有一日水程,可达玉都。”
诸葛从容挑眉道:“齐军?齐军那么快就能到玉都?是谁让他们那么快就到达玉都的?他们应该走陆路,表现去往东阳之势!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还不能转道去打玉都!”
探兵见盟主语气急促,似有怒火,于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道:“齐军……齐军**天前就借了诸葛家的商船,走水路匆匆往玉都赶路。”
诸葛从容大为惊诧,又问道:“那齐军这**天中,在玉河行船可还顺利?”
探兵点头道:“十分顺利,只有零星宋国的军船去挡,遥遥射了些箭,但根本挡不住诸葛家的大商船。”
许峰本以为这该是一条好消息,毕竟陈蜀两军和齐军如果能够同时到达玉都,便能将玉都左右包围起来,攻下玉都,指日可待。这不就是四国盟军“假取东阳、实谋玉都”的真正计划吗?
可是他见诸葛父子仍然不语,且面色愈加凝重,不禁也担忧了起来,于是问道:“陈蜀齐三军会师玉都,不就是我们一直隐藏的计划吗?难道有什么不对?”
诸葛从容摇头道:“不对,一切都不对。”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挽狂澜(下)
许峰与张恨面面相觑,只等诸葛从容这个十岁就将他们两个打败了的臭小子,这个攀龙附凤认了昔日卫国太子为义父的臭小子,这个当之无愧的复国盟主给他们一个解释。
诸葛从容见卫军的左右前锋将军两人满脸疑惑,于是长叹一声,解释道:“张将军、许将军,三军会师玉都,攻破宋国都城,的确是我们一直没有向军中兵士透露的真实计划。可是我们合围玉都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必须是在宋国的各路大军都被调虎离山,调到别的地方,没有时间去解救玉都的时候。所以,我们卫军要等到祸水寒潭结冰之时,越过西岭,孤军疾行,故作直取东阳之状。而一开始大张旗鼓、行兵缓慢,且在陈国盘旋的陈、蜀两军,不被盟军所信,也不入宋国之眼的陈、蜀两军,他们才是攻占玉都时真正的冲锋主力。所以我早已给陈蜀盟军传信,让他们回到蜀国,也走我们走的祸水寒潭、古冰绝壁,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最先到达玉都。而他们开始进攻玉都之时,我们卫军正好将宋国最勇猛的西北腾勇军引到了北边的靖安郡,使得他们没有时间赶去玉都。”
张恨问道:“那齐军呢?齐军为何不应与陈蜀盟军同时到达玉都?”
诸葛从容道:“同样的道理,齐军应该要为陈蜀盟军引开玉都以东的徽成军和宜德军。齐军接到的军令,从始至终应该只有‘直取东阳’这一条。所以他们从楚国入宋之后,应该走的是陆路,自东面往西北方向走,才能直达东阳。但是他们如今却走的是玉河水路,只往西,不偏北,这是直达玉都的路径,根本是引宋国的徽成军和宜德军往玉都去。”
张恨继续问道:“那齐军是应该在去往东阳的路上,引开徽成与宜德大军的时候,才会得到新的命令,转道突袭玉都?”
诸葛从容点头,说:“正是。齐军之中被安插了很多宋国探子,比我们陈蜀卫三军都多,原因有二。其一,齐军要复立齐国,齐国之都,就在如今的宋国之都,是宋国王权的命脉所在。宋国最担忧的,一定是齐军的势力。其二,陈蜀两军之中都是互相认识的陈蜀两国兵士或是江湖游侠,突然混进宋国人,是很不容易的。而我卫军之中,西岭的弟兄们已经逐个检查了新兵的祖籍出身和浓郁的卫国腔,是不容易混进宋国人的。就算混进来了,应该也已经在古冰绝壁被西岭的弟兄给踢下去了。而齐军之中,鱼龙混杂。宋国灭齐时,没有像灭卫国时那么残忍,他们没有血洗重城,没有大批大批地屠杀齐国人。宋境之中的年轻之辈,许多都有齐人血脉却无齐人口音。齐军招揽的新兵,其实很难分辨敌友。但这个漏洞,也是可以为我们所用的。”
许峰顿悟道:“所以,齐军要到最后的最后,才能知道我们真正的合围玉都的计划?以免宋国探子提前给玉都通报?”
诸葛从容说:“对。”
张恨着急得有些口齿不清:“可是……可是齐军……齐军怎么提前去玉都了?他们……”
诸葛从容又是一声长叹,无奈道:“不仅提前去了,而且,他们四万大军,堂而皇之地走玉河水路,宋军居然不去努力拦截,只派几艘小船去不痛不痒地射几支破箭。宋国如此行径,定然是不惧齐军去玉都,更不惧齐军与陈蜀盟军在玉都会师。”
许峰张目结舌,似有所悟,道:“宋国不怕陈蜀齐的八万大军会师玉都……”
诸葛从容直视许峰,道:“宋国无所畏惧,肯定是早有准备!”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卫国国主忽然开口,声音却出乎意料地低沉而平静:“宋国提前知道了我们合围玉都的计划。那突然南下的五万腾勇军,不是冲着筱城来的,也不是冲着我们卫军来的。他们本来静悄悄地设伏于靖安郡,等着我们卫军去取东阳,现在突然浮出水面,大举向南而行,一定是去玉都围剿齐陈蜀三路盟军的。”
诸葛从容看向义父,说:“宋国提前得知了我们隐匿至今的计划。”
诸葛遁迹道:“就是这几天里得知的,且消息确凿可信,宋国才敢舍东阳、去玉都,才敢放着复国盟军之首的一路孤军不灭,而迁大军去玉都。齐陈蜀三军,危矣。但是,齐军又是从何处听说了我们隐匿至今都没有通知他们的计划?他们为什么从楚国直接去了玉都?”
诸葛从容不禁担忧地望向南方。恕儿,是谁向你透露了我们“假取东阳、实谋玉都”之计?又是谁,将我们的计策提前告诉了宋国?难道……是故意让你打败楚地境宁军的……晟王?是他麾下的楚国第一谋士……东方毓?
许峰猜测道:“会不会是……齐军路过楚地晟王郡时……我听说颜将军与晟王府有些渊源,所以据我猜测,晟王郡的境宁大军是故意在临江城外打了个败仗,如此,才能放齐军顺利入宋,却也不伤他们与邻宋强国的和气。”
诸葛遁迹握紧了手中的剑,不悦道:“定然是东方毓那个蠢狐狸搞的鬼!齐军路过晟王郡,恕儿那孩子一定见过晟王府的人!”
诸葛从容不解道:“可是义父与东方大人是多年的好友,他就是猜到了我们的计划,也理应闭口不言,更不会与我们对着干。”
诸葛遁迹道:“我们的计划若是能被他猜到,也能被宋国的军师和谋士们猜到!他忙着帮晟王一统楚境、重开昭凰,根本不可能有闲工夫来猜我们复国盟军的计划。他那个混账,肯定是动用了他们安插在宋国二十多年的细作,提前知道了腾勇军在靖安郡设伏围剿卫军的计划,所以告诉了齐军。他想帮我们,却帮了个大倒忙!可惜齐军还以为我们要直取东阳,于是为了替我们引开腾勇军,就改道去了玉都!”
张恨道:“如果齐军只是为了替我们引开腾勇军,他们倒是做到了。”
诸葛从容眉头紧锁,难掩忧虑:“可是他们到达玉都的时候,陈蜀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他们只是绕道去玉都,想帮我们引开腾勇军,却不知道,陈蜀大军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命令,是进攻玉都!他们见到陈蜀援军,便会得知我们合围玉都的计划,于是……他们不会再来东阳,而是会陷入腾勇军、徽成军、宜德军的层层包围!”
诸葛遁迹毅然道:“既然如此,穷则变,变则通。我们不去玉都了,先拿下东阳!”
诸葛从容惊讶道:“可是义父……齐陈蜀三国盟军、八万将士,我们难道不去玉都救他们吗?”
诸葛遁迹的眼神凝重而悲伤。他说:“我们卫军三万孤胆,即便立刻全军杀去玉都,却真的能一挽狂澜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苦肉之计 (上)
宋国玉都南郊之外百余里,桃花溪与玉河的汇流之处,已是遍地血迹,遍地尸骨。
陈蜀两军接到了复国盟主手书的军令,“合围玉都之谋,兵贵神速者胜”,于是越过西岭之中的祸水寒潭和古冰绝壁,急急赶往玉都。
他们不知,宋国在几日之前就收到密报,得知了四国盟军“假取东阳,实谋玉都”之策。他们以为,玉都城外布防稀松,于是举兵大胆进入南郊,却不料,那里已经埋伏了三万宋国骁晓营的精兵,身后,亦有两万骁晓营的骑兵。
陷入包围的陈蜀两军,无暇思索为何兵贵神速,还是会错失先机。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勇猛杀敌,以一敌多,多活一刻,便能等到齐军来援。
翼枫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驾着一骑染了鲜血的灵壤白马,迎着齐军方向而去。皑皑大雪之中,翼枫遥遥看到了玉河码头,和正在不疾不徐地下船整军的齐国盟军。
翼枫骑马奔袭而去,却见齐国的将领和兵士有些漫不经心。他大喊一声:“齐国盟军!陈蜀求援!齐国盟军!陈蜀求援!”
俏立于玉河码头的恕儿回过头去,只见一匹染血白马疾驰而来,白马上的翼枫,脸上、剑上也都是风干的血迹。
恕儿与孙阔跑着去迎翼枫,翼枫险些跌下马来,连礼也不行,便喘息着道:“南郊之外,宋军设伏……我们陈蜀两军,已经陷入包围……陈蜀求援!望齐军火速随我去南郊!”
恕儿惊奇,随即大惑不解道:“翼枫大哥……你们陈蜀两军,怎么会在玉都?你们不是要去东阳吗?”
翼枫急道:“盟主之令,假取东阳,实谋玉都!你们不是也在玉都?”
恕儿与孙阔面面相觑。他们在楚国临江时伪造的锦囊妙计,他们提前让宋国探子送出去的锦囊妙计……上面写的,是“齐蜀陈军,合围玉都,共扰宋权”,可是那只是为解卫军靖安危难的缓兵之计!他们怎知,陈蜀盟军真的会去玉都?他们怎知,“实谋玉都”,是真策,不是假计?
可是一纸锦囊妙计被提前送了出去,从此复国盟军的“实谋玉都”之策,变成了错失先机的自投罗网!
恕儿恍然大悟,可是阴错阳差,如今,已无退路!
齐军虽然只是故意绕道玉都,下船之后应是往东阳而行,根本不会去理宋军埋伏在玉都南郊的精兵,可是当下,陈蜀两军已然陷入宋军包围,他们却又怎能不去搭救?
危急万分之中,恕儿却猛然之间,头脑清明。
她跃上翼枫的染血白马,回头对愣在原地的孙阔和翼枫道:“你们即刻率齐军四万将士,以最快的速度去往玉都南郊,务必助陈蜀盟军,杀出重围。杀出重围之后,你们立即向西,绕道宜德,赶往东阳,一刻也不能耽搁!但切勿进入宜德,只往宜德方向行军即可。一路之上,你们要想方设法秘密传讯给卫国盟军,让他们不要南下玉都!既然宋国已经提前得知了复国盟军合谋玉都之策,为今而言,为保四国盟军平安,会师东阳,才是最好的计策!”
恕儿扬鞭之时,翼枫问道:“主公去哪?”
一袭黑衣已经骑着染血白马疾驰而去,朱红色的蜀绣结发丝带,飘扬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恕儿话音未落,便已渐行渐远:“我去玉都演一出苦肉之计,解玉都之围,助你们直取东阳!不要来救我,我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