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恕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娘亲,哽咽着说:“娘亲!恕儿没事的,就是皮外伤而已,很快就会好了。而且我早就知道,我死不了。就算他们把我带入天牢,我也死不了。我还要活着回到白玉宫来,亲自接娘亲回楚国呢!”
  林珑心疼地抚着恕儿的鬓角,毅然道:“既然你回来了,等你养好伤,咱们就一起回楚国!”
  恕儿想到东方毓,便难免会想到那个平日里喜欢大言不惭的毛头小东方。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娘亲和东方大人应是旧日情人,那小东方……
  东方毓居然敢和别的女人生儿子?
  恕儿蹙眉,将百感交集化为冲冠一怒,愤然道:“那个负心的东方毓!他竟然是我父亲?娘亲你当年怎么会看上他?不过,谁年少时还不犯几个错误呢?咱们回到虞陵之后,娘亲,你要是舍不得动手,我替你打你的老情人一巴掌!”
  林珑一头雾水,却看到恕儿如小时候一般生机盎然、热衷打人,于是破涕为笑,问道:“你爹怎么负心了?”
  恕儿继续愤然道:“我前几个月随晟王府的小爵爷林璎回到虞陵,在晟王府里,亲眼见到那东方毓领着一个……”于是忍痛抬起手来,比划着高度,道,“领着一个那么高的儿子!他居然敢占着楚国的九公主不娶!居然敢和别的女人生儿子!什么楚国第一谋士?衣冠楚楚的负心汉罢了!我下次见了他,就先当着晟王军一众将领的面,扔他一巴掌!看他还如何作威作福地让人叫他一声‘东方大人’!”
  林珑被恕儿说得捧腹而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见过你爹了?也……也见过愆儿了?”
  恕儿“哼”了一声,说:“对,我见过那对狼狈为奸的父子了!”
  林珑抿嘴一笑,道:“愆儿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我虽未嫁给你爹,但你爹也从未娶亲,又何来负心之说?”
  恕儿愣住了。
  小东方?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
  这比听说她的生母不是齐国公主萧忆,父亲也不是宋怀王刘瑛,还要令她震惊。
  林珑见恕儿苍白的小脸因这惊诧的表情而重染血色,不禁欣慰,温言笑道:“不过,你若非要打你爹一巴掌,也不用我亲自拦着。你那个平日里上天入地的小弟,自会跳出来挡在他爹身前。”
  恕儿想到第一次与东方愆相见时,他就大言不惭地对林璎说:“愆儿就想当一个文武双全、琴棋书画、学富五车、受人敬仰、招人嫉妒的大人物!”弄得自恃才华出众的林璎都对他无可奈何……
  恕儿挑眉道:“娘亲,你没骗我吧?东方愆那个臭小子……真是你儿子?真是……我亲弟?”
  林珑点头道:“愆儿真的是你同父同母的血缘至亲,是比你小了八岁的亲弟。”
  恕儿忽然哭笑不得,眼前闪过几幕狂妄的东方愆,以及他的无耻狂言
  “世上无难事,如果不是难办的差事,我才懒得去办!”
  “胜了就是胜了,武不武,又有什么重要?难道遇到坏人,都要胜之以法、胜之以礼、胜之以君子之道?”
  “颜姐姐,你脾气如此粗暴,日后会不会变成紫川蜀宫里的王后娘娘那般霸道?”
  “我一介毛头小东方可着实承受不起西岭主公的熊熊妒火!”
  “你孤身一人,都没个亲眷相伴。不如你带我去,就说我是你的家中小弟!你看小弟我,眉清目秀、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滔滔不绝……总之,绝对不会给你们颜家丢颜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廿载细作(下)
  恕儿无言地靠在榻侧,一时觉得十四年里只顾着自在逍遥,没有一时一刻陪伴在娘亲身边尽孝,甚是愧疚,一时又想到,自己原来根本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便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娘亲,回想着九岁时见过的父亲,回想着蜀宫婚宴上,她的“家中小弟”见证了她的美满姻缘,不禁悲喜交加,感慨万分。原来兜兜转转,踏遍列国,所失所得,竟是如此一番跌宕!
  五味杂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恕儿哽咽问道:“娘亲,你为什么从未告诉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爹,不是宋怀王,而是东方大人?”
  林珑握起恕儿的手,娓娓道来:“恕儿,你小时候,我从未亲口对你说过你是我的养女,阿杏、阿蝶和你陆婆婆,也都没对你提过你的身世。你自幼长在锦绣园,我既未说过你是我的养女,你当然便是我的亲生女儿。后来你渐渐长大,喜欢跑出锦绣园玩,我也没有加以阻拦。因为我只是禁足的太妃,你又不是宋国公子,没有与刘争王位的资格,所以白玉宫里的人,早就不会再谈论你的身世,我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你不会听到什么流言。何况就算你听到了流言,你也一定会来问我。”
  恕儿低头道:“七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宫婢在议论,说我是素华宫萧娘娘的孩子,说我其实出生在素华宫。但我一出生便克死了萧娘娘和宋怀王,所以锦绣园的林娘娘看我可怜,便派人把我抱回了锦绣园收养。我听到这流言之后,十分震惊,而且哥哥也说我是出生在素华宫的,所以我就相信了。我没有询问过娘亲,因为……我怕和娘亲生了隔阂,我怕我点破了这层关系之后,娘亲便会和我疏远了,我怕娘亲不要我了……我没有爹……娘亲若是也不疼爱我……”
  女儿的泪珠滴落在林珑的手背上,她替女儿擦拭了眼泪,觉得恕儿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小丫头。林珑叹道:“你其实出生在锦绣园,是后来被抱去素华宫,充当了萧忆的孩子,再被抱回锦绣园的。宋怀王与我,从未行过周公之礼,我又如何能生出你?所以我才利用萧忆,估摸着她的临盆之日会和我的差不多,为保全你我母女的性命,才出此下策。当年我没有直截了当地将你的身世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很小,我怕告诉你之后,你不小心说漏嘴,再告诉了旁人,那我们母女二人,如何在宋宫之中平安度日?娘亲是想等你再长大一些,也等娘亲完成了在宋宫的事情之后,直接带你回楚国的。没想到,一念错过,便差点错过一辈子。”
  恕儿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怨怪娘亲对她的隐瞒,但娘亲所说,也不无道理。而且,她也确实从未问过娘亲,娘亲又怎会知道她已经听信了流言?
  林珑握紧了恕儿的手,道:“你失踪后,刘亲自带人在玉都找了你很多天。后来他见你踪迹杳然,便跑到锦绣园中,跪在我面前大哭认错,请我原谅他的疏忽,说他不论花多长时间、多少心力,都会一直找下去。他一边哭,还一边对我说,你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身世,才趁着出宫之时,负气溜走?”
  恕儿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负气溜走,而是有人用蒙汗药捂住了我的口鼻,把我扔进了玉河中。等我醒来时,已经被捕鱼人捞到了一艘诸葛家的商船上。我便随他们一起去了楚国。”
  林珑挑眉:“这还不是‘负气溜走’?从玉河到楚国,有十天左右的水路,那商船难道十天不停吗?难道没有人问过你,你是宋国哪家的孩子吗?”
  恕儿的头更低了一些,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狗,缩坐一团。
  林珑长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还活着,娘亲已经知足。”
  恕儿问道:“我失踪多年,娘亲为何一直不回楚国去找我爹?为何要自请禁足在这宋宫里虚度光阴?”
  林珑的语气十分平静:“恕儿,娘亲是个固执的人。在知道你听信了假身世之后,我固执地认为,你只是负气溜走了。我想留在宋宫之中,等你回来。我若回去楚国,我怕你回来宋宫之后,会找不到我。我写信给你爹,说我们的女儿丢了,他立刻便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宋国看我。他还托诸葛氏的势力在宋国到处寻找,可是我们谁都没想到,你竟然去了楚国。”
  恕儿反手握住了娘亲的手,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二十年,娘亲,你竟在宋宫里等了我二十年!”
  林珑亦落泪,道:“你爹见我伤心,便非要让我再生一个孩子。我说找不回恕儿,就不生,可是……我终究还是生下了你弟弟,并给他取名为‘愆’,意为过失,想要时刻提醒自己,丢了恕儿,是我的过失。但那时,宋怀王已经死了八年,我不能将愆儿留在宋宫,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子,应该跟他爹学一学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于是,我只好忍痛割爱,让你爹将愆儿带回楚国抚养。”
  恕儿不解道:“娘亲生下弟弟之后,就应该和爹一起回楚国呀!为何还要固执地留在宋宫等我回来?我若一辈子不回来呢?娘亲就一辈子与爹和弟弟生生分离吗?”
  林珑道:“等你回来,自然是要等的。而且,娘亲是楚国的公主,也是楚国的细作。我在宋宫,其实是自请禁足,掩人耳目。人在宫中,各路消息要比外人知道得早。楚地分崩,七王之祸多年不解,若是宋国有一日想要对楚地图谋不轨,我就会立刻让宋国大难临头。你爹时常写信催我回楚,几乎每封信里都问我何时出发,可是我统统没有答应。我的回复始终如一:若要我回楚,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七王止戈,一统楚国,重开昭凰,第二,恕儿回来。二者选一,否则,我就一辈子终老宋宫。”
 
 
第二百章 暗香浮动(上)
  恕儿见她的娘亲如此执着,不禁心疼道:“娘亲,恕儿回来了。”
  林珑觉得恕儿的话音幽弱,知她虽然醒来,确实重伤未愈,心脉有损,于是扶着她重新躺下,说:“恕儿,等你伤好了,咱们就一起回楚国,与你爹一起,帮你的亲舅舅晟王,一统楚境,重开昭凰。”
  恕儿躺下后,方瞥见娘亲放在她身侧地上的蜀绣绢帕。恕儿看着那绢帕,有些脸热,低声道:“娘亲……我未经你允许便私自做主,嫁给了……”本想说是“复国盟主”,但见娘亲脸色忽然黯淡,于是道:“嫁给了……诸葛世家的少爷。”
  林珑瞪了恕儿一眼,却不禁长长叹了口气,脸色虽然黯淡,语气却还算温和:“那小子若只是诸葛世家的少爷,也还算勉强能配得上我女儿。说起来,娘亲和你爹,与那小子的义父诸葛遁迹,年少便熟识。那时候,父王还活着。父王喜奢靡,好宴饮,经常在昭凰宫中设宴。他的子女们,包括如今的楚国七王,包括陈国王后的娘,我们的大姐,还有我这个九妹,常聚在昭凰宫中吃喝玩乐,毫无拘束。除了他的子女和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们,父王还常邀请文武百官,以及楚国最大的商贾,诸葛世家的老爷,遁迹的义父。”
  恕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想到原来娘亲和爹早早就认识了义父,她和从容的姻缘,还真是命中注定。
  林珑继续道:“我和你舅舅能与你爹相识,其实还要感谢诸葛老爷。那年秋高气爽,诸葛老爷带着两个少年一同进宫宴饮,一个,是他新收养的义子,诸葛遁迹,另一个,也是诸葛老爷帮着照拂的孩子,就是你爹,东方毓。”
  恕儿不解道:“难道我爹也是诸葛老爷抚养长大的?那为什么不选我爹当诸葛世家的少爷,而选了义父……咳咳,选了现在的诸葛岛主?”
  林珑道:“因为你爹不是孤儿,而遁迹是。诸葛世家的历任岛主,都必须是孤儿。你的爷爷名叫东方溪,溪水的溪,是虞陵有名的书画大师,画过一整套《楚越山水图》,一共三百张,张张抵万金。他还编撰了一部《楚越步行迹》,写给喜欢游历山水的行者。诸葛老爷与你爷爷是少时挚友。你爷爷老来得子,你爹还没到弱冠之年,你爷爷便撒手人寰了。你的奶奶姓虞,是旧时越国王族的后人。她在你爷爷去世之后不久,也伤心而去。所以你爹后来一直得诸葛老爷的照拂,也与遁迹成为挚友。”
  恕儿虽然有些累了,但是她喜欢听那些陈年过往娘亲与爹的过往,还有他们与义父的过往。恕儿勉强睁着眼睛,问道:“所以娘就是那个时候,在昭凰宫里,与爹一见钟情的吗?”
  林珑的笑意温柔甜蜜,犹如芳心初动的少女。她点头道:“是。那时候,我正和哥哥一起去赴宴,我们在昭凰宫里最老最大的一株银杏树下,遇到了诸葛老爷、遁迹和你爹。昭凰宫里的银杏叶像满天满地的金扇子,你爹一袭白衣,腰带与秋高气爽的蓝天是同一个颜色。”
  恕儿回想着东方大人的模样,温文儒雅、气定神闲,他年轻时,的确应是个俘获芳心,易如反掌的玉面少年郎。恕儿虽然困倦,却仍笑看着林珑,问道:“那当时娘亲怎么没看上诸葛岛主,而是看上了我爹?”
  林珑抿嘴而笑,说:“因为遁迹不苟言笑,而你爹,眉眼温柔,总能令人如沐春风。其实,如果不是邻宋国强,父王怕宋国日后会攻打楚国,也不会让我嫁到这里。你外婆,也就是当时楚国并立两后的其中一后,是很中意你爹的。她对我说,只要是我中意的人,就算是江湖浪子,她都不会阻拦。可惜你外婆去世得早,我为她守孝,便要等到孝期满了,才能去向父王提婚事。但孝期未满,我却等来了宋国的婚书。”
  恕儿暗自叹息,声音则在困倦和疼痛中渐渐微弱:“娘亲……你虽未与爹成婚,但你们恩恩爱爱,生了一对最可爱的子女。娘亲,你再给我讲讲,你和爹少时的故事吧……”
  林珑见恕儿缓缓闭上了眼睛,于是便如小时候给女儿讲睡前故事一般,语速舒缓,不急不慢
  恕儿,那年秋天,昭凰宫的银杏树下,一个叫东方毓的少年,笑对我说:“我与叔父和遁迹一样,也姓个复姓。”
  我不屑一顾地抬头看着他,故意挑衅道:“复姓有什么了不起?我姓‘双木林’,是楚国最尊贵的姓。你没看‘楚’字上面,就是个‘双木林’吗?”
  哥哥与诸葛老爷和遁迹三人走在前面,我和那个白衣少年,一边斗着嘴,一边落在了后面。
  他笑说:“听说楚国的九公主,单名一个‘珑’字,不然,我叫你‘双木珑’?‘木木珑’?”
  于是,那个少年,叫了我一辈子“木木”……
  诸葛老爷每次进宫,就算遁迹没来,那个叫我“木木”的少年,也一定会跟着来。每次进宫,他都从宫外给我带很多好玩的东西。他还送了我一幅他爹所画《楚越山水图》中的“虞陵山涧”。他在银杏树下,一边让我赏鉴那幅“虞陵山涧”,一边给我读着《楚越步行迹》中的“虞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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