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对不起,我总是利用你。成也利用你,败也利用你,反败为胜,更要利用你。
第二百零三章 情有独钟(下)
刘打量着恕儿,发现她发髻里插着一支镌梅墨玉钗,笑道:“你那钗子做工不俗,看来陈国首富还是能买得到些好物件。”于是伸手拈了一朵红梅,别在了那支金刚小玉剑旁边,点头赞道:“红梅配墨梅,好看。”
恕儿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娇羞地低下了头,说:“这钗子不是我买的,不过说起来,倒是与我有些渊源。这原本是萧娘娘的东西,是当年卫国太子送给齐国公主的定亲之礼。”
刘初见恕儿在自己面前显露娇羞之态,低眉细语的样子,犹如红梅初绽,令他心动无比。
恕儿继续道:“这是我成婚的时候,诸葛岛主送给我的。他就是当年的卫国太子,如今的卫国国主。我认了齐国国主为义父,又与卫国太子的义子成婚,所以诸葛岛主便把这个卫国金刚玉做的钗子送给了我,让我和从容,替他完成齐卫旧婚盟。”
刘看向恕儿发髻上的红梅与墨梅,刚刚荡漾的心绪,此时又绞进一阵酸痛。齐卫旧婚盟?为什么要你一个宋国公主去完成?墨梅虽暗,却坚若金刚,红梅虽艳,却自会零落成泥,唯有余香……
恕儿,没想到此生再相逢,我已成婚,你也已经嫁人。
刘不禁问道:“那个复国盟主,对你可好?”
恕儿见刘一脸挑剔嫌弃的样子,笑着反问:“那乔美人和凌美人,对你可好?”
刘叹道:“她们各有弯弯绕的心思,但那些心思,我一眼就能看透,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与她们说话,比和那些老臣说话还要无趣,沉闷得很。”
恕儿劝慰道:“姑娘家的心思,总是弯弯绕的。她们两个都是宋国一等一的大家闺秀,心气高,难免争强好胜的。哥哥既然能看透她们的心思,就要懂得怜香惜玉。”
刘挑眉:“你是女扮男装扮得太久了吧?见到个女子,你就怜香惜玉?”
恕儿噗嗤一笑,说:“我是披着男皮的小姑娘,那些香呀玉呀的小心思,我其实比谁都弯弯绕。力图让你看不透,和我说话,也就不会觉得沉闷。”
刘道:“你的巧舌如簧,我在平梁商会就领教了。”
恕儿侧头赏梅,一脸傲娇,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也不知道那个赵王老儿,到底有没有听我的建议,好好修缮一番他的破宫殿。”
刘见她人比花娇、肌肤胜雪的样子,实在令人难掩情思。他虽知希望渺茫,却又不禁试探地问道:“你既然已经回来,不如留下来一些时日,帮我理一理宋国的民间商界或是户部钱粮?”
恕儿转头笑看着刘。刘见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登时觉得,她笑得虚情假意,难怪她说,她的心思,比谁的都更加弯弯绕。刘问道:“怎么,颜老板嫌我宋国水浅,容不下贪婪大鱼?”
恕儿摇头,解释道:“宋国与陈国不同。陈国民间商业繁茂,但陈国的官营生意很少。陈王最大的一比收入,只来源于苛捐杂税。陈王近年来又极其注重练兵,所以花钱如流水。陈王李忱,其实是没什么钱的。可是宋国不同,宋国的官营生意很多,并不只是靠杂税养国。既然宋王殿下已经是宋国首富,一山不容二虎,我这个陈国富商,还是不要来搅扰宋国的生意为好。”
刘叹道:“其实你可退可进,退一步,你是齐国公主,进一步,你又可是宋国公主。你何必放着宋国公主的坦途不走,非要去走那荆棘复国路?萧娘娘虽然生了你,可是林娘娘养大了你,你生长在宋宫之中,为何却对宋国没有任何感情?”
你为何对我,也没有任何感情?
你明知我是你哥哥,去年你都把剑架在了我脖子上,近在咫尺,你为何却不与我相认?
恕儿又侧头去看满园的红梅,娓娓解释道:“哥哥,七岁那年,我离开宋国之后,先到了楚国,后来又为了躲避七王之祸,一路颠沛流离,随着三个姨姨和晟王府的小爵爷林璎一同去了陈国。晟王府的爵爷,其实就是你见过的,陈国的琴画双绝,苏璎。在陈国,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生意。那中间,我为了与碧凉凝香的作坊谈生意,去了一趟蜀国西岭。在西岭里,我结识了十门八派的弟兄们,还当上了西岭主公。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伙卫国游侠。再后来,为了回宋国,我去了赵王举办的平梁商会,想着若是能结识几个宋国富商,便能随他们一起混入宋国也未可知。”
刘听着恕儿踏遍五国的经历,不禁替她觉得艰辛又为她感到骄傲。他说:“于是,你就在平梁赵宫,结识了宋国首富,你哥哥我。看来,你还真是个慧眼识珠的。”
恕儿虽听刘说得诙谐轻巧,可是她想到重返玉都时的心境,实在开心不起来,只得苦笑道:“哥哥,其实重返玉都以前,我每天都很思念宋国,思念玉都,思念白玉宫里的娘亲和你。因为陈国人去宋国,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阻碍越大,我的思念也就越深。可是哥哥,去年春盛,我真的回来了,见到的,却是满眼的陌生。我其实对宋国一点都不了解,我甚至与你和凌飞相处多日,都完全没有认出来你们。我恍然发觉,我对宋国的多年思念,好像全都是假的。”
刘听得心酸,轻轻握住了恕儿的手。
恕儿继续道:“当我思念陈国时,我能清楚地想起繁京旧城楼上来来往往的附庸风雅之辈,和黑市里一个个商贩的样貌。当我思念楚国时,我清楚记得临江酒楼从生意兴隆变得只剩七道菜,记得虞陵晟王府的桔子林,记得仙沪、记得金滩……当我思念蜀国时,我记得西岭里的绝世高峰,记得药王山里的巨蟒和药泉,记得紫川懿斓宫……即便是只去过几天的赵国,我也记得那里的田园风光和平梁赵宫的年久失修。可是宋国呢?除了娘亲和哥哥,我对宋国的记忆,只有一个并不欢迎我也并不属于我的白玉宫。”
刘忘情地将恕儿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头,温柔道:“在你绚丽多彩的记忆里,能给我这见识粗陋的人留有一隅之地,我便知足。恕儿,哥哥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是谁的女儿,我都是你的哥哥,我会疼你宠你一辈子。”
恕儿的脸颊靠在刘的肩上,眼泪忽然簌簌而落。她哽咽着说:“其实那天太皇太后向我索要怀王剑,我拼命拿着,谁也不给,因为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既然踏遍五国都打探不到亲生父亲的消息,宋怀王,就是我爹,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可是……你……终究不是……所以十四年的思念,的的确确,全都是假的。”
第二百零四章 代饮毒酒(上)
乔独自走在白玉宫中,心里难过,却无人能够诉说。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四季花开不断的怡人园。
红梅入目,刺眼的,是梅花树下轻轻相拥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夫君,另一个,是她夫君在寒冬里赤足抱回来的齐国女将。
乔躲在暗处看着,看到她的夫君,轻抚着另一个女人的头发,而那个女人,正靠在她夫君的怀里抽泣。
昨日平昌王府传来噩耗,她伤心得一夜未眠,可是她的夫君,不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不仅没有抱着她好言安慰,更将她那带兵赶来玉都的哥哥乔韫,临时调派到了宜德,轻而易举地放走了深陷南郊重围的齐陈蜀三国盟军。
眼前的一幕,刺入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那个齐国女将,就是她夫君枕下所藏画像中的女人!
乔握紧了拳头,愤恨地想:“你这个江湖贱女、狐媚妖精,原来你早在赵国平梁就勾引上了我的夫君!你自己都嫁了人,竟还靠在别人夫君的怀里装可怜。难道齐卫复国,靠的,就是出卖你这复国盟主夫人的色相吗?复国贼军杀了我的父亲,我杀不了那复国盟主,但你这个贼军将领既然落到了宋宫里,我乔就要让你不得好死!”
乔静静站着,想要听清楚那个狐媚妖精到底在对殿下说些什么。
恕儿在刘怀中哭了一会儿,便擦干眼泪,坐直了身子,垂头道:“哥哥……我本想与你相认之后,能一直叫你哥哥。可是如今看来,是要改口叫宋王殿下了……”
刘本想让恕儿再在他怀里多靠片刻,多在他的耳边说些她的心事,可是恕儿已经坐得离他远了一点,他也不能不顾礼数,于是只得作罢,温言对恕儿道:“小时候你也从没叫过我一声‘殿下’,现在又何必改口?”
恕儿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直视刘,道:“因为小时候,我以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后来,我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但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一直可以固执地认为,宋怀王,就是我爹,而你,就是我的哥哥。直到今日醒来,我见到了娘亲,她才终于将真相告诉了我。”
刘不禁握住了恕儿的双手,希冀地问道:“林娘娘告诉你什么了?”
恕儿轻轻地将自己的双手从刘的双手中抽了出来,缩到了袖中。她说:“流言蜚语,一切皆错。我的生母就是我的娘亲,我根本不是萧娘娘的女儿。而我的亲生父亲,也不是宋怀王。”
刘虽不舍恕儿的双手从自己的手中悄然离开,但此时此刻,他惊讶之余,却莫名地欢喜。这欢喜,令梅香更香了些,令那些红色的花朵,刹那间,一齐绽放在他们的周围。
刘确认道:“恕儿,你说,你是林娘娘的亲生女儿?而你的父亲,不是我的父王?”
恕儿点头道:“我娘亲今日亲口告诉我的。她说,我的父亲是与她年少相识的一个楚国男子,绝不是宋怀王。”
刘追问:“那你……可方便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恕儿想了想,觉得告诉刘,也没什么。刘能为了她的几句话,就放了齐陈蜀三国大军,他们就算不是亲兄妹,就算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也一定不会把她的身世告诉旁人,不会污了她娘亲的名誉。更何况,娘亲就要回楚国与爹和弟弟团聚了,就算污了宋宫林太妃的名誉,说她与别人生了个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
恕儿答道:“没什么不方便,不过,我也不想此事被宣扬出去。”
刘肃然道:“我死也不会对旁人说起。你相信我,就算我不是你哥哥,就算你仍率军来攻打玉都,我也不会说出你的身世。我连你的苦肉计都敢信,你也大可相信我对天发誓的诺言。”于是举起手来,作对天发誓状。
恕儿移开了他的手,笑道:“我从来都信你。就像在天牢里时,我一直都坚信,你肯定会来救我。”
刘心中一暖,只听恕儿低声在他耳畔说:“我的父亲,是楚国第一谋士,东方毓。”
刘不禁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恕儿。恕儿亦眨着大眼睛笑看向他。
刘心中狂喜……一时间,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恕儿,原来,你真的与我毫无血缘纠葛!原来,我此生第一次的心动,没有白白葬送在这红尘之中!
乔隐在暗处,虽未听到那个狐媚妖精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恕儿的母亲,竟是在锦绣园中禁足多年的林太妃!震惊之余,她猜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世。怪不得平日里冷血无情的夫君会被那妖精勾去了魂魄,原来,她就是宋国那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公主。
乔冷笑,心想,不论你是宋国公主、齐国公主还是楚国公主,说到底,你娘不过是嫁了宋怀王却与别的男人偷腥的贱女人,怪不得,她会生出你这个小贱人!你的夫君领兵攻入东阳,害我父亲殉职,我也不会让你娘在我眼皮底下逍遥度日。杀你太容易,不如让你先体验一番,我所承受的,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
乔已经心有一计,便悄然转身离去。
刘回过神来,稀罕地瞧着恕儿,低声笑道:“原来,你不叫‘刘恕’,也不叫‘颜树’,而是叫做‘东方恕’。”
恕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真名,不禁激动地摇晃起刘的胳膊,央求道:“哥哥,哥哥,你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刘怕旁人听到,于是故意压低着声音,可是低声细语也难掩他心中的欢喜。他反手握起恕儿的手,一遍一遍地唤道:“东方恕……东方恕……”
红梅下的一双人,就如小时候无意间得知了什么宫廷秘辛、江湖秘传一样,鬼鬼祟祟却又激动不已地躲在无人的地方,低声偷偷讨论。
恕儿凑到刘的耳畔低语:“哥哥,我有个复姓呢!九州复姓稀少,物以稀为贵,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像是赚了一大笔钱一样!”
刘为了配合恕儿营造的神秘之感,也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问道:“东方恕,你赚了多大的一笔钱?”
恕儿笑嘻嘻地在刘耳畔道:“多到……就好像……好像能买下一个国!”
刘悄悄对恕儿说:“那就请东方恕买下寡人的宋国,寡人便能即刻动身,与你去看楚地风光!”
第二百零五章 代饮毒酒(下)
景和宫的宫人远远通报道:“乔美人到!”
太皇太后乔凤卧于病榻,太后乔婧正在给她喂米粥。太皇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愿再喝。
乔凤朝着门口望去,似有不悦,道:“那丫头又来做什么?早晨不是已经来请过安了?”
乔婧道:“兴许她还是心里不痛快。同为乔氏的女子,我很垂怜她。母后歇着便是,我来劝慰她。”
乔凤叹道道:“平昌王死了。杀死平昌王的,不是那些复国贼军,而是儿。乔氏一族,兴盛三代,可是儿……唉!本以那丫头嫁进宫来能讨儿的欢心,或许还能保平昌王几年,可是儿真是太过狠心!那丫头,也太过没用。”
乔婧也长叹了一声,说:“此事之后,他们的夫妻情分恐怕也就尽了。”
乔婧话音未落,只见乔独自前来,面色煞白,只有两只眼睛红红肿肿。乔行礼道:“奶奶,母后,儿有要紧事禀报。”
乔凤道:“是儿从天牢里救回来的齐国女将醒了?”
乔点了点头。
乔凤语气不屑:“这样的小事,也要劳烦乔美人亲自跑到景和宫里来向哀家禀报?”
乔又摇了摇头,道:“奶奶,那齐国女将,不仅仅是齐国女将,也不仅仅是复国盟主的夫人。她也是去年在景和宫里大闹殿下婚宴,忤逆了奶奶的陈国颜氏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