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檀香抽空去寻了哥哥身边的常山,跟他问清楚上月末在城南发生的事。”她补充到,“当日的情况,一定要问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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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女先生上门的日子,住在东府的六个姑娘全都在亭中等着。
府上新请的这位女先生是宫中一位教养嬷嬷的女儿,先生姓章,生得不算秀丽,微胖的脸盘,五官看起来极为和善,但教起书十分认真严格,也未曾因为身份而优待各人。
她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谈吐也是文雅。
初次见面,便对众人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可不是来教你们女红刺绣的。”她指了指桌上的书,又道:“我想先解你们几人念书的情况。”
章先生扫视一圈:“谁先来说说自己读过什么书。”
在场的六个姑娘,都没出声,韩佩葶和韩佩萱早在听到女先生说的第一句话时就没了兴致,不教女红还教什么,读书都是男子的事情,更何况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看了就头疼。
韩佩芊左右瞧瞧,见姐妹几个都不说话,便壮了壮胆子,细声细语地开口:“回先生,我读的书很少,除了《女诫》《内训》,也只读过四书五经,涉猎不多,仅仅会背诵默写而已,说不上透彻理解。”
章先生闻言惊讶几分,带了些欣赏的神色:“四姑娘年纪不大却读了这么些书,竟然还能背诵下来?”
韩佩芊羞怯地点点头,仿佛很不好意思。
一旁韩佩葶和韩佩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撇撇嘴。
“那我要来考考你。”章先生微笑道,问了几句书中的内容释义和出处,韩佩芊都能对答如流,让她不由得频频点头,显然看出这个韩四姑娘是下了真功夫的。
这令素娥有些惊讶,前世她竟不曾注意,自己的这位四妹妹如此博学,先前得知她读过医草书经,如今看她连四书也念的下去,不由刮目相看。
虽说这些于自己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作为一个闺阁女子,且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能通读背诵,甚至对答自如,这位四妹妹私底下必定是费了不少时间的。
若排除前世的影响,她肯定对韩佩芊多几分欣赏,要知道府里的几位妹妹,尤其是二房的两位双胞姊妹尤不爱念书,在这种环境下,她能静下心来念书,可以称得上是难得了。
二房的两位庶女也只念过通俗读物,不过比起她们的两位嫡姐要好得多,先生大约了解了几人的情况,才将目光转向这位公主之女。
“大姑娘,听闻你曾师从江远先生,府里你的年纪最大,想必应该是读过不少文章,不妨说来听听。”她点头示意。
韩素娥是活了两世的人,要说学问,恐怕比这位女先生懂得还多,但她不敢张扬,怕被先生看出端倪,于是谦道: “先生过誉了,我占了个年纪大,却也只比四妹妹好点儿。除了她读的那些,其他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之类,不过是走马观花地涉及了一些。”
章先生点点头,也出了几道题来考验,素娥自是应付自如。
“不错。”章先生颇加赞赏地看着她,“大姑娘果然不愧为江先生之徒,小小年纪也算得上是有才学了。”
“不敢,才疏学浅,算不得融会贯通,今后还需先生点拨。”韩素娥谦道。
章先生眼中赞叹愈发旺盛了,才学了得却不骄不矜,果然很有风范。
“后日开始,逢单数日子上课,上午讲经史,下午教习琴棋书画,”她扫了一眼那两个漫不经心的双胞胎姊妹,补充道:“当然,描红刺绣我也会抽空指点一二。”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这位女先生听起来真是如传闻般厉害,方才出题考验时已显得博学,没想到在其他方面也颇有造诣,实在是难得。
韩佩芊下定决心,要向这位章先生多多讨教,好让自己在才学方面更上一层楼,更不论二房两个庶女,有机会能接触到良师,于她们而言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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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愈发的热了。章先生已经来了小半个月,因为她教学严格认真,这些日子里课堂上倒是没出过什么岔子。就连二房的两个双胞姊妹在先生的督促下也勉强能将字写的端端正正。
至于韩佩芊就更不用提了,除了每日极为认真的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私下里还经常来找韩素娥讨教切磋,素娥见她十分刻苦,确实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便也耐心地同她讨论。
一段时日下来,两人不说关系亲密,也友好了不少,最起码韩佩芊真才实学,同素娥有不少话题。
一日韩佩芊带了二房的两个庶妹来找她,一进门便道:“大姐姐,两位妹妹今日听闻我要来向你讨教琴艺,特地求了我一起来。”
韩素娥闻言微讶:“妹妹们想来便是,怎么还需要特地求人了。”
“两位妹妹平日叨扰你不多,这不是怕你没有空闲应付,而且——”韩佩芊看了看韩佩苧和韩佩芸两人,小声道:“——她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过来。”
“为何?”
“唉,这几日二婶婶娘家的亲戚来了京城,今日二房的两位姐姐同婶婶都出府了,留下这两位妹妹,所以她俩才得空跟我一道儿。”
这……
韩素娥知晓二婶婶平日不待见自己的两个庶女,没想到她连见娘家人也懒得带上两个庶女。
“平日里两位妹妹也不敢来,二姐姐和三姐姐总是使唤她们做一些杂务。”韩佩芊想到自己平日所见,有些不平道。
还有这事。
前世素娥并未关心过这些琐事,依稀记得这两位妹妹的生母早亡,二叔平日里似乎对她们不闻不问,只管丢给二婶婶教养,可是二婶素来不待见两个庶女,管教苛刻,又经常克扣。
她隐约记得在前世这两位妹妹早早地便被许配给了人,韩佩芸嫁了年过五旬的富商做续弦,被富商原配的子女诬陷手脚不干净,逐了府,而韩佩苧给某户人家的肺痨儿子冲喜,结果喜没冲成,刚过门几天那少爷就一命呜呼了,想来这两位妹妹的日子都不好过。
韩素娥抬眼看去,发现两位庶妹都一言不发地垂着头,似乎有些拘谨,不知为何便对这二房的两个妹妹厌恶不起来,想到前世她们同自己也并无冲突,更没落个好下场,便有些同情。
于是便示意下人搬来软椅,和颜悦色道:“两位妹妹几时想来,就让下头的人传个话,我若有空,便让着人去请你们,想必这样二婶婶和二妹三妹便不敢阻拦了。”
韩佩苧和韩佩芸闻言惊讶地抬了头,拿不准平日里性子疏离的大姐姐为何对她们如此亲近,又是欢迎又是出主意的,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难以置信。
“多谢姐姐不嫌弃我们叨扰,能来就好,若还要麻烦姐姐,那实在是得寸进尺。”沉默了一会儿,韩佩苧想到什么,小脸黯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回到,又扯了扯五姐的衣袖,示意她别只顾着高兴。
“是是,”韩佩芸经妹妹一提醒,也清醒过来,连忙站起来歉意道:“哪儿还能如此麻烦姐姐。”
看来这两位庶出的妹妹已经被她们的嫡母磋磨成了一副胆小畏缩的性子。素娥心中暗自叹息。
也是两个可怜人。
“瞧你们见外的样子!”韩佩芊突然插话,有些急切又有些埋怨道:“来的路上我都告诉了你们,长姐脾性温和,最好相与,我都叨扰了几回,她也不曾厌烦。现在她说欢迎你们两个,还好心好意给你们出主意,你们就这样生分。”末了补充一句:“你们再这样小家子气,下次我可不带你们来了。”
她这话一出,韩佩苧和韩佩芸两人就有些惶惶,纷纷手无足措,口中不住地道歉,唯恐惹得她不高兴得罪了她。
素娥温和地笑了笑:“你们无须如此拘谨,我这儿又没什么规矩。大家都是姐妹,若是想来讨教学问,或是来凑趣玩闹,我自然欢迎。”
向来嫌麻烦的她这次打算多管闲事,一方面这两个妹妹确实可怜,另一方面,若能拉拢她俩,西府有什么动静,自己也好提前知晓,况且这两位庶妹着实令人心生怜悯,平日里她多照拂一二,不过是随手的事罢了。
她打定主意,语气愈发坚定:“往后两位妹妹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寻我,我毕竟是你们的长姐,自然也要担起长姐的责任。”
听她言之真切,韩佩苧和韩佩芸心思单纯,也没往偏处想,只觉得这位姐姐好生和善,果然如四姐所言般人美心善,自己倘若再推辞忸怩,恐怕也是拂了姐姐的好意,便异口同声地道谢。
“若是……”韩素娥扫过两人明显灰旧了的服饰,委婉开口:“若是衣食住行上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你们的大婶婶,你们好歹算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平日里出门也得体面一些。”
她想到什么,“对了,近日我胖了不少,前段时间檀香整理了好些我穿不得的衣裳,有些都还没来得及穿,你们若不嫌弃,只管拿去,省得搁那儿落灰。”她笑了笑:“这衣裳有些窄,恐怕只有你俩穿得下。”
言下之意,韩佩萱和韩佩葶那两个珠圆玉润的体态抢去了也没用。
两人哪里会嫌弃,还怕是不妥,毕竟这位姐姐的衣服从来都是由长公主一手操办的,布料和剪裁都是上好的,别说是没穿过,哪怕是穿得旧了于她们而言也是稀奇的。
韩素娥说完也觉得不妥,不过她是怕两位妹妹介意,又补充:“现下也只能先这样,改日府里裁新衣,定给你们多补两套。”
“不用不用,”韩佩苧连连摇头,“大姐的衣服能匀给我们就很好了,若是特地给我们裁新衣,二姐和三姐恐怕会不满,万一与大姐你起了冲突,实在不好。”
两人联想到嫡母和嫡姐的磋磨克扣,以及父亲的冷落,不由得微红了眼眶,忍住了泪,也对这位长姐多了几分感激。
也是,韩素娥点点头,对这位六妹妹也多了几分赞赏,虽性子软弱了些,却是个心思细致的。
“还有,今日还得谢谢四姐姐,肯带我和五姐来大姐姐院里。”韩佩苧看向在一旁许久未出言的韩佩芊。
“你们确实得好好感谢她。”韩素娥笑道:“若不是你们四姐仗义执言,我今日也不知你二人处境。”
“快别打趣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韩佩芊捂着嘴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引出一条线来啦
今日双更 9点还有一章
马上要下新晋了,我感觉我即将凉成冰疙瘩哈哈哈哈
第36章 自焚
姐妹几个和和睦睦地说笑了一会儿,进出的丫鬟们看了不免吃惊。
出了霁月楼,檀香用胳膊肘碰了碰沉香,一脸不敢相信道:“咱们姑娘最近跟三房的四姑娘来往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还跟二房的两个姑娘这么亲近?”
沉香心里想的比她多,二房的嫡庶之争也看得清楚,但此时不好特意跟她解释,只言:“平日里做个伴儿也好,姑娘总不能跟姐妹都不来往,传出去也不好听。况且这两个庶出的姑娘,看着也没什么坏心思。”
檀香似懂非懂,还待再问,忽然听见姑娘唤她,便赶了过去。
“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将那架九霄环佩拿来。”
这架琴回来后只拿出来过几次,很少弹奏,方才她们几人谈到琴艺,韩佩芊提出想见识一下这古琴,韩素娥不是小气之人,欣然同意。
九霄环佩被檀香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起初她不知这古琴珍贵,只当是一架寻常的琴,直到沉香告诉她这古琴价值十万金,她险些一个激灵将古琴摔在地上,从此以后便对待这把古琴便愈发小心,每次拿出来,有如端着一尊神像似的恭敬。
古琴放在琴座上,三人围了过来,韩佩芊在得到同意后轻轻抚了琴面一下,韩佩苧和韩佩芸是连碰也不敢碰,好奇地看着这把声名大噪的九霄环佩。
“嗡”
韩素娥轻轻勾了勾琴弦,邀三人来试弹这把古琴。
先是推辞,最后实在耐不住心中渴望,韩佩芊踊跃尝试,她不敢用力,生怕勾断了弦丝,小心翼翼地抚着琴。
素娥见状好笑,在她弹完一曲后道:“四妹妹本来琴艺不错,只是为何方才有气无力地?”
韩佩芊羞恼:“还不是怕弄坏了姐姐的琴。”
她不肯一个人出丑,便转向韩佩苧:“佩苧,你来。”
佩苧见大姐姐唇边带笑地看着自己,也不再扭捏,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抚琴。
琴音如流水般倾泻在拂云轩,在韩佩苧弹完第一段音时,素娥便微愣一瞬,她听出六妹妹技艺生疏,一首寻常的《玉妃引》略有磕绊,不够流畅自如,但却弹出了其中韵味。
她看着韩佩苧,对方全然投入在弹奏之中,神情专注,偶尔弹错了音,会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
一曲终了,韩素娥忍不轻轻抚掌,韩佩苧见状羞道:“弹得不好,好几处的谱子不记得了。”
韩佩芸在一旁宽慰妹妹:“你许久未弹了,自然会生疏。”说完又跟两人解释:“小时候姨娘爱教我们弹琴,我不是很有兴趣,但佩苧特别喜欢。可惜姨娘去后,佩苧就没怎么练过了。”
两人了然地点点头。
“六妹妹若是爱弹,可时常来寻我。”韩素娥道。
“还有我,六妹妹也可以去我那里,我那里离你的住处近,你没事就来找我。”韩佩芊不甘示弱。
韩佩苧羞赧地笑笑:“谢谢两位姐姐。”
一下午的时间,韩素娥先是指点了一番韩佩苧的琴艺,又答了韩佩芸在课业上的一些疑问,最后听着韩佩芊谈论近来京城发生的一些事,伴着蜜饯打发时光。
韩佩芊好友多,所以经常串门,知道的奇闻轶事自然也多。她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开了头:“你们听说了吗,前天城里发生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
她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好像在顾忌什么,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好姐姐,你怎么说到一半停下了。”相处了小半下午,韩佩苧也没那么拘谨了,性子活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