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旁人看着,便觉得云羡格外寂寥些。
萧叙白坐在徐思温身侧,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耳畔传来妇人们的絮语,“我听说陛下是个不近女色的,这么些日子,便连后宫都不曾去过呢!”
“怎么可能?皇后娘娘那样的美人,陛下得多有定力才能……”
“你瞧瞧,皇后娘娘是不是清瘦了许多?我听说啊,她日日独守空闺,可怜的紧呢!”
“我猜啊,陛下是看不上娘娘的出身,毕竟是凉州来的,就算给她穿上凤袍,她也不像皇后。”
“我也听闻,陛下原本要选的,是刘念小姐。”
……
“够了!”徐思温猛地站起身来,他出身极好,又鲜少疾言吝啬,如今甫一发怒,那些妇人便齐齐噤了声,只瞪了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徐思温没说话,只一推案几,大步走了出去。
徐少康看了徐夫人一眼,低声道:“你去唤他回来,马上就开宴了,若是得罪了陛下,可不是玩的。”
徐夫人忙不迭的应了,正要起身,便见萧叙白站起身来,道:“夫人稍安,我去寻思温兄回来。”
他说着,便朝着徐思温离开的方向追去。
云羡早已察觉到徐思温的异样,她趁着旁人不留神,悄悄的跟在徐思温身后追了出去。
云羡没打算避着人,就在宫墙之外将他唤住了,她走到他近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思温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里面太吵,我出来透透气。”
他略略避开云羡的目光,像是羞于见她似的,迟疑着道:“你在宫中……过得可还顺意?”
云羡不明就里,笑着道:“衣食倒是不缺,只是太闷了些,比不得宫外自在逍遥。”
“我……”徐思温咬了咬牙,黯然道:“对不住你。”
云羡犹自不解,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
今日是容洵的生辰,他自不敢再穿白色的衣衫,只着了朝服,瞧着倒也是极挺拔英俊的。
他拱了拱手,微微垂眸,道:“皇后娘娘。”
云羡缓缓回身,眯了眼睛,道:“萧大人来做什么?”
萧叙白不疾不徐,道:“臣来找思温兄。”
云羡看了徐思温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坦然道:“如此,那你们细谈便是。”
她说着便要离开,一转身,她腰间坠着的扇坠便撞在了萧叙白眼里。
他瞳孔一紧,只觉一阵寒意自他背脊上蹿了上来,直撞得耳朵“嗡嗡”作响,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这扇坠他是见过的,容洵从不离身的东西,竟给了她,而她,便这样坦然的坠在腰间……
这算什么?
他的付出与真心,又算什么?
他强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他听上去如往常一般冷漠淡薄,道:“娘娘与陛下,当真是感情甚笃,臣羡艳不已。”
云羡脚下顿了顿,道:“萧大人与未来的夫人也应如是。”
她言罢,也不理萧叙白作何反应,便大步离开了。
徐思温不解的看着萧叙白,道:“萧兄……你这是?”
萧叙白没说话,只望着云羡离去的背影,攥紧了衣袖,指尖都捏得发白。
刘云羡,你说我没有真心,那你说,江山和美人,陛下又会选哪个呢?
半晌,他重重的闭了闭眼睛,道:“思温兄,我们回去罢。”
徐思温紧蹙了眉,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道:“好。”
*
云羡落座不久,便见容洵姗姗而来。他脸色晦暗,一双剑眉微微蹙着,薄唇紧抿,显得意味不明。
福瑞跟在他身后,意味深长的朝着宾客们看了一眼,便又匆匆低下头去。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康乐宜年,福寿绵长!”
容洵极轻的“嗯”了一声,在云羡身侧坐了下来,他端起酒盏,玩味似的扫视着眼前的宾客,许久,唇角浮上一抹阴鸷的笑意,道:“都坐下,开宴罢。”
乐声随之而起,舞姬们随着音乐徐徐入殿,翩若惊鸿。
酒过三巡,刘行止站起身来,朝着容洵举起酒盏,堆了一脸的笑意,道:“陛下,臣女阿念为了今日,特向胡姬学了霓裳羽衣舞,她苦练多日,盼着能呈给陛下、娘娘一观。”
容洵疏离的笑笑,亦举起酒盏与刘行止对饮了,看向刘念,道:“妻妹有心了。”
刘念此时已有些薄醉,眼眸更胜秋水,两颊红红的,双唇像是擦了胭脂,艳丽得惊心。
她站起身来,柔若无骨的盈盈一拜,道:“多谢陛下。”
她刚想走出位置去献舞,便见容洵幽幽望向云羡,道:“只是朕素来不喜歌舞,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云羡似是未曾想到容洵会突然点到自己,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如初,道:“臣妾未曾见过霓裳羽衣舞,倒是很愿意看看的。”
这霓裳羽衣舞被史学家吹的神乎其神,可到底未亲眼见过,没想到在这里竟有了机会,云羡自是不想放过。
至于是谁跳,她倒并不在乎。
容洵眸子暗了暗,连唇角的笑意都冷了几分,他手指攥紧了酒盏,道:“既是皇后想看,便看看罢。”
第56章 . 献舞 臣女想请娘娘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 刘念着了羽衣,踮着脚尖翩然而入。
她本就生得绝美,如今带了醉意,更添了几许风情, 便当得起一句美不胜收。身上的羽衣是用百种鸟儿的羽毛制成, 底色是鹤羽的白,再加上孔雀、翠鸟、鹦鹉等鸟的尾羽, 不必费心去染色, 便是熠熠生辉的。
月光之下, 她周身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便说是月中嫦娥,也是有人信的。
美人曼舞, 本就引入遐想, 若是这美人本就带了旁的心思,那只怕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宾客们都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无论是美丽的脸庞、曼妙的舞姿,还是纤细的腰肢、赤着的脚背, 都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一刻也不忍离开她。
霓裳羽衣舞本是壮丽的, 可落在刘念手中, 便多了几分清丽婉约和欲拒还迎的味道。
她的前襟微微袒露着, 素白的身子就这样呈现在容洵面前,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呈给他似的,美得通透而大胆。
她微微屈膝, 跪在容洵面前,低眉一笑,带着无限风情, 道:“臣女舞艺不精,恐污了陛下的眼,还请陛下恕罪。”
乐声渐渐停下来,宾客们都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连推杯换盏都忘了。
刘行止和徐慈心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满是笃定与自信,他们知道,刘念这一舞,定会名动天下。别的或许不够,可勾引男人是足够了。
刘子宁不安的望着台上的刘念,她丰腴的胳膊露在风中,微微的有些发寒。
容洵没说话,只看向云羡,道:“皇后以为如何?”
云羡想了想,很诚实的评价道:“舞得极好。”
刘念一喜,道:“不知臣女可能向陛下和娘娘讨两个赏赐?”
容洵垂眸看着自己的酒盏,道:“说来听听。”
刘念含羞带怯的看着他,浅浅的勾了勾唇,道:“第一个赏赐,臣女想请陛下赐酒一盏。”
容洵冷笑一声,道:“这有何难?”
他微微向福瑞示意,福瑞躬身走上前来,捧着一个大酒壶放在刘念面前,道:“小姐不必客气,这酒啊,管够。”
刘念媚眼如丝,盈盈一拜,道:“多谢陛下。”
“第二个赏赐……”刘念咬着唇,看向云羡,道:“臣女想请娘娘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让我入宫侍奉陛下和姐姐。”
话音一出,宾客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刘念这是什么意思,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勾引自家姐夫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刘子宁猛地看向徐慈心,嗫嚅道:“母亲……”
徐慈心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刘子宁看着一旁刘行止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瞬间明白了。
“你……”
云羡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说今日刘念为何好心好意的跳舞给她看,原来在这等着呢……当真是好算计。
云羡本想直接拒绝,可又怕容洵被她迷惑了,万一她驳了容洵的面子,倒是不好。
可若是让她入宫……那不是又走回书里的老路了?
云羡犹自纠结着,便听身边容洵的声音响起,他明明声音阴厉,可不知为何,她竟从中听出了些许笑意。
“想伺候朕么?”
刘念蓦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喜色,道:“臣女愿意。”
容洵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淡漠,道:“可惜……你不配。”
“什么……”刘念咬着唇,眼睛圆瞪,盈盈的闪着水光,似是不敢相信。
云羡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刘念接着道:“陛下不肯要我,可是因为怕姐姐吃醋?可我并不期望做什么妃嫔,只要做个宫女便心满意足了。”
叶良娣听不下去,率先站起身来,道:“刘小姐,此事与皇后娘娘有什么相关?可不能胡乱攀扯。”
谢芳仪等人忙附和道:“就是啊,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我们可都是小肚鸡肠的,看不惯旁人这样说娘娘。”
福瑞见容洵已心生厌烦,忙走上前来想拉刘念起身,道:“风凉了,小姐穿得单薄,还是先回去罢。”
刘念挣扎着不肯起来,她还想再说,便听到容洵看向侍卫,声音彻骨幽寒,道:“没看够吗?还不把这女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刘念按在了地上,向外拖拽着。一路上,都能听见刘念凄厉的哭声。
刘行止和徐慈心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从万人瞩目到万人鄙夷,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形势便急转直下了。
“陛下……”刘行止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求情道:“臣女自幼体弱,只怕受不住五十大板,求陛下开恩呐!”
容洵冷凝着一双眼,脸色阴鸷得不成样子,道:“朕未治丞相个教女无方之罪,已是看皇后的面子了。若丞相觉得朕处事不公,大可告老还乡。”
容洵头偏抬着,狭长的眸子瞥着刘行止的脸,全然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直看得刘行止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他几乎没有迟疑,只重重的拜下去,道:“臣不敢。”
刘行止还算坐得住,徐慈心却已面色灰败,憔悴的不成样子了。她不敢向容洵求情,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如刀绞。
五十大板可不是玩的,基本上就是生死由命了。
刘子宁忍不住,刚要起身便被徐慈心死死的攥住了,她朝着他摇了摇头,眼中盈着一汪泪。
“可是妹妹……”
刘子宁一句话没说完,便已看到了刘行止不耐的神色。于他而言,无论是多疼爱的女儿,到了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舍弃的。
而徐慈心,大约也认为没有什么比老爷的官职更要紧。
他恨恨的握了握拳头,终是没有起身。
云羡抬头望着刘念一路被侍卫拉出去,身上的羽衣被滚得满是脏污,只怕是再也不能穿了。
刘念是自作孽不可活,那衣服倒是白白糟践了。
云羡抿了抿唇,她收回目光,无意间瞥见徐思温,他直直的望着刘念离去的方向,眼中是难以言喻的隐痛,想来,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心爱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从前明明是很单纯、很骄傲的。
云羡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似的,满堂都是饮酒谈笑之声,仿佛那只是个不重要的插曲,仍是宾主尽欢的。
临近尾声,宾客们开始依次向容洵敬酒祝寿。
云羡瞧着络绎不绝的来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盈盈的笑意,只有徐思温紧绷着脸坐在原地,他只是不住的喝酒,一盏酒一盏酒的灌下去,好像拼命要喝醉似的。
容洵端着酒盏,有人来敬酒,便抬头浅酌一口,到后来,便连头都不抬了,想来是有些乏了。
云羡坐在他身侧,悄悄的把他酒盏中的酒换成了桂花茶,趁着没人,她低声在他耳边道:“这宴席没意思,待会酒席散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容洵听着,微微侧目看向她,她正浅浅笑着,眸光温柔而赤诚,他好像有很多年,都未曾见到这样好看的笑容了。
云羡在他的眸光里看出了一抹不可置信,正要开口,便见刘行止走了过来。
云羡懒怠见他,便避过头去,自顾自的喝着茶。
容洵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杀意,道:“丞相好贪的心,家中出了一个皇后还不够,还想再出一个贵妃。假以时日,只怕这天下,丞相也要置喙了。”
刘行止忙请罪,道:“臣知错!臣教女不严,竟教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蠢东西,还请陛下责罚!”
容洵眸色一冷,只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不置可否。
刘行止跪在地上,只觉周身都冷得彻骨,却不敢抬头,只深深的把头埋下去。
“王景行、顾忠、崔言!”容洵猛地唤道。
这三人皆是一惊,顾忠胆子小,几乎把一整杯酒都泼到了袍子上。
他们战战兢兢的走出来,跪在容洵面前,极谦恭的喊道:“陛下!”
容洵掀了掀眼皮,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不疾不徐,道:“你们三个成婚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