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告诉了,我已经知道了。”
昭阳公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福瑞身后,她着了一身明丽的鹅黄色衣衫,鬓发上依旧簪着那支白瓷珠钗。
她看着福瑞,神情怜悯,道:“我已问过皇后了,陛下那日只是照顾了她一晚上,并无旁的事发生,你啊,只怕是白高兴了一场。”
她说着,略一闪身,便露出了身后的云羡。
云羡看向容洵,讪讪一笑,道:“臣妾也是怕陛下误会,今日特来澄清的。这些谣言是臣妾宫里的宫人胡乱揣摩着传出去的,臣妾已教训过他们了,保证没有下次,还请陛下恕罪。”
容洵冷目灼灼,唇角浅淡的笑意不知何时已僵在了脸上,很快又消失不见了。他望着云羡,道:“如此,那真是有劳皇后了。”
云羡应和着笑笑,道:“不算怎样劳烦,我说开了,也就不怕陛下误会了。”
“哦?”他眯了眯眼睛,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冷凝起来,他迫视着她,道:“是怕朕误会,还是怕天下人误会?”
他顿了顿,气势凛然,道:“不知皇后是否要将此事昭告天下呢?”
云羡觉察出他的不悦,只是方才他还是很高兴的,也不知她怎么这么倒霉,一来就撞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喉头一滚,道:“倒也不必……”
“嗯?”
她咬咬牙,道:“陛下与我原也是夫妻,这种事没必要向外人解释。”
“如此。”容洵似乎听到了什么顺耳的字眼,眼眸里的寒意略略收敛了些,道:“那便听皇后的罢。”
昭阳公主在一旁看着,早已是心知肚明,她笑着走到云羡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朝着容洵努了努嘴,道:“别理他,他啊,最是口是心非。”
云羡赔笑着道:“皇姐说的是。”
昭阳公主拉着她一道坐下来,由福瑞侍奉着给她们上了茶。云羡自知昭阳公主和容洵感情甚笃,也就只静静听着,径自去喝她的茶。
“今年先帝忌日,朕会亲自去皇陵祭拜。”容洵突然开口。
“什么?”
昭阳公主一惊,手上不稳,茶盏都几乎扣在地上,她稳了稳心神,道:“陛下不是从不肯去的吗?怎么今年……”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云羡一眼,道:“日子久了,倒也想去看看。”
昭阳公主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道:“也好。他既已作古,当初种种,便该过去了。”
“朕已派福瑞去打点过了,下月初一便启程,约么三五日,便可回来了。”
昭阳公主沉吟一声,道:“我与你同去。”
“皇后也去。”容洵看向云羡,说的却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显然,他并没有征求云羡的意见。
云羡抬起头来,双眼被热茶熏得湿漉漉的,可目光却坚定而坦然,没有一丝不安,道:“好。”
她也正想去瞧瞧书中的皇陵是什么样。
皇帝带着她逛皇陵,这回去说起来,可够一辈子吹嘘的。
第60章 . 皇陵 所以,是还是不是?
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起来, 转眼便摸到了冬日里去。去皇陵祭拜的日子,也很近了。
云羡与沈让走在宫中的甬道里,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只是寻常遇到了一般, 并未刻意避着人。
北风呼啸, 在这甬道之中感觉格外明显,连空气都是凛冽的, 呼吸到鼻子里, 有一种吃了薄荷糖似的通透感, 而吹到人身上,则有种透骨的凄寒。
云羡将身上的雪狐披风捂得更紧了些,露出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 睫毛上像是夹了霜雪, 带着隐隐的水汽,衬得眼睛也水汪汪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沈让,低声道:“容洵说,他已经把七彩琉璃宝盒给我了, 可我并未见到那盒子, 想来他的话是有些深意的, 我还未参透。无论如何, 此事终于有了点眉目了。”
沈让脚下微顿, 又急忙跟上来,可他脚下的步伐却已乱了。
云羡放慢了脚步,道:“怎么, 欢喜疯了?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浅浅一笑,道:“沉住气啊,少年。这才哪到哪呢。”
“不是……”沈让急急跟上来, 连与她保持一丈的距离都忘了。
云羡停下步子,回身看向他,见他眉头紧皱着,心头不觉涌起一丝不安,道:“怎么了?”
沈让神情凝肃,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紧张,他抿了抿唇,道:“他怎会突然给你这个?该不会,是你真的使了美人计吧?”
“哈?”云羡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让道:“这些日子宫中本就传言你与容洵……感情甚笃……我原是不信的,可他却肯把先帝的宝贝给你,这不是逼着人往坏处上想吗?”
云羡笑笑,道:“宫里传言倒也并非全是虚言,不过还是夸大其实了。”
“这么说,你真的……”
沈让不自觉的握住了她的双臂,道:“以后不许了,知道吗?”
云羡忙推开他的手,无奈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这些日子我与容洵走得近了些,发现他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不可理喻,他性子的确冷厉,可若你待他三分好,他也总会回给你五分的。”
沈让眸光有些晦暗,他明明听到了他想听的,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是空落落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得他呼不上气来。
半晌,他不安的望向她,道:“你……”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云羡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连握着刀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他鼓起勇气,猛地抬头看向她,唇齿干涸,道:“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谁?”云羡一愣,道:“容洵?”
沈让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云羡,你别怕,正视问题咱们就还有办法。”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像是抓学生早恋似的。”云羡白了他一眼,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是还是不是?”沈让突然认真起来。
云羡倒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对容洵,似乎总是格外的有耐心一点,她一直以为,这种耐心来自于他的绝对强权和她对他颜值的偏好,如今听沈让提起,一时间,她竟有些踟蹰起来。
从最初的惊鸿一瞥,到后来的肌肤之亲,再到一起喝酒、一起被迫承受谣言的情分,若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怕也太假了。
可若说动心……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已经达到了动心的程度。
她犹自估量着,沈让却已懂得了几分。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的暗下去,到后来,甚至有些颓败之感。
“大概不是的。”云羡思考着,很诚实的答道,“我虽未谈过恋爱,却也从书上看到过。不过有没有动心本身也不重要,等拿到了盒子,我们就穿回去,这才是头等大事。你放心,我是个理智的人,控制得住自己。”
沈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眼里浮动着微弱的光亮,附和道:“穿回去,我们一定能穿回去。”
云羡打量着他,只觉今日反常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近日事情太多,他有些累了。毕竟容洵去皇陵祭拜,首先要劳动的便是皇城司,而沈让作为皇城司指挥使,自然的当仁不让的了。
她心里盘算着,只推说自己有事,便早早打发了他回去休息了。
左右过些日子便可出京城的,到时见面就容易多了。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冷风吹的容洵的大氅“噼啪”作响,他微蹙着眉,下颌干净利落,只一双眸子冷得发寒,静静的望着甬道的方向,显得高压诡谲、锐利洞隐。
很快,他收回了目光,一声不吭便转身走了下去。
福瑞跟在他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身边北风呼啸,可容洵周身的气场倒比这冬日里更冷些,便是严冬,只怕也没这么冷寂沉重。
半晌,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头也不回道:“去告诉沈让,若是他的爪子不想要了,朕不介意帮他卸下来!”
“是!”福瑞忙应了,他见容洵不作声,急忙补充道:“奴才这就去办。”
福瑞向后退了几步,方才快步朝着宫外走去。
这也就是沈大人,与陛下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在,若是别人,只怕此时已血溅当场了。
福瑞摇摇头,若不是今日他陪着容洵到处走走,只怕再难发现一贯精明的沈大人竟有这样蠢的心思……
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呐!
*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早,云羡一行人出发至皇陵这日,天上下了漫天的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像是天地在编织一场绮丽的梦。
只是容洵似乎并不喜欢下雪,一路上,他的脸色都深沉得像是要去上坟……当然,他原本也是要去上坟的。
云羡跪在车窗前,双手扒着车窗,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只见他正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可眉头分明是蹙着的,只怕有一脑袋的愁思,精神是再难养的了。
她实在不知这些日子他是怎么了,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突然就……
也许男人一个月也有那么七八天不开心叭……
云羡想着,又将帘栊掀开了些,望着外面的雪景啧啧赞叹起来。
此次前往皇陵祭祀的队伍很是悠长,不仅有皇亲胄贵、天子近臣,更有皇城司的人、禁军、侍卫和宫人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夹着风雪,颇有些铁马金戈的肃杀之感。
云羡望着雪花落在车驾两旁禁军的铠甲上,不觉有些痴了。
身后,容洵微微睁开眼睛,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很自然的便落在了她的背影上,她趴在那里,歪着的脑袋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的来回看着,唇角微微上翘,阳光模糊了她的侧颜,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于她,便越显娇憨可爱。
他心头微动,像是冬日暖阳砸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安恬,连唇角都会抑制不住的上扬的。
云羡猛地转过身来,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见他瞬间敛了笑意,似乎又准备闭上眼睛,把自己锁到那参禅悟道的世界里去,忙轻声唤道:“你笑什么?”
容洵崩着唇,道:“你看错了。”
云羡凑上来,眼波流转,带着三分慧黠,肯定道:“你在偷看我。”
容洵耳朵顿时便红了,像是发烧,嘴上却斩钉截铁的否认道:“朕没有。”
“我都看见了。”云羡嘻笑着,又凑近了些,道:“你也想看雪,对不对?但是又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对不对?”
“不是。”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像是乱了心神。
云羡越发觉得是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便一把拉起他的手,将他拉到车窗前。
她的力气其实并不大,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拒绝——不想拒绝。
她双手掀开帘拢,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像一个向同伴展示宝贝的孩子,兴奋道:“你看罢!外面人看不见你的。”
容洵原对这雪景分毫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的凑上去了些。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着实没什么可看的,可马车中燃着的寒梅香气与车外的雪景竟异常的相合,虽是赏雪,他有一种赏梅之感。
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身侧,裹挟着雪的味道,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他拢着袖子的手指微动,不觉看向她,极浅的勾了勾唇。
“好看吗?”她望着窗外,含笑问他。
“好看。”
他答的真心实意。
车外,福瑞微微掀起帘子,低声道:“陛下,沈指挥使过来了。”
容洵闻言,剑眉一蹙,猛地将云羡拉了过来,那帘拢应声而下,紧紧的阖了起来。
他望着她有些惊慌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道:“不过不许再看了。”
云羡微微抬眸,他的眼底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轮廓,平白的,让她生出一种他眼里只有她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这是她的心跳声,还是他的。
她咬了咬唇,推开了他,径自走到车窗边待着,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了。”
她没敢去看他的神色,她只知道,她是要离开这里的,不能沉沦,绝对不能沉沦于情爱之中。
第61章 . 皇陵(二) 皇后娘娘,你好大的威风啊……
皇陵在京城以西二十多公里的地方, 古时车马虽慢,一天一夜也足够了。
翌日一早,云羡随着容洵祭拜了列祖列宗,便在皇陵旁的行宫里歇了下来。
据说, 这行宫是先帝在位时建的, 他老人家吃不了苦,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便命人在皇陵东侧建了座行宫, 以便他祭祀时居住。
此处虽比不上宫里华贵讲究, 却也差不多了。布局虽小,却别有一番风致。类似于圆明园与故宫,自然是各有千秋的。
云羡顶着一脑袋的珠翠, 着了十几斤重的朝服站了一上午, 自然是累的腰酸背痛,她换了常服,坐在寝殿门口的石阶上,疼得龇牙咧嘴的。
紫苏为她揉着肩膀, 道:“娘娘忍着些, 奴婢这手艺是祖传的, 包管明日一早您就好了。”
云羡点点头, 道:“你该用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 争取让我下午就动起来。”
“好嘞!”紫苏得了令,越发的使劲起来。
云羡当即便疼出了一头冷汗,连眼睛都死死皱着, 用起力来。
“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