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耳边赫然响起一个冷厉至极的声音,裹挟着透骨的寒意,连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云羡一个哆嗦, 差点把那盒子甩在地上, 她睁开眼,只见容洵正站在她面前,眸光阴沉得像是能杀人。
他一把推开沈让,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瞬间便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他捏起她的下颌, 黑瞳深深的凝视着她, 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幽幽道:“你问朕要这盒子,是为了他?”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其实并未用力,可不知为何, 云羡却觉得动弹不得,她被迫望向他,眼眸之中有流光闪过, 道:“不是……”
容洵极轻的一笑,说不上的苦涩还是自嘲,他逼视着她,唇角微微下压,侵略的意味十足,而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却无比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复杂的交织着,将他和云羡全都裹挟其中,谁也无法抽身。
半晌,他突然放开了捏着她下颌的手,像是给她最后的机会,也给自己最后的机会,道:“那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他面上一片淡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眼底的墨色更浓,仿佛化不开的夜,带着彻骨幽寒。
沈让重重跪下,道:“陛下,此事与娘娘无关,是臣……”
“住口!”
容洵打断了他,他欺身上前,一把攥住沈让的领口,咬牙道:“你以为,朕会放过你吗?”
他气势迫人,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压得沈让喘不过气来。饶是沈让在古代历练了这么久,连杀人放火的事也干了不少,此刻,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沈让撑在地上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唇齿相碰,道:“臣不敢。”
一时间,云羡全然忘记了她与容洵不过是契约婚姻,容洵这种对待“捉奸”一般的审问,原是小题大做了。
她脸色煞白,连指尖都泛着青白色,走到容洵身前,鼓起勇气,道:“我是想研究这盒子有何关窍,才请了沈大人来与我参详的。”
容洵冷笑一声,眼底透着一丝绝望,像是怪她说谎都不会找个好借口,道:“是么……那皇后为何,偏偏找了他?”
“一来沈大人刚好空着,二来,我入宫之前便与沈大人熟识,请他帮忙,也是水到渠成。”
话一旦说开,云羡便没那么慌张了。
她挺直了腰背,从容不迫的与他对视着,阐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本来嘛,沈让与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熟识……”容洵说着,像是要在唇齿之间碾碎这两个字似的,冷硬着嗓音,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云羡淡淡开口。
“那你呢?”他看向沈让,道:“你与皇后,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又狠又冷的砸过来,沈让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掉下来,落在地毯上,变成一个个斑驳的黑影。
他紧锁着眉,太阳穴隐隐作痛,只觉得脑容量都有些跟不上来,斟酌道:“娘娘是君,臣是臣,臣不配,也不敢做娘娘的朋友……”
容洵剑眉微挑,鹰隼般的眸子逼视着他,嗤笑道:“朕倒觉得,你是胆大包天。”
容洵顿了顿,敛了笑意,反手拍着沈让的脸,拧紧了眉心,沉声道:“你喜欢她,对不对?”
沈让猛地抬起头来,像被人戳中了心事,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他回过神来,拼命掩饰着眼底的黯然,道:“臣的确心悦娘娘,只是,娘娘并无此意……”
他望向云羡,猩红了一双眼,苦笑道:“若娘娘有此意,臣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带娘娘离开的。”
云羡只当他是为了糊弄容洵在演戏,可这戏演的用力过猛,只怕是要赔上性命的。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倒坦诚。”容洵幽幽说着,目光缓缓移到云羡脸上。
云羡咧了咧嘴,赔笑着道:“这个……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容洵眼底闪着寒光,他凑近了她,清冽的气息自她头顶沉沉的压下来,与她鼻息交缠,连呼吸都灼烫起来。
她的心砰然跳动着,险险避过他的目光,手足无措的攥紧了裙裾。
“若有下次……”他将她圈在墙角,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朕定会杀了他。”
云羡猝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目光盈盈,如倾泻的湖水。
“正常来往也不成吗?”云羡咬了咬唇。
他浅浅一笑,语气却显得寒凉:“皇后大可以试试。”
“那陛下不若杀了我,倒省了这许多麻烦。”云羡忽然生出些绝望,硬声道。
他悲悯的望着她,可他目之所及,又仿佛早已穿透了她,而是在悲悯的望着他自己,哑然道:“你以为朕不敢?”
云羡冷声道:“陛下自然没什么不敢的。”
可是朕,舍不得。
他在心里默默说着,嘴上却冷得发寒,凛然道:“皇后自是不怕死,可也要问问,旁人怕不怕。”
“陛下?”福瑞小心翼翼的走进来,道:“丞相和诸位大人已在殿内候了许久了。”
“知道了。”
容洵不耐的皱了皱眉,又极不屑的瞥了沈让一眼,叱道:“滚回皇城司去,自去领一百杖!今后非召不得入宫!”
“是!”沈让干脆的应了,不敢说半个不字。
容洵又看了云羡一眼,方拂袖而去。
那目光刺痛了沈让,他将头深深的埋着,久久都没有再抬起来。
云羡见容洵走了,忙走到沈让身边,扶着他起身,关切道:“没事罢?”
沈让摇了摇头,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木然的望着她,道:“你放心,他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不会轻易动我……”
云羡点点头,道:“我知道,可一百杖也不是玩的,你……”
沈让颓然的望着她,自嘲道:“云羡,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说的什么话?”云羡抿了抿唇,道:“他掌握生死之权,你害怕也是正常的。而且你方才急智,演了那么一出,果然骗过了他,光凭这一点,已经很厉害了。”
“我方才不是演的……”他说着,突然住了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云羡不解的望着他。
“没什么。”沈让眼中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咬了咬牙,喃喃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
*
经此一事,沈让和云羡都觉得心有余悸,再没了研究那七彩琉璃宝盒的兴致。
对于这么容易就穿回现代,云羡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此倒也不算十分灰心。
云羡递了盏茶给他,自己则双手捧着茶,贪婪的吸收着茶盏的温热,道:“穿书这件事只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光有这盒子并不够,大约还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等回了宫,我去找钦天监问问,咱们穿过来那日可有什么异象,到时找个差不多的日子再试试。”
“而且,咱们穿过来时,那盒子分明有封信,我想,这其中恐怕还缺点东西。”
云羡说着,偏头看向他。
他平素是话最多的,可今日却沉闷的紧,只默默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一句话都没有。
“怎么不喝茶?还是惊魂未定吗?”云羡温言道。
沈让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攥紧了腰间的刀,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
沈让没听她说下去,只微微躬身将茶盏放下来,又意味不明的看了云羡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云羡亦跟着他站起身来,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
在行宫住了两三日,便到了该动身回京的时候。
因着上次的事,云羡心底隐隐的在生容洵的气,回京时,她便找了托词,蹭在了昭阳公主的马车里。
容洵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云羡的背影,直到她与昭阳公主亲亲热热的上了马车,才转身向前走去。
福瑞跟在他身后,眼见着他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足够让人心疼了。
容洵走到自己的马车旁,只略一旋身,便踏了上去。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容洵终于有些疲惫的拧了拧眉心,他眼中冷霜褪尽,如今,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陛下……”车外传来福瑞战战兢兢的声音。
容洵强打着精神,冷声道:“何事?”
福瑞掀开帘栊,将一个锦盒奉了上来,道:“娘娘命人拿过来的,说是……”
“什么?”容洵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
“说是物归原主。”福瑞说着,头低低的埋了下去,屏气凝神,生怕冲撞了容洵似的。
容洵没说话,只伸手将那锦盒拿了上来,放在膝上。
他长舒了口气,“砰”的将那锦盒打开,他瞳孔微震,脸色猛地一僵,面上瞬间便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果然,那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他的扇坠。他给她的扇坠。
他重重的将那锦盒盖上,随手扔在案几上,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半晌,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累到了极点。
这一次,终究是他输了。
他赢不了,他早知道的。
第65章 . 往事 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
“你和陛下吵架啦?”
昭阳公主笑得如春花般绚烂, 仿佛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像是东家买了萝卜,西家买了白菜一般,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说着, 一边递了果子给云羡, 一边又张罗着烹茶。她这间马车外面看着虽不大,里面却是雅致得紧, 案几、铜炉、炭火、软毯一样不少, 座位又用软垫细细包裹了, 便是在里面住上几日,也是使得的。
“没有。”云羡否认道,“陛下高高在上, 我自是不配与他吵架的。”
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 将手中的果皮丢到炭火里去,霎那间,车厢里便氤氲起果子的清香来,甘甜可口, 沁人心脾。
“你是皇后, 是他的妻子, 若说旁人, 或许配不上, 可你却是顶配得上的了,别说是吵架,就是你动手打了他, 阿姐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昭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将剥好的果子丢到茶里煮着,又抬头望向她, 眼里带着淡淡的怜惜,轻声安慰道:“陛下脾气不好,你受委屈了。”
“算不上委屈。”云羡长叹了口气,道:“我没输……起码气势上没输。”
她勾了勾唇,算是一笑,可那笑却分明没有笑到心底里去的。
昭阳公主并不戳穿她,只应和着点点头,抿唇轻笑道:“那就好。”
似是担心云羡无意多谈,昭阳公主便没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下头去,认真调配着茶香与果香的比例,仿佛沉湎其中,根本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云羡望向窗外,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果子,微微的有些出神。
雪早已停了,路上的积雪被宫人们细细洒扫过,除却远处山峦上一簇簇的白色,便再也找不出雪存在过的痕迹了。
“砰”的一声,果子滚到了地上。
云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怔忪了许久了。她赶忙回神,将地上的果子拾起来,朝着昭阳公主尴尬的笑笑,羞赧道:“对不住,阿姐。”
昭阳公主浑不在意的摇摇头,道:“人总要有时间去处理心事的。我明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我想心事的时间还要多,日子久了,便能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云羡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凑近了她,迟疑着道:“阿姐,陛下他……和先帝的关系是不是不大好?”
昭阳公主听着,手上停了下来,道:“不是不大好,可以说,世上再没有旁的父子,会像他们一样。”
她转过头来,将烹好的茶递给云羡,苦涩一笑,道:“虽不是仇敌,却也差不多了。”
云羡捧着那茶盏,里面茶水滚烫,温度透过白瓷传导出来,灼得她的手也刺痛起来,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怔怔的望着淡黄色的茶汤出神。
昭阳公主眸光渐渐黯了下来,自顾自的说着:“生在帝王家,其实是天下第一的苦差事。百姓的苦,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我们,却是在锦衣玉食里挣扎着、猜忌着,日日有刀剑悬在头上的隐忧,生怕有一天醒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连性命都没了。”
“我父皇是个最不能容人的人,可陛下偏偏生了一副惹眼的相貌,又聪慧异常,处处都踩在他的逆鳞上,便是想躲都躲不开的。”
“我母亲生来懦弱,为着讨好父皇,便再不敢对陛下好一分,刚开始只是漠不关心,到后面,心硬了,便连和颜悦色的说句话也不曾有。自己的母亲避自己如同瘟神,自己的父亲看自己如同仇敌,兄弟们都想置他于死地,宫中就连最卑贱的宫人都敢折辱他,陛下小时候,真的过得很苦。”
云羡咬了咬唇,道:“还好,他有阿姐。”
昭阳公主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我当时也是自顾不暇罢了。女儿对于父皇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花,高兴了便似逗猫逗狗似的逗一逗,不高兴了便连奴婢都不如的。大多数时候,还是陛下帮着我多些。”
“日子久了,再热的人也被磋磨得冷下来了。这宫中弱肉强食,宫外党争伐异,世人都说陛下行事狠厉毒辣,可人们不知道,他若不这样,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又怎能坐得稳身下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