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王景行率先回道:“臣成婚十三年有余了。”
“臣……臣成婚八年。”顾忠抖得不成样子,还是崔言看不下去,虚扶了他一把。
崔言吞了口口水,道:“臣成婚七年了。”
“如此……”容洵勾了勾唇,道:“休妻,你们可愿意?”
“什……”顾忠张了张口,道:“不知贱内犯了何事……”
容洵笑笑,拍了拍顾忠的脸,道:“如此说来,顾爱卿是不愿意的了。”
“不……不是……”顾忠的舌头打了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来人!即日起,这三个妇人流放凉州,永不许踏入京城一步!”容洵说着,看了沈让一眼,道:“沈指挥使,你亲自派人送她们去凉州,若是敢跑,便打断她们的腿,死活不论!”
“是!”沈让站起身来郑重应了,只一眼,便有皇城司的人拥上来,押着那三个妇人走了。
女子流放即便在大楚也是极少见的,这一去路途遥远,虽不是死罪,也差不多了。若是侥幸活下来,只怕也要剥层皮。
这三个女子都是高官之妻,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只怕是遭不住。
宾客们皆在心底感叹着,却大气都不敢出,只静静看着。
崔言大着胆子,道:“不知贱内所犯何事?还请陛下开恩哪!”
容洵冷嗤一声,道:“崔大人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你既心疼爱妻,不若你同她换换?”
“这……”崔言深深的低下头去,道:“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他的妻子本来存了一线希望,如今一见,只觉心头一空,绝望到了极点,忍不住的恸哭起来。
其余两个女子一听,也都哭号着,骂自己的丈夫无情无义,不算男人。
沈让唯恐惊扰了容洵,冲着皇城司的人比划了一下,他们便捂住了那三个女子的嘴,饶是她们天大的本事,也哭不出来了。
福王是容洵的皇叔,常年驻扎在边境的,为了给容洵过寿才特意赶了回来,他皱着眉,道:“陛下,今日是陛下的寿辰,如此行事,是否不吉?”
容洵浑不在意的笑笑,道:“皇叔思虑的是,朕也是顾及这个,才没让人将她们杖毙,也好多积些福德。”
福王怔了怔,颇有些无奈的回道:“陛下宅心仁厚,实乃大楚之福。”
容洵知他说的是反话,也并不恼,只看向刘行止,声调一沉,道:“丞相起身罢,朕福薄,此生有皇后一人,便足矣了。”
云羡眸子倏的睁大,她这才反应过来,容洵惩处的那三个妇人,便是方才嚼她舌根的人。
她望向他,心里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心底深处在翻涌着,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麻。
刘行止若有所思的看了云羡一眼,重重的道了声:“是。”
第57章 . 生辰 那盒子,朕已经给你了。
曲终人散。
与刚开始人们看向云羡的充满同情的目光不同, 如今他们看向云羡的目光变成了敬畏和羡艳,经此一事,谁不知道云羡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呢?
刘念貌若神女,又贵为丞相之女、皇后之妹, 不过动了些勾引姐夫的心思, 便被容洵罚的没脸,命能不能保住不知道, 就算是没事, 只怕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那几个妇人, 便更是可怜,不过是议论了几句,便丢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宾客们很快散尽, 想来明日一早,此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不过于云羡和容洵而言,这些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俩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 再加上旁的名声也是无妨的。
周遭很快寂静下来, 寂寥的仿佛方才根本没有热闹过似的。
宫灯应和着月光, 将整个院子照的明如白昼,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醇的酒味和浅淡的脂粉气, 宫人们都侍立在侧,高台之上只余容洵和云羡两人,这院子还是显得太大了些。
凉风袭来, 容洵看了云羡一眼,站起身来,道:“皇后辛苦了, 早些回去歇息罢。”
云羡伸了个懒腰,笑着站起身来,道:“陛下可觉意犹未尽?”
容洵眸光晦暗,淡淡道:“年年都是如此,朕糊弄着他们,他们糊弄着朕,虚与委蛇而已。”
云羡笑笑,道:“我也觉得这生辰过得无聊的紧。”
她一把攥住容洵的衣袖,道:“陛下可敢随我疯一次?”
容洵淡淡掀起眼皮,意味不明的望着她,半晌,他轻笑着摇摇头,道:“这世上,还有谁比朕更疯?”
云羡捕捉住他眼中的些微光亮,只浅浅一笑,便拉着他冲了出去。
*
他们跑得那样快,像是携着风,连衣袂都远远的卷在身后,与如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他们也只是在今夜才拥有没长大的特权而已,因此,也就格外疯魔些。
云羡拉着他一路跑到御花园的山顶上,这里其实并不算很高,可俯瞰整个宫廷却是足够了。
云羡喘着气,看着眼前的景色,大口的呼吸着,道:“好久没运动了,这两步路就不行了,我从前跑个半马都不带喘的。”
容洵的呼吸倒是平稳得紧,他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仔细着凉。”
云羡弓着身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抚着胸口,侧头看向他,赞叹道:“你可以啊,穿着这么繁复的衣裳还能跑这么快,我可是专业训练过的,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容洵望向她,两人目光相撞,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开始只是轻笑,后面便变成了大笑,他们笑得那样放肆,好像多少年的积郁都在这一刻释放了似的,没有半点保留。
许久,他们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云羡从身后的石头后面好一顿翻找,拎着两个酒囊走了出来,她扔给容洵一个,又低头拿了一个食盒,这才走了出来。
两人并肩坐下来,云羡将那食盒打开,取出几碟子小菜和一个发面糕,道:“在我们那地方……不,在凉州,我们过生辰是要吃生日蛋糕的。”
她在发面糕上插了一只蜡烛,道:“京城没有,就用这个凑合吧。”
容洵微蹙了眉,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用火折子点燃了那蜡烛,双手捧着,道:“许三个愿望吧。”
“什么?”
“就是对着这根蜡烛许愿,许完了吹灭它,将来这些愿望都能实现的。”云羡哄孩子似的说着,轻轻催促道:“来吧,闭上眼睛。”
容洵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朕不信这蜡烛能成全朕什么心愿。”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眸色一沉,道:“朕只相信自己。”
云羡无奈,道:“那你闭上眼睛,我唱生日歌给你听。”
他看着她,半晌没有动静。
云羡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挑眉道:“快点,待会风吹灭了蜡烛就不吉利了。”
容洵一怔,似是从未有人敢推他,可他也不恼,只深深的望了云羡一眼,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
云羡低低的吟唱起来,容洵平日里未曾觉得,可今日却觉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偶尔的,带着些微的细喘,有些中气不足,想来是方才累着了,还没缓过劲来。
不知为何,听着这歌声,他竟觉得安宁。久违的安宁。
这歌词明明没什么营养,调子也算不上华丽,可他还是觉得这歌好听的紧。
他忍不住去想,若那根蜡烛当真可以完成他的心愿,他倒希望这首歌可以唱的长一些,又或者,这样的夜晚能多一些。
他这样想着,歌声却已走到了尽头。
“吹蜡烛。”云羡笑着催促他。
容洵缓缓睁开眼睛,云羡的笑容就这样坦率的呈现在他面前,连带着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凑上前去,很轻易的吹灭了那蜡烛,道:“朕许愿了。”
“什么?”
他看着她惊诧的模样,将那蜡烛拔了,道:“朕便信这蜡烛一次。”
云羡笑笑,道:“它不会辜负你的。”
她说着,仰头喝了一口酒,道:“这是我托人从外面买来的烧刀子,可比宫里的温吞酒带劲许多。你尝尝。”
容洵浅酌了一口,道:“这酒辛辣,你少喝些,当心醉了。”
云羡的两颊红扑扑的,宛如两坨薄薄的胭脂,道:“你不懂,这人生啊,就是要醉上几次的。一直这么清醒,太累了。”
容洵大口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唇,道:“习惯了。”
“唔?”云羡看向他。
容洵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问道:“你找那七彩琉璃宝盒做什么?”
云羡喝了口酒,道:“回家。”
她记得曾经在生死存亡之际告诉过他,她要那盒子,是为了回家。
她知道他不信,便没再说下去,只将那发面糕掰开,分给他一块。
“你若是要去凉州,不必这样麻烦。”容洵喝着酒,接过她手中的发面糕,道:“等空了,朕陪你回去,你想待多久都行。”
他说着,目光辽远而寂寥,像是零落成泥的星子,再也回不去天边。
“不是凉州。”她苦涩的笑笑,道:“是更远的地方。”
她知道他只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便补充道:“马车去不了的。”
容洵没说话,只静静的喝着酒,眸光静如潭水,可眼底分明有浮光掠过,半晌,他突然开口:“那盒子,朕已经给你了。”
“什么?”
云羡瞬间便酒醒了一半,她看向他,激动得无以复加,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容洵垂了眸,目光轻轻落在她腰间的扇坠上,道:“将来你会明白的,带好它。”
云羡不解的望着他,食指指腹反复摩挲着那扇坠,久久都不肯离开,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原本,这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一定”。
她郑重承诺着,朝着容洵粲然一笑。
容洵亦看向她,轻轻的勾了勾唇。
无端的,她就这样相信他,而他,竟也是懂得她的信任的。
*
直到太阳初升,福瑞来请容洵上朝,两人才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酒囊。喝了一夜,其实酒囊早就空了,可这晚上太过美好静谧,他们都舍不得离开,哪怕是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洵站起身来,将蜡烛和小半块发面糕递给她,道:“朕只许了一个愿望,还有两个,送给你罢。”
“愿望还有送人的?”云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容洵神情淡漠,语气却不容置疑,道:“朕说可以,就可以。”
云羡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手中的蜡烛,虔诚道:“那就请蜡烛仙人保佑,我们都能快快乐乐的。”
“还有一个。”容洵淡淡开口,他蜷紧了拢在袖中的五指,道:“给你自己的。”
云羡闭上眼睛,认真把双手合十,道:“蜡烛仙人,我这个愿望很重要,一定要实现……我要我们都长命百岁,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容洵似是松了一口气,连手指都虚张开来,他眼底流淌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道:“不改了?”
云羡笑笑,道:“不改了。”
她要活着,在这本书里,活到结局。不,是比结局更久的地方。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会实现的。”
他以为,她的愿望会是离开这里,回她所谓的“家”去,可她没有。
这一次,他信了那蜡烛仙人。
第58章 . 天机 陛下,你要防着些萧叙白。……
云羡独自一人站在山上吹着风, 直到看不见容洵等人的踪迹,才缓缓往山下走去。
喝了一夜的酒,又一宿未眠,她只觉脑袋有些懵懵的, 吹了风, 身上也寒凉起来。她用力钻到大氅里面,只露出个红扑扑的眼睛来, 可回到椒房殿的时候, 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已经发烧了。
刘云羡这具身子果然不大行, 不仅跑两步就喘,连宿醉都会发烧。想她自己的身子,别说是在山上喝一夜酒, 就算是在泡在水里刨一晚上沙子, 第二天照样是精神抖擞的。
云羡想着,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遭隐隐传来紫苏的惊叫声和啼哭声,她想伸手去安慰她,却已经是办不到了。
*
入夜, 云羡烧的晕晕沉沉的, 只觉得口干舌燥, 身上冷得厉害, 她紧闭着眼, 喃喃道:“冷……冷……”
紫苏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将热水喂给她,急得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她偏头看了一旁的宫女一眼,道:“禄子可回来了?”
那宫女摇摇头,道:“禄子说陛下还在紫宸殿议事呢, 他还没找到机会禀告陛下。”
紫苏道:“你让他去找福瑞公公帮个忙,好歹先让陛下知道,咱们才能定心。”
“禄子说福瑞公公一早便出宫去了,说是过些日子陛下要祭祖,他要先去皇陵那边准备着…….”那宫女忖度着紫苏的神色,接着道:“守门的两个公公都不敢进去通报,说是怕陛下动怒……”
“行了,我知道了。”紫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头,她望着床上的云羡,只觉回到了当初在丞相府的时候,那时,云羡病得半条命都没了,她就这样握着云羡的手,看着她一点点的虚弱苍白下去,无助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