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中的碗,将云羡的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在热水中拧干了,方才又给她敷上去。
“你好好守着娘娘,我自己去紫宸殿见陛下。”紫苏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还未走出门,便见容洵一行人已远远的赶了过来。
前后都有太监提着宫灯,容洵站在中间,腰背挺得笔直,一瞬间,积石如松便有了具象。
紫苏看不清他的脸,只知他眉头紧拧着,脚下走得飞快,风吹起他的衣衫,裹挟着他的袍子,绕在身后打着转,发出“噗噗”的声响。
“陛下……”紫苏还未躬下身去,便被容洵的扇子挡在了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里满是急切,道:“皇后如何了?”
紫苏赶忙起身,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飞快的汇报着:“娘娘的额头还是烫的厉害,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风邪所侵,吃些药便会好的。可奴婢瞧着娘娘实在难过得紧,这才……”
话语未落,便见容洵大步跨入了云羡的寝殿,门倏尔关上,将一干人等都关在了门外。
容洵不理跪了一屋子的人,径直走到床边,轻轻拉起帷幔,凝望着云羡的脸。
只是一日未见,她却像是整个瘦了一圈,连下颌都尖了几分。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眼底深深的凹陷下去,明明已经捂了几层被子,可她还是不住的打着冷颤,全然不似昨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容洵伸出手去,擦了擦她额角的冷汗,又把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手,还好,她手指温热,并不是冰凉的。
他略略放下心来,道:“朕在这里,你们都退下罢。”
言罢,他便在床边坐了下来。
紫苏见他衣袍宽大,唇浅浅抿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模样,不觉担心,道:“陛下,不若奴婢……”
“退下!”容洵冷冷的丢给她两个字。
“是!”紫苏一吓,急忙应了,跟在众人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
寝殿里很快安静下来,连外面人们琐碎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
借着昏黄的烛光,容洵将云羡头上的毛巾换了又换,又沾湿了帕子,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见她神情平静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她眉头略松了些,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倒还算是均匀绵长,他皱眉看着她,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病了?笨。”
云羡似是听见了他的嫌弃,嘤/咛着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毛巾也就掉在了地上。
容洵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他的手背刚触到她的额头,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怔怔的看着他,像是没缓过神来。
“你醒了?”
“唔……嗯……”云羡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全身都酸痛得厉害,像是被锤子捶过一般,她龇牙咧嘴的问道:“陛下如何在这里?”
容洵神情疏离淡漠,可还是伸了手来扶她,道:“你病了,朕来瞧瞧。”
“哦。”云羡点点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道:“天不早了,陛下回去罢,紫苏侍候我就是了。”
“紫苏笨手笨脚的,朕让她下去了。”他说着,端了碗来给她喝水。
云羡就着碗喝了一口,才发现容洵的袖子早已湿透了,她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身上到处是水渍和药渍,想来是替她拧毛巾时弄湿的。
也不知谁笨手笨脚……
云羡叹了口气,道:“那真是……多谢陛下了。”
容洵“嗯”了一声,理直气壮的受了她的感谢,道:“朕还是生平第一次照顾旁人,你福分不浅。”
“是,是吧?”云羡苦笑着,低头把碗里的热水都喝了个干净。
云羡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他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竟会来照顾自己,又送了那样珍贵的扇坠给她,怎么看都好像不太对劲……
万一……
云羡拼命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动心呢?她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想来,是他感念自己为他庆祝生辰,这才以礼相待。
可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白白受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她咬着碗边,挣扎着缓缓抬起头来,道:“陛下,你要防着些萧叙白。”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容洵接过她手中的碗,微微的蹙了蹙眉。
“还有,千万不能让刘念进宫……还得想法子,收回徐家的兵权。”云羡一口气说完,方才看向他,道:“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不然追悔莫及。”
容洵不置可否的笑笑,道:“这就是你想出的削相权的法子?”
云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剧透吧……
陛下,其实你不是人,你只是个三流小说里的角色……
这种话云羡说不出来,便只得应了。
“萧叙白……”容洵口齿之间碾着他的名字,道:“他是有些才干,也的确与刘行止走得很近,可若论防着他,只怕他还不配。”
那你恐怕不知道作者会给他开多大的金手指……
云羡见他不信,忙道:“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
她见容洵目光之中带了一丝冷意,不觉住了口,道:“怎么了?”
容洵眼眸一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像是请君入瓮,道:“你如何会知道,他不简单?”
“我……”
“难不成,你与他很是相熟?”
“自然不是!”云羡忙不迭的否认,道:“他常与我父亲来往,又是我父亲的学生,他性情如何,我自然是知道几分的。”
她见容洵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便避过头去,道:“你记着我说的话便是了。”
她说着,回身看向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不听,后果自负。”
容洵沉着眼眸,深深望着她,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倒像是早已知晓了未来似的。”
云羡被戳中了心事,不觉红了脸,道:“怎……怎会……”
“莫不是,你懂得观星?”
“不懂……”云羡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你这么理解也行,只要照我说着做便是了。”
容洵点了点头,思索着道:“朕是不会让刘念入宫的,至于徐家的兵权,如今徐少康还算老实,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便再留上一留。”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冷厉森然,道:“萧叙白……他有多大的能耐?谋朝篡位?”
云羡刚想说一句“对”,又生生的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若是容洵知道他将来会谋逆,只怕现在就会把他拖下去砍了吧?
让一个人死于他未做的事,她做不到。
“就凭他?”容洵嗤笑一声,不屑的摇摇头。
“你……”云羡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了一声,她现在总算知道历史上那些君王是怎么死的了,一个个都是自大死的。
容洵突然凑近了她,只觉他的鼻息都与自己的交缠在了一起,云羡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离开了她。
他难得的笑了笑,道:“烧退了。”
第59章 . 得宠 陛下留宿椒房殿,与娘娘……
“恭喜娘娘!”
“恭喜娘娘!”
翌日一早, 云羡甫一出门,遇到的所有宫人都屈膝向她道贺。云羡一头雾水,她实在不知自己何喜之有,若说是大病初愈, 倒也是件好事, 可这样普天同庆的架势,倒也大可不必。
云羡伸了个懒腰, 眯着眼道:“紫苏, 什么时辰了?”
紫苏端着盆热水走到她近旁, 道:“卯时了,奴婢这便侍奉娘娘梳洗,待会各宫嫔妃便该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羡点点头, 一手揉着颈椎, 一手扶着门框,慢慢走了进来。
*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只见众嫔妃穿得灯红柳绿,活像一副要过年的模样,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喜色, 直直的表露在云羡面前, 只笑得她脑仁疼。
云羡捂着自己受了审美伤害的眼睛, 道:“怎么一个个的都说要恭喜我, 我倒不知道, 我有什么喜事?”
叶良娣抿唇笑着,道:“人家说,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果然是这样了。”
周淑媛走上前来,赔笑道:“可不是?娘娘如今啊就是这个当局者, 咱们都看清了,娘娘还云里雾里呢。”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云羡只觉脑子云里来雾里去的,都不会转了,她无奈的看着她们,道:“你们两个别打哑谜了,就直说吧。”
叶良娣笑着道:“臣妾也不好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云羡不解,她胆子那么大,都敢逼着她让皇帝宠幸她去,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是……”叶良娣红了脸,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看着她,道:“阖宫上下都知道了,昨日陛下留宿椒房殿,与娘娘……”
“与我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干啊!”云羡急道。
这误会大了!
“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臣妾都省得的。”谢芳仪忍不住插嘴道。
云羡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道:“你省得什么?我昨日病得那个样子,能……能干什么?”
“病有什么打紧?人家说采阴补阳,娘娘昨日还病着,今日便生龙活虎的了,可见此言非虚。”
张婕妤笑着,道:“若非陛下、娘娘早已情根深种,陛下又怎会在千秋节上如此袒护娘娘?”
“你还懂采阴补阳,成日都看得什么书……”云羡忍不住吐槽道。
张婕妤眼眸晶亮,道:“臣妾出身书香世家,自是什么书都有涉猎的。”
云羡扶额,眼见着此事不仅解释不清,还越扯越远,只觉耳朵里“嗡嗡”的响了起来。
她倒不是怕旁的,误会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是靠贞节牌坊活着,只是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她们因此心里不平衡又闹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正想着,便听叶良娣敛了笑意,郑重道:“娘娘,经上次一事,臣妾们是当真对陛下绝了心思,也当真知道娘娘心里爱护臣妾们,臣妾们是真心盼着娘娘好的。陛下与娘娘琴瑟相和,臣妾们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是啊娘娘,陛下与您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臣妾们都希望娘娘与陛下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真的没有半点不甘心。”
……
众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云羡望着她们真诚的面庞,忍不住感动起来。
她们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这样懂得为别人着想,她不过滴水之恩,她们便如此感念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要成全她。
叶良娣觉察她神色凝重,忙道:“娘娘放心,臣妾们原本就是为家族所迫才入宫的,对陛下并无半点感情,却得到了娘娘照拂,已是万般感念了。若得娘娘怜惜,他日有机会,放了我们出宫去便是了,若是没机会,便在宫中与姐妹们玩乐到老,也是肯的。”
“是啊!”众人纷纷应和道。
云羡眸光微明,道:“你们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想法子让你们出宫,让你们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
三日后,紫宸殿。
“朕让你在皇陵待着,怎么就回来了?”容洵掀了眼皮,看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福瑞,神情凝肃。
福瑞笑着奉上茶来,道:“奴才去皇陵瞧过了,守陵的那几个太监还算勤谨,并没有什么要格外添置的。奴才教训了他们几句,又命他们这些日子仔细打扫收拾了,便自行回来了。”
他说着,腼腆一笑,道:“奴才实在是不放心这几个毛猴子侍奉陛下。”
“你就是猴子王,还不放心旁人。那几个人哪个不是你带出来的?”
福瑞见容洵眼中含着些许笑意,不觉有些惊诧,他表面不动声色,只将茶盏放在他近前,回话道:“陛下说的是。”
容洵拿起茶盏来浅浅啜了一口,还未开口,便听福瑞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奴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可若是不问,只怕奴才这心里,总是堵得慌的。”
容洵瞥了他一眼,道:“那就堵着。”
“奴才倒没什么,只是此事是事关皇后娘娘……”
“讲。”容洵淡淡道。
“是!”福瑞忙应了,道:“奴才听底下人嚼舌根,说陛下已宠幸过娘娘了?还,还是在娘娘病中……”
“你从哪听的这些混账话!”容洵重重的放下茶盏。
福瑞忙跪下请罪,道:“奴才该死!这宫里都传遍了,奴才才忍不住问问,照理说,陛下是决计不可能在娘娘病中……可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娘娘第二日便容光焕发,更是动了要遣散后宫的心思,要一心一意的与陛下在一处……奴才思忖着,此事既不是陛下传出去的,想来,便是皇后娘娘着人去传的了……”
容洵听着,唇角微不可闻的勾了勾,道:“既是皇后说的,自然所言非虚。”
福瑞张了张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又是哭又是笑的,道:“陛下,奴才可以将此事告诉公主殿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