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在担心思温哥哥吗?”刘君泽忍不住开口。
云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全是。”
她担心的,是那结局。
如今,徐家的兵权被大大削弱,徐思温虽在禁军中任职,却只是个副将,且他资历尚浅,全然无法与徐少康相比。
可如此一来,萧叙白又会怎样做呢?她不信他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我听闻,丞相上书,推荐了几个去边境守将的人选。”刘君泽开口道:“徐思温和纪重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要有人添上。”
云羡迟疑片刻,思忖道:“依着陛下的意思,纪重山迟早还是要回边塞去的,他如今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陛下想成全他的一片心。”
刘君泽望着她,脚下一顿,道:“姐姐似乎很关注兵权之事。”
云羡郑重道:“兵权事关重大,我自是关注的。”
“姐姐,是在为兵权之事忧心吗?”
云羡摇了摇头,道:“此事陛下自会考量的。”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刘君泽突然开口,道:“我已向陛下请愿,自请去边塞历练,陛下已准了,让我在福王麾下做事。”
“什么?”云羡瞳孔一缩,道:“你是文臣,去边塞做什么?我这便去和陛下说,求他收回成命。”
她说着,便快步上了马车,道:“我现在回宫,你先回府去,等着我的消息。”
刘君泽伸手一拦,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羡一愣,道:“这是大事,不许胡闹!你将来,是要做丞相的,不是要做将军的。”
刘君泽眼眸一黯,道:“姐姐,我是大人了,我没有胡闹。”
“可是……”
“我也想去边塞建功立业,以三年为期,若三年还没做出成绩,就回京城来,再不从军。”
他沉声说着,眼中满是坚定,极是郑重。
“三年……三年太久了。”
云羡颓然的望着他,也许不到三年,我就会离开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刘君泽没说话,只是生平第一次,朝着云羡深深的行了礼,便大步离去。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沉默不语。
既然姐姐担心兵权旁落之事,便由我来替姐姐分忧罢。
我这一生,绝不会背叛姐姐,绝不会……
第84章 . 不弃 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站在城楼之上, 虽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日出之时,城楼上还是透着股股寒意,冻得云羡身上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云羡顾不得这些, 目光只紧紧的追随着刘君泽的背影, 他骑着白马,跟在队伍最后面, 显得形单影只, 连身形都瘦削了几分。
可他背脊挺得笔直, 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倨傲而固执,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孤勇和骄傲, 甚至不肯回头看云羡一眼。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就在身后。可他不能回头, 也不敢回头,他怕只要看到她,他所有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云羡身上骤然多了一件外衫,残存着体温, 使她全身都舒服了些。
她眉头舒展了些, 道:“你怎么来了?”
容洵笑笑, 从背后抱着她, 将她揽在怀中, 下颌抵在她肩膀的凹陷处,声音低沉暗哑,道:“朕不放心你。”
云羡苦涩一笑, 道:“我没什么,我只是不放心君泽那孩子……”
容洵的气息笼罩着她,她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蹭了蹭脖子,轻笑道:“好痒……”
容洵轻吻了她的脖子一下,宛如蜻蜓点水,很快便放开了,道:“朕已嘱咐了福王,他会照顾好君泽的。”
云羡点点头,顺势靠在他怀中,紧紧的环住了他。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要依靠一个人的感觉。也许是这里太冷,也或许,是这日子太过漫长,漫长到她已不期望离开,而只想与他相守到老。
“如果真的回不去……”容洵垂眸望着她,他抿了抿唇,终是没说出接下去的话,可他睫毛微微煽动着,暴露了他的心绪。
“给我一点时间。”
云羡抬眸望着他,诚恳道:“可以吗?”
“好。”
他沉声应了,将她拥得更紧。
*
同心坊,富春茶楼。
云羡将斗篷披在头上,低低的遮住了她的面容,直到进了包厢,她才缓缓将斗篷拉下来,背对着小二,道:“不必再进来了。”
那小二是个懂行的,自然识趣的紧,忙不迭的应了,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你等了多少时候了?”
云羡一边问着,一边在案几的一侧坐下来。
“没有多久。”
沈让将一早为她点好的茶盏递给她,道:“茶已经温了,要不要让小二重新上一盏?”
云羡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就走的。”
沈让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因着今日要见她,他特意推了所有的事,提前了半个时辰坐在这里,于皇城司指挥使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为了见她,他觉得很值得。
沈让强打起精神,笑着挠了挠头,道:“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云羡咬了咬唇,手指紧紧攥着那茶盏,像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
她脸色有些苍白,唇角也有些干涩,却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喝眼前的茶。
沈让看着有些不忍,苦涩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云羡无助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沈让咧了咧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道:“说吧说吧,没那么讲究,措辞什么的就随便吧。”
“我……”
云羡嗓子有些哑然,道:“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什么?”
沈让并不诧异的问了一句,道:“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是说,只要看到他平安就好吗?如今徐家兵权已削,萧叙白再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不是吗?”
沈让声嘶力竭的说着,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可还是无可奈何的显得凄厉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做出什么优美的表情的。
“我明白……”云羡缓缓抬起头来,郑重道:“我食言了,对不起。”
她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只要你按照钦天监所算的日子去……去一个地方,我想,大概率是可以回去的。”
“那个地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云羡诚恳的望着他,可沈让只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云羡,我陪你等,好不好?”
他突然开口,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两年不行,就再等两年,你在这里待的厌倦了,我们再一起离开,好不好?”
云羡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手中抽走,道:“光亭,我不回去了。”
“若是容洵负了你呢?你后悔了怎么办?”他急切道。
“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云羡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消化,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便来告诉我,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的。”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我不要什么盒子,我只要你!”
沈让猛地把案几上的东西扫下来,大声道。
云羡倏尔回头,直直的看着他仓皇的模样,不忍的回过头去,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再……”
沈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冲过来,将她逼到角落,逼迫她看向自己,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回去!”
云羡目光犀利,道:“从来没什么事是必须的。”
“可是……”沈让双手撑着墙壁,颓然的低下头去,又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他摇摇头,道:“云羡,你知道吗?在这个鬼地方,是你让我看到了光……”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斟酌着措辞,道:“在比容洵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明白吗?”
云羡偏过头去,长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云羡悲悯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很多事,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消化,别无他法。她给不了他承诺,便只有快刀斩乱麻,不让他越陷越深。
*
一路上,云羡都有些惶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沈让是否安好。
可她却连问候都不敢,她不能给他希望,哪怕是微末的火星,也可能会害了他。
直到走到椒房殿,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娘娘!”紫苏急急迎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出大事了!”
云羡揉了揉眉心,道:“别急,慢慢说。”
紫苏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周淑媛在咱们院子里跪着,奴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云羡一怔,快步朝着院子走去,只见空落落的院子里,周淑媛着了一身单衣,就那样静静的跪着,她背脊挺得笔直,可身上已明显的发起抖来了,大约是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似她这般的贵女,哪里受过这种苦楚呢?别说是两个多时辰,只怕半个时辰也够受了,她这样,恐怕是全凭一口气吊着的。
云羡快步走到她身前,俯身蹲下来,与她平视,道:“出了什么事了?快起来。”
她说着便去拽她,可周淑媛已没了力气,只瘫软在地上,气若游丝,道:“求娘娘,救救我弟弟……”
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云羡握着她的肩,冲着一旁的宫女喊道:“去传太医!”
那宫女慌忙应了,急急跑了出去。
云羡见状,方与紫苏一道扶着周淑媛往寝殿里走去。
*
云羡一边往周淑媛的嘴里喂水,一边低声道:“她让我救她弟弟,是什么意思?”
紫苏接过云羡手里的汤匙,道:“奴婢来吧。”
云羡叹了口气,将汤匙递给她,又拧了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奴婢听周淑媛随侍的宫女说,周淑媛的父亲出事了。”紫苏看了看门外,见四下无人,方道:“说是贪赃枉法,依着大楚律令,该株连九族的,不过,陛下念在周淑媛侍奉有功,便只判了满门抄斩。”
“只?”
“是啊,不过陛下说了,周淑媛不必抄斩,只静心思过便是。”
“那她弟弟呢?”云羡问道。
“据说她弟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紫苏叹息道:“真是可怜啊,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
云羡没说话,只是眉头紧紧拧着,在脑海里思索着有关于周淑媛的信息。
周淑媛出身名门,她父亲是当朝的少府,职掌国家财货、山泽之税,官虽不算大,却是大楚第一的肥差。他父亲是萧叙白祖父的学生,与刘行止是否有所牵扯,云羡便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便是这肥差使她父亲生出了许多妄念来,这才要了性命。
贪官该死,这点无话可说,可她弟弟实在年幼,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正想着,便见周淑媛醒了过来,她拉着云羡的衣袖,哭道:“娘娘,臣妾愿用自己的命换臣妾弟弟的命,求娘娘开恩啊!”
云羡为难的看着她,道:“此事有关国法,不是我能置喙的。”
周淑媛呜咽着,挣扎着要下地,见紫苏拉着她,便在床上叩拜起来,道:“他还是个孩子,臣妾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啊娘娘!”
云羡闭了闭眼睛,道:“你先起来。”
第85章 . 不弃(二) 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好人,陛……
云羡脚步深沉, 刚到紫宸殿门前,守门的太监便殷勤的将门打开了,赔笑道:“娘娘许久未曾过来了。”
云羡“嗯”了一声,便提着裙裾走了进去。
她眉头微蹙着, 还未开口, 容洵和福瑞便已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愁绪。
福瑞躬身退到一边,屏着呼吸, 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来了。”
容洵抬了抬眼, 将手中的御笔放在一边, 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是心疼半是叹息道:“是谁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朕砍……打他一顿给你解气?”
云羡在他身侧坐下来,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双手环着他的胳膊, 道:“不是我,是周淑媛。”
容洵含笑看着她,眼里满是光彩,道:“朕可顾不得她。”
“可是此事与陛下有关呢。”
云羡抬起头来, 仰头望着他, 道:“陛下英明神武, 自然知道我要说什么。”
容洵眸光暗了暗, 身上揉了揉她的发顶, 眯着眼道:“此事事关国法,为正社稷,只得如此, 并无转圜余地。能饶她一命,已是朕格外开恩了。”
“我不是为她父亲求情,只是为她幼弟, 他还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他连生死都不知道,却已经要面对死亡,这不是太残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