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听到屋顶传来细碎的声响。
这脚步声极其轻细,想来来者是个高手。
若不是沈乾这副身子本就听觉敏感些,再加上她看似放松,时则调动五感浑身警惕,她也听不到这声音。
拿着蜡烛的手一顿,随即她便放下蜡烛,拿起一旁的剪刀若无其事的剪灯芯,只垂在睫毛阴影下的眼神沉冷,暗自攥紧剪刀的刀把。
然而过了一会儿,屋顶又传出一道轻碎的脚步声,随后,两道脚步声渐渐杂乱急促,接着便是重物滚动的声响。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屋外传来如煙平淡的声音:“守夜疲惫,后厨已经在准备公主喜爱的玉粉珍珠莲子粥为公主暖身。”
沈乾缓缓勾起嘴角,将最后一根蜡烛的灯芯剪断:“知道了。”
第52章 . 及笄之礼(三) 及笄
清晨, 旭日伴着清凉的晨风破开云彩照射在门窗之上,透过纱布洒在房间之中。
房门被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清秀娟丽的容颜。
沈乾抬脚走出房间,抬眼透过屋檐望向碧蓝的天空, 嘴角绽放开一朵小梨涡。
“今日天气真好。”
啁啾的鸟鸣声伴着破晓而来, 空气中是清新的花香。
昨夜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院中的侍卫已经撤走, 地上的血水也早已被尽数冲净。
命运的禁锢已经被打破, 从今天开始, 她拥有了新的人生。
如意为她披上斗篷:“公主辛苦了,待会用完早膳,沐浴更衣后可以小憩会。等巳时宾客们到了, 便可行簪礼。”
沈乾点点头, 已近初冬清晨寒凉,她拢了拢衣领,瞧着在安静站在一旁的如煙道:“昨晚休息了吗?”
如煙微怔,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 只垂首恭敬道:“多谢公主顾念, 奴婢无碍。”
三人一边走着, 沈乾看了眼她眼下隐隐可见的青黛, 轻声道:“熬夜伤身, 去睡会吧,今日无需你服侍。”
昨夜的刺客未归,想来诸葛鸿也已经明白定北王府生了警惕之心, 他不会再蠢到白日动手。
“是。”
沈乾回了院中沐浴更衣后见时辰还早,便躺在床上小憩。
许是一直压在心头的心结已了,加上昨日一夜未眠, 她也疲惫得很,沾上枕头很快便进入梦乡,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感到鼻尖微痒,迷迷糊糊的伸手挠了挠,却听到一阵轻声忍笑。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一张大脸。
沈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一掌捂住那脸向上推去,就听到“哎呦”一声。
迟柔撞到了床架上,她捂着脑袋龇牙咧嘴:“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沈乾被她这一闹算是彻底清醒了,伸了个懒腰哈欠道:“谁让你跟个登徒子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轻薄我呢。”
“我哪敢啊!”
迟柔一屁股坐在床边晃着双腿,“你现在可是九千岁的未婚妻,这天下人都知道了,轻薄你那不是找死吗?”
说到这她顿了顿,“不过说真的,你当真要嫁给九千岁?”
沈乾斜眼看她:“怎么着要套我话吗?”
迟柔见她一副“你丫就是个叛徒”的表情,急忙一拍大腿辩解:“人家当真是关心你!”
她低下声接着道:“这属下和妻子又不是一个道理。那九千岁毕竟是个太监,你若是嫁过去,这一辈子的幸福可就毁了。”
沈乾穿着衣服淡淡道:“倘若当初你家阿无当真成了太监,你还会喜欢他吗?”
迟柔听着她的话一愣,她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和阿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想,阿无若真的因为自己成了太监,那自己也是愿意同他在一处的,谁让自己喜欢阿无呢?
可九千岁和沈乾又不像她和阿无一般……
迟柔想到这里,忽然脑袋一通,震惊的望向沈乾:“你,你喜欢上九千岁了?”
沈乾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裳,见她声音都惊讶的劈了叉,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很奇怪吗?”
见她承认,迟柔“腾”得起身摸着脑袋转了好几圈,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你居然喜欢上了九千岁?”
沈乾已经穿好鞋子下了床平静道:“都说英雄救美以身相许,都督到底救过我几次,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可他是……”
“不就是少了二两肉吗?”
沈乾起身走到梳妆台缓缓坐下,拿起柳笔细细描着眉毛:“论相貌,论地位,权势,武功,才智,这世上的男子有谁比得过他?”
她取出胭脂点在唇上晕开,垂眼瞧到手指上沾染的大红胭脂,宛若昨日如同彼岸花一般绽放在胸口的鲜血一般,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胜负未定呢。
情之一字,世上无解。劝不得,瞒不了。
谁先动心,谁就满盘皆输。
……
定北王府今日早早的门上便挂好了大红灯笼和彩绸。
巳时未到,平日里空无一人的静谧小巷,如今却已经热闹非凡。
客人们带着贺礼鱼贯而入,各家马车已经排到了巷外,有些等得不耐烦的夫人小姐撩起窗帘望去,却见身后的马车更是多得一望无边。
巷外街道摊子上吃早点的客人伸着脑袋瞧了半晌,忍不住感叹。
“乖乖,这定北王府今日好生热闹啊。”
“你还不知道啊,定北王府的嫡女今日及笄!”
那卖早点的小商贩一边活着面一边八卦道,“就是前些日子封了永昌公主的那位。这公主也算是稀罕,大火江水里走一遭阎王爷都没收还因祸得福成了公主,可谁又想到居然被赐婚给了千岁爷。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那客人见他一脸的惋惜,也觉得好笑:“人家千金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轮得到咱们可惜?你呀有那操心的功夫还不如想想自己今儿能卖多少包子吧!”
小贩听到这话也是一笑:“咱们这老百姓不就是有一天过一天吗,日子看得到头。倒是那些世家贵人们,昨日还是锦衣玉食,谁能想到去趟江南,多少人全家都葬身鱼腹喽。”
他摇了摇头,将包子蒸在锅上:“凡人也有凡人的好,这贵人呐也有贵人的糟心!”
……
巳时三刻,等待的众人皆已入了座。
定北王和王妃招呼着宾客,瞧着这满屋的喜气,原本郁结的心情也稍微明朗些。
虽然原先他们也发了不少请帖,但并未邀请这么多人。只是昨日一道圣旨,定北王府和千岁府联了姻,许多未受邀请的官员世家们也纷纷挟着妻儿前来祝贺,大清早眼巴巴的便在府外等候着,总不能不让人家进门,这许多桌椅还是临时添置的。
待吉时一到,院中的乐师们便弹奏起及笄曲,大堂一旁的珠帘被撩开,便见沈乾在如煙如意的伴随下从偏房缓缓走出。
她今日穿着海棠红绣金孔雀衔珠礼袍,一双秋波眉比起往日的乖巧衬得人更显娇俏。
沈乾虽然在里屋就听迟柔说了外面很是热闹,但出来还是被稍稍吓着了,这乌泱泱满屋的陌生面孔都皮笑肉不笑的瞧向自己,眼中带着各色的算计精光,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毛毛的恶寒。
依着礼仪嬷嬷平日里教导的动作,沈乾走到大堂中间稳落的跪下朝定北王和王妃拜了一礼。
今日为她簪发的主宾是忠义王妃,定北王妃的手帕之交。
她含笑着说了祝词,用雕花礼梳为沈乾梳了三下头后从一旁的盘子里取出发簪正要给她簪上,却听到堂外此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且慢——”
众人皆是一愣,转头望去,就见敬宝一手端着一个精致的漆木盒,一手挥着拂尘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串扛着花绸礼箱的侍卫。
定北王见状连忙迎上去:“敬宝公公这是……”
敬宝翘着兰花指满面笑意熟络道:“今日公主及笄大喜,都督就想着给公主再添一喜!总共一万二千零七十件件聘礼,再加上这只大雁。”
他身后的侍卫手中正抱着绑上红绸绣花的两只大雁,身上瞧着却没有丝毫箭伤。
是一对活雁呐!
总共便是一万二千零八十件,正好是沈乾及笄这日的数字。
定北王和王妃见到这仗势心中也算是稍微有了些安慰。这般厚重的礼物,看得出九千岁对宝儿的确是有些看重的。
身后前来贺喜的官员见了也抱拳恭维道:“都督一片赤诚,公主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呐!”
定北王摸了摸胡须,也笑着朝敬宝道:“都督有心了,敬宝公公也留下喝杯酒吧。”
“司礼监还有事,奴才就不多坐了。不过奴才这次前来还受了都督另外的吩咐。”
敬宝将手中的盒子打开,笑道:“都督说了,‘既然是咱家的新娘子,那这及笄发簪自然不能受之于人’,这不特意让奴才给公主送来了吗。”
沈乾走上前,瞧向那盒中的发簪,是一只金丝朝阳双凤翠羽垂珠簪,阳光之下这发簪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更惊奇的是,随着晃动,那凤凰双翼微微颤动,灵动如生。
这发簪心思做工之精湛世间罕见,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沈乾微微一笑:“多谢都督。”
敬宝笑眯眯的朝她恭敬道:“公主喜欢就好。”
待这小插曲后,主宾便用这金丝朝阳双凤翠羽垂珠簪为沈乾盘上长发。
礼成。
定北王妃扶着她起来,瞧着她庄重而美艳的一身装扮,欣慰的点点头,感慨道:“我的宝儿长大了。”
沈乾温顺的任由她摸着头,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等嫁到了千岁府后,主线剧情就要正式开启。
苏媚儿和诸葛鸿的接连重生,长平郡主已经被改变的命运,还有她隐隐察觉到的九千岁身上背负的秘密,都将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如同长梭织锦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第53章 . 生辰快乐(一) 岁月催人老啊
“人怎么还没回来!”
淮南王府, 诸葛鸿眉头紧皱,昨夜派去的杀手是淮南王府圈养的死士,武功超群从无失手。可这一夜过去了居然还没回来,他心中隐隐不安。
这时, 鎏金匆匆赶来, 抱拳道:“世子,属下刚刚得到消息, 永昌公主及笄礼成。”
“什么?!”
诸葛鸿不可置信, 随即眼中阴沉如夜潭, 眉头已经凝成“川”字。
“定北王府不可能有能阻止阿七的高手,难道……”他眼中一凛,胸口起伏略大, 心下已经笃定, “是九千岁?”
是了,九千岁何等人物,他当初居然能留在江南亲自将永昌带回来,又在朝堂之上公然维护永昌并与定北王府联姻。
看来这阉人当真是和定北王府联手了, 那西北防军不也成了宦官助力。
可恶!
原本以为运筹帷幄, 没想到这局却满盘皆输。
诸葛鸿猛地挥袖将桌面的热茶扫下, 碎片砸了满地。
“世子, 若是等到永昌公主嫁入千岁府, 咱们便没机会了,要不要属下再派人去……”
“还去什么!你以为阿七还能活着吗!”
诸葛鸿冷笑一声,“一次不成, 那永昌居然还毫发无损,你还看不出来九千岁早就在她身边布置了暗卫保护吗!如今已经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倘若永昌当真出了事情那就是在打九千岁的脸,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
诸葛鸿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他瞧不上眼的长平郡主居然如此棘手!
“永昌暂时是动不得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缓缓道,“找个机会将人安插到她身边暗中观察。”
“是。”
鎏金垂首退下,诸葛鸿则靠坐在长椅上捏着眉心有些无力。
自他记事以来,九千岁就一直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挡在他的面前,每每见到他时的压迫之感都让自己心生畏寒。
他的手腕,魄力,才情,即便是厌恶宦官至极的父亲都忍不住赞叹。
诸葛鸿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九千岁时是去宫中给太妃请安,那时的九千岁还只是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他陪在当时还是太子,蹒跚学步的小皇帝身边。
面如牡丹,眉目如画,眼波流转之间让自己晃了神,还以为是见到了天人。
没想到却是个地狱血海而来的刽子手。
“世子这是怎么了?”
这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抬眼望去,就见苏媚儿穿了梧枝绿兼杏黄银丝绣兔抱月长裙,正提着食盒走进屋里。这身穿着打扮在万物枯萎的寒凉初冬里增添了一丝跳跃娇俏的活泼。
诸葛鸿望着她的双眼不由自主的添了一丝温情:“你怎么来了。”
“妾身这不是担心世子公事繁忙又忘了用膳吗?”
苏媚儿将食盒放下,瞧着他眉目兼的疲惫柔声道,“世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世子若是心烦了,可以说与媚儿听,媚儿定会为世子分忧。”
诸葛鸿却没有提及方才所议之事,只是笑着将她拉在怀里:“没什么,不还是那些琐事。”
他摸着苏媚儿的手,眉头略皱:“怎么这么凉,冬日严寒,记得多穿些衣裳。前些日子给你送去的金丝绣红袄呢?”
听着他的关怀,苏媚儿眼神微转,齿贝咬着下唇娇笑着就将手塞进了他的衣领里。
诸葛鸿被冻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却是按着她的手捂在心窝有些好笑:“你倒是会偷袭我了。”
苏媚儿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谁让世子没留意的。”
诸葛鸿瞧着她眼中的娇媚心头微动,抱着她柔声道:“等过些日子安阳入府后,我便有一段时间没办法陪你了。安阳从小娇纵惯了,脾气急躁。但她毕竟会是主母,你日后凡事多让着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