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儿听他提到安阳,身子一僵,随即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掩去心酸和不舍,点了点头轻声应下。
“媚儿自然不会同主母争执,也不会让世子为难。”
诸葛鸿听到她的回答心生满意,抚摸着她绸缎般的青丝俯下身子:“乖。”
……
沈乾这段日子过得倒是舒坦,过些日子便要嫁人了,她成日在家里学习成亲礼仪。
原本新娘子还有服侍夫君的成人礼节需要教习嬷嬷教导,包括赠送春宫图观摩,不过鉴于她未来老公的特殊性,教习嬷嬷也就省了这步。
啧,沈乾心里略感可惜。
平日里她足不出户,倒也多了不少时间继续强身健体。虽然目前看似死劫已过,但未来如何谁人也无法预测,她的身体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相较寻常人还是比较羸弱。
这些日子她的绣工也好了不少,教习嬷嬷说是未来夫君的贴身里衣,理应由妻子准备,所以成日从早到晚的跟在她后面监督着她绣花,弄得沈乾也唉声叹气。
好在这些日子快到新春了,各地的皇室也都回宫来朝见,贵妇们的相见自然少不得设宴摆席,赏花游湖,自然也邀请了定北王妃和沈乾。
沈乾借着这机会可算是摆脱了教习嬷嬷的“追杀”,到宫里喘了口气。
宴会之上说了些什么她倒也没多在乎,也瞧见众贵妇皇嫂虽然面上对她恭维敬畏,瞧着她的眼神却或是充满了怜悯,或是讥笑鄙夷。
不过她也懒得同她们计较,既然嫁给九千岁,这些都是必将面对的家常便饭。再说了,瞧几眼也挖不掉她一块肉,何必让自己心里添堵呢。
倒是正要离开皇宫时看到了敬宝缓缓迎来。
沈乾笑道:“宝公公,好巧啊。”
敬宝笑眯眯的弯腰行了一礼:“不巧,奴才今日是专程来给公主请安的。”
“给我请安?”沈乾倒是没想到,轻挑眉稍,“宝公公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敬宝笑着道:“奴才自然没什么,只是都督这些日子总是恹恹的,吃食都比以前少些。原先都督的生辰快到了应是件好事,可自上次公主您离开后都督却总是叹气,感慨岁月催人老。奴才便想着,往年都督不喜旁人入府生辰都冷清得很,如今公主也即将同都督成婚,自然不是旁人。奴才便想着,公主能来府中添些热闹。”
第54章 . 生辰快乐(二) 沈乾瞧着他活受罪也要……
沈乾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想要让我给都督过寿?”
敬宝连连点头笑道:“是啊, 都督想来也是惦记着公主的寿礼的。”
沈乾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按照规矩,成婚之前禁止新人相见。”
“这凡事总有例外不是。”敬宝笑道,“再说公主和都督也并非从未相见,有些规矩不守也无妨。”
沈乾斟酌片刻也并未立刻答应, 只道:“容我考虑考虑。”
敬宝听她这般说以为她还是担心坏了规矩, 便也不强求。本身这事也不是都督吩咐的,只是他想着都督近日心情不佳, 想来想去, 也只有永昌公主能安抚着他些。
平日里都督虽然对永昌公主说话也刻薄, 但待公主也的确与常人不同,上心得很,于是他就自作主张的来寻沈乾。
“那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沈乾微微颔首, 瞧着敬宝离开的背影也思忖着。
她不太想同九千岁这段时间相见, 一方面马上成亲了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另一方面九千岁的伤到底是她射的,凭着他那作天作地的劲,指不定怎么使唤自己伺候呢。
不过……
沈乾瞥向一旁安静站在的如煙道:“如煙, 你是何时跟着都督的?”
如煙恭敬回道:“回禀公主, 奴婢自十岁起跟随都督至今。”
“十岁, 那正巧是从都督入宫那年啊。”
沈乾听到这话眼前闪过一丝暗光, 边走边缓缓道, “那你定是对都督了解的,同我说说这些年都督的事情喜好吧,我正琢磨着给都督准备什么礼物, 都督才会满意呢。”
“是。”
……
清晨,钟鸣寺的晨钟还未响起便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九千岁一身玄底红纹长袍,踱步走进院子里便看到盘腿坐在院中摆放好的蒲垫上, 正在打坐的老和尚。
那和尚的面前摆放着一张木桌,上面的茶水已经烧开正冒着沸腾的热气,在这皑皑冬日里增添了一丝暖意。
如今天空正下着小雪,簌簌雪花飘落在释空大师的肩头,将红黄相间的袈裟都掩盖几分,想来他已经在这院中静坐良久。他却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凉意,任凭雪花落入脖颈之中融化为水滑入衣间,只闭着眼睛打坐,如同老翁入定。
九千岁撑着伞走到他面前,一挥衣袖扫去身前蒲垫上的轻雪,曲着一膝肆意而坐。
他将手中的伞放在桌上,那伞却直直立着,将九千岁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风雪不及。仔细瞧去,便可发现那伞柄已深深嵌入桌面,如同与这桌子合二为一,紧密相合,可见执伞之人的内力深厚非常人能及。
“大师好雅致,风雪之中也能静坐如常。”
九千岁取下小炉上的茶壶往杯中倒了一杯茶,放到鼻尖闻了闻,旋即将那杯中水往雪地里一泼,万般嫌弃 :“朝廷每年拨给寺里的银两还不够你们买壶好茶吗?这待客之道咱家倒是不敢恭维。”
释空缓缓睁开轻阖的双眼:“阿弥陀佛,诸色众相,诸色皆空,何必介怀。”
“大师成日同人打佛语,可这普天之下哪来那么多佛子。来这寺庙祈福的,又有哪个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真心向佛的呢?咱家劝大师还是多说说人话,免得成日在这小破屋里呆着倒给自己待出病来了。”
九千岁毫不留情的挖苦一通,旋即勾起嘴角:“咱家今日是来同大师报喜的。不过大师向来通天晓地,想来也知晓金陵河上盛宴一场。可惜了,若是大师愿意,咱家真想大师能亲眼瞧瞧那盛况。啧啧啧,咱家倒是许多年没见过了。”
释空这次倒是静默片刻,才叹了口气:“何必如此。苦非苦,乐非乐,一念执着,入阿鼻地狱,一念放下,自入浮屠。”
九千岁到也懒得同他打佛语,伸手拿起桌上的伞起身道:“行了,咱家今日没心情同你在这打佛语,咱家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会让人给大师送些喜糖来,哦对了。”
他微垂眼帘,撑着伞居高临下的望向释空,“咱家的新娘子就是当初大师批过命的小丫头,不知道大师是否算出了今日呢。”
然而说完这话,他却也并不等待回答便转身离开。
茫茫白雪中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语。
“咱家的人,往后的气运是咱家给的,不是老天给的。”
释空望着那雪地上已经结成薄冰的茶水,最终摇了摇头,再次轻阖双眼打坐入定。
世人皆有念,世人皆有怨。
爱恨嗔痴,无边苦海。
……
待九千岁回到府上已近傍晚。
风雪已静,天边的晚霞烈焰如火,紫红色的落日将积云映照如瑰色。
他看着霞光之下雄浑有力的千岁府三个字,眼中却尽是轻蔑厌恶。
抬脚刚走进府中,就见敬宝喜气洋洋的走上前来躬身道:“都督回来了,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九千岁难得的微怔片刻:“她来做甚?”
敬宝笑道:“公主知晓今日是都督的生辰,便想着来给都督祝寿。只是正巧都督您今早离开后才来,公主便在府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九千岁听到这话,摩挲着玉扳指:“敬宝,你近来胆子倒是大了。”
敬宝哂笑:“奴才也只是想让千岁高兴高兴。若是千岁不想见着公主,奴才这就让公主先回去。”
九千岁瞥了他一眼,旋即轻哼一声抬脚朝后院走去。
敬宝见他离开,低头抿着嘴轻笑,连忙去准备晚膳。
九千岁倒是当真没想到沈乾会来给他过寿,算起来他已经许多年没过过生辰。
毕竟他不想在生辰之日也瞧见那些个丑态百出谄媚殷勤的官爵们,令人作呕。
但如今想到院中有人在等着他归来,心里倒是略微有了些期待,嘴角几不可见的略微勾起,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他想象中,沈乾许是正躺在小榻上睡着了,纤长的睫毛扑扇一般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亦或是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等他回来。晚霞照在沈乾的身上,将她素雅的衣裳染上瑰丽的紫红色,头上的金丝双凤垂珠簪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然而还未到院中,就看到院墙里飘出的青烟,伴随而来的还有悠扬的曲调和少女娇俏的笑声,以及……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他脚下一顿,再次抬脚走进院里,就瞧见院中正支着个棚子。棚里的石桌上摆着精致的暖锅,架子上还放上了各色的肉片菜肴瓜果。
府中养着的绝美舞姬们正身着华服,口中衔着梅花轻旋脚步,长裙在雪地中仿佛盛开的雪莲。而一旁的乐师正戴着副黑色的眼镜二胡拉得欢快到飞起。
院子里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
九千岁 :“……”
如此诡异的组合已经羞辱到他的审美,一瞧便是正坐在石凳上边吃涮肉片边鼓掌叫好的沈乾想出来的。
见到九千岁,舞姬们和乐师顿时都停了动作,连忙跪下向他请安。
九千岁抬了抬手,众人便垂首退下,只留下被辣得吸气喝茶的沈乾。
九千岁走上前撩起衣摆坐在另一边的石凳上,扫了眼那暖锅之中,一白一红,辣椒油飘得半锅都是,里面下了各色的肉片蔬菜,辣香扑鼻而来很是勾人。
“公主倒是潇洒得很。”
沈乾吹凉茶水一饮而下:“我在这儿等了都督一日,饿得肚子都快瘪了,总得吃些东西。”
九千岁瞥了她一眼:“你使唤咱家府上的人倒是顺手。”
“好歹是未来的当家主母,提前来视察下府中的人事,不过分吧。”
沈乾又挑了片羊肉放进锅里,“倒是都督这一身的酒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哪个销魂窟买醉了。”
九千岁悠悠道:“销魂窟算不上,人皮洞倒是不少。时辰还早,公主若是有兴趣,不妨陪咱家去瞧瞧。”
沈乾听到这话被呛得咳了咳:“改日改日。”
她一想到当初那被剥了人皮血肉模糊的刺客,就恶心的瞧着眼前的羊肉都有些吃不下了,放下肉片又舀了个虾丸放在锅里。
九千岁见她一边辣得吸气一边还一个劲的涮菜,略带嫌弃:“一个暖锅,你倒像没吃过一般。定北王府的伙食当真差到这般地步,咱家给的聘礼也能卖出去换几个钱。”
沈乾听着他的奚落不甘示弱的翻了个白眼:“都督当这是寻常暖锅呢。这里面的底料和蘸料可是我特意调出来的,在旁处哪儿都吃不到。”
她将煮熟的虾丸捡出来放在小碟里,“你若是不信就尝尝看,香辣麻甜酸俱全,保准你之前没吃过。”
说罢又取了个小碟子,将一旁架子上放着的调料一个个倒入碟子中搅和好了递给他。
古代的暖锅虽然瞧着和现代相似,但平日里的用料到底不一样,许多调料都缺失,到底少了那欲罢不能的味道。
这锅底和蘸料可是她平日在府上没事,琢磨了许久,试了上百次才折腾出跟现代差不多的味道,光是卤料都放了三十多种。
做出来这暖锅定北王和王妃都赞不绝口。
九千岁听她这么夸赞,又瞧了瞧她小碟里稀奇古怪的什么都有,闻着倒是挺香,便也索性撩起袖子,翘着兰花指拿筷子挑了一片羊肉放进锅里涮了涮,放到碟中沾上蘸料送入口中。
沈乾睁着杏眼期待道:“如何?”
就见九千岁慢条斯文的细细嚼着将肉片咽下,旋即……拿起茶杯倒了杯水。
辣!
他几不可见的微微咧嘴吸了口凉气,鼻尖都带了些红意,面上却一如既往的矜贵:“不错。”
沈乾瞧着他活受罪也要装逼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要是觉得辣,先放到清锅里涮一下。”
九千岁觉得这一片肉下去他胃里都火辣辣的,鼻子里都能喷火。但见沈乾满面揶揄的笑意,他觉着自己被嘲笑了。
他微微昂起下巴,又拿筷子捏了片羊肉放入辣锅里涮后直接送入口中。
沈乾瞧着那挂满碎辣椒的羊肉都觉得胃里一抽,果不其然就见九千岁面色一僵,旋即面无表情的将辣椒嚼碎咽下。
沈乾也忍不住跟着咽了咽口水。
她可是用了一整碗的小米辣和花椒爆香。
眼瞧着九千岁眼眶里都比往日水润,鼻尖的红意更甚,面上却依旧一片平静,只纯金的护甲已经被“啪”的掰断。
沈乾心下暗笑,面上却还是睁着大眼睛一片崇拜:“都督真是厉害,其实这肉片若是就着辣汤一起喝更是香辣可口,都督要不要尝尝。”
九千岁额间的青筋已经略微突起,听到这话眼中一片红意,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阴翳狰狞。
沈乾见快玩脱了,连忙飞身抄起碗抓起棚上的一把雪丢进去递给九千岁:“辣椒虽好,吃多了到底伤身,还会长痘,还望都督爱惜这绝世容貌,请用。”
那雪很快便在热气之下化为了雪水,九千岁此时胃里喉咙如同冒火一般,也顾不得精致干净,接过雪水一饮而尽。
冰凉刺骨的雪水入了口中,顺着食道流入胃里,他才觉得缓过神来。
抬眼望去,就见沈乾正憋着笑,他眯起双眼:“再笑就把这汤底喝了。”
沈乾吐了吐舌头:“都督若是嫌辣,同我说不就好了。都督自个非要面子,却要我受罚,哪有这种道理。”
九千岁嗤笑一声:“你跟咱家讲道理?”
沈乾将剩下的蔬菜肉片全丢进锅里,理所当然的随意道:“夫妻之间不讲道理那如何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