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白芝就步履匆匆地进来,道:“公主,天师在外头候着,说想见您一面。”
“请天师到正殿小坐片刻,本宫梳妆后就过去。”
“是。”
白兰伺候萧芙更衣梳妆,她逛御花园时梳了个复杂的发髻,午睡前全都卸下了。眼下为了省事,萧芙只梳了个双平髻,换好衣服后往正殿走,路上还不忘警告白兰一句:“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少闹脾气,当心本宫罚你。”
白兰瘪瘪嘴,说:“是。”
丞星不爱喝茶,又不喜吃甜,因此桌上摆着的东西一样未动。露水站在他身后,也耷拉着脑袋,像犯了大错似的。见萧芙进来,丞星起身,说道:“打扰公主休息了。”
“无妨。”萧芙坐在正殿首位,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大拇指来回摩挲椅子扶手。丞星说:“我家露水不懂规矩,惹了公主的人,还望公主海涵。”
语毕,他躬身作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随着人的动作凌乱了几分,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了胸前。萧芙的视线短暂停留了一瞬,而后也起身,说道:“是本宫没有管教好白兰,天师不要怪罪才好。”
天师对一国之君都可以免礼,萧芙自认受不起他这个礼数,依样还了回去。匆忙扎好的发髻略微松散了,固定在其上的绢花晃悠着。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人比假花灵动许多。
丞星笑得温和,说:“无妨。”
说完便没有什么话了。两位主子相对而立,静默不言,只认真地看着对方。露水与白兰面色尴尬,几乎是同时说道:“对不起……”
“很抱歉……”
声音一高一低,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引人注意。萧芙似是一惊,偏过头去看他们俩,眼中懵懵懂懂,宛如大梦初醒。那绢花当真顽皮,顺着发丝滑落在丞星手里。他没有停顿地上前一步给人戴好,说:“公主,当心些。”
上一任天师,也就是丞星的养父,在先皇在世之时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皇对他极其信任,称无论何时天师面圣皆不用通传。彼时萧芙跑去御书房玩儿,闻到天师身上的味道时总会嫌弃得很。她那个时候还小,又是被娇纵惯了,对任何不喜欢的事物都不会遮遮掩掩。丞星比她大七岁,在皇上与天师谈论事情时,会抱她到一边哄她开心。萧芙扯着他的衣袖,直言问道:“若你当了天师,也会整日熏那些呛人的香吗?”
“不会。”他笃定地说:“公主不喜欢,我便不用了。”
后来父皇驾崩,天师仙逝,丞星继任为天师。萧朔下旨,天星阁除皇上皇后贵妃外任何人都不能踏足。所以萧芙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言。
男女有别,白兰先一步挡在萧芙面前,替主子道一句谢。萧芙才垂下眸,开口道:“多谢天师。”
第18章 简直离谱
御书房。
“宁州城和衍州城的私盐厂处理得很干净,这件事情你办得好。”连日压在心头的不快总算消散了不少,萧朔皱着的眉头舒展开,看向陆灼问道:“打算要些什么赏赐?”
“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实在是不敢居功。况且眼下仍有事情要处理,锦衣卫已在逐户排查买过私盐的百姓们,需要的药草也同时在清点着,只等最后发下去。”陆灼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皇上,关于此案我们当真就此收手?幕后之人牟利事小,害百姓非死即病事大。若是不继续追查下去…”
见萧朔已经在埋头看奏折,他识趣地没有往下说。
“刘炳死了。宁州衍州的人该处置也一并处置了。”萧朔写了几笔搁在一旁,才抬眼看他,说:“如今陈将军的眼睛始终盯在云家上,朕还有其他事交给你去办。”
“云相在琼州城的私宅,微臣也有所耳闻。”
“你连日埋头在别的案子上,此等风言风语也能入耳,可见事情闹得多大。”萧朔慢条斯理地说:“据说那宅子修缮得很好,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坊间传闻堪比承乾殿。朕打算亲自走一遭,也算见见世面。”
“您说笑了。”陆灼略一思索,又说:“琼州城知府乃云丞相外戚,又是孙昭仪的父亲。皇上若是微服出巡,可需要锦衣卫随行?”
“不必。”萧朔瞥见陆灼眼下的乌青和没来得及打理的胡茬,说:“你夫人才刚有孕,正是要人陪的时候。这些日子你便留在京城吧。替朕查一查云家,也帮朕看着点朝堂。云相近日如何?”
“锦衣卫始终盯着,云相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依然品茶看书逗鸟,闲来与夫人侍弄花草。倒是比往常还要惬意。”
萧朔淡淡说道:“远离了朝堂的糟心事儿,换谁都惬意。”
“皇上此话在理。只是既已提到了云家,微臣便顺道问一句娘娘。听闻娘娘…”
萧朔打断道:“她过得很好,一日两餐都在小芙那里,大约又在研究什么新菜式。云家失势再加上大权旁落也这样没心没肺,朕看整个皇城就她最高兴了。”
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人孩子气的一面了。陆灼忍俊不禁,道:“或许皇上应该多见娘娘几次,让娘娘体谅一下您的难处。”
“不必。”萧朔冷哼一声,说:“她不想见朕,朕也懒得找她。”
陆灼拖长音“哦”了一声,含笑说道:“懒得找,却一一过问娘娘的饮食起居。”
“那是因为她过于骄纵,朕怕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岂非让天下臣民看笑话。”
“可天师分明已请罪过,皇上大可不必如此惦记。”陆灼越发觉得有趣,“方才微臣听外头的公公说就快入冬了,皇上要大赏六宫。皇后娘娘最懂礼数,怕是得亲自来谢恩。若是如此,皇上见是不见?”
“啪嗒”一声,茶盏被人撂在桌上。萧朔不耐烦道:“你很闲么?没事儿就回府中陪夫人去,早没见你如此爱言语,果然是快当爹的人了。”
陆灼躬身道:“那微臣先行告退。”
云以容近日的安排十分规律,萧朔亦是如此。白天看折子,晚膳在月央宫,大半时间宿在承乾殿。
久坐的身体有些不舒服,他起身活动筋骨,顺带掀开紫金莲花香炉,想再添一些香进去。
江德清恰好进来,见状急忙接过来,说一句:“皇上从前不爱用香的。”
这香里掺了茉莉,闻着不让人心里觉得腻。萧朔最近睡得不是很好,晚上总是要熏着香才行。
江德清见他不说话,继续道:“皇上虽说是随意调的香料,可奴才却觉得舒心极了。宫中师傅偏好甜香,甚少能有如此风雅的味道。”
萧朔“嗯”了一声,说:“宫里的师傅也知道要讨好谁。陈贵妃身上的脂粉味儿太甜,朕不习惯。”
这“习惯”二字指的是谁,江德清却不敢提。再细细感受殿中的味道,可不就是和某位从不用香的娘娘身上如出一辙么?主子们闹别扭,担着主子脾气的永远是奴才。皇上着实变得难伺候了,江德清内心叹一声,只盼着这事儿能早点过去。
“皇上。”江德清打起精神,问道:“您方才和陆大人议事的时间有些久,已过了午膳的时辰。现在可否要传膳?”
萧朔睨他一眼,说:“朕若说没胃口,你便又要劝。若说眼下传膳,御膳房也没个新鲜菜式,没劲。不如你来决定如何?”
“奴才不敢……”
江德清正要跪下,萧朔伸手拦住他,说:“朕让你做主,你难道还要抗旨不成?前天朕刚随口夸过一道菜,转天那道菜就出现在了月央宫。江德清,御前的人不干净,是你失职。”
江德清欲哭无泪,道:“奴才知错了,皇上。”
“给朕出个主意,朕便饶过你。”
江德清心一横,估摸着云以容还和萧芙在一块儿,咬牙道:“那便去昭阳殿吧。”
江德清算得不错,云以容果真还在昭阳殿,只是她和萧芙今日用膳也耽搁了。一干宫人围着,都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萧芙坐在云以容身侧,道:“皇嫂,这药你究竟喝不喝?”
许是前阵子衣服穿少了,加上最近降温,云以容有些感冒。她平时一直坚持“吃药七天好,不吃忍一周”的原则,本想这次也糊弄过去,可苏嬷嬷她们十分担心,请来刘太医把脉,又开了一堆汤药。饭前一碗,饭后一碗,每天要足足喝上六碗,换谁都受不了。今天是第三天,云以容忽然来了反叛精神,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喝了。
想她堂堂一个皇后,竟然落得扯着公主袖子好声好气打商量的下场。云以容委屈道:“我喝完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都恶心干呕,如此一来风寒就算治好了,这胃怕是也受不住。”
苏嬷嬷道:“刘太医向来德高望重,定然不会做损伤娘娘凤体的事。您快喝了吧,公主也饿着肚子等用膳呢。”
萧朔没有让人通传,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才进去。云以容还要分辩几句,见萧朔进来,愣了一瞬,而后条件反射一般一口气就把药干了。
忽略这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萧芙抚着胸口道一声“阿弥陀佛”,又说:“来人,把东西收拾下去,传膳。皇兄也一并用膳?”
“嗯。”
云以容拿手帕擦嘴,眉头皱得很紧。药晾得太久,凉了。整整一碗直接涌向胃,刺激得人全身都不舒服。中药独有的苦味搅合着她的一呼一吸,云以容伸手按住胃,丝丝冷汗渗了出来。
下一秒,萧朔走过来,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他的手温暖又干燥,足够包裹住她的。交叠之下,温度比之前高了不少,隐约要痉挛的胃也渐渐被安抚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开口,问的却不是云以容,而是萧芙。
萧芙想了想说:“大约是前天夜里,皇嫂忽然发了高热。请刘太医瞧过,说只是风寒而已,便开了药。”
私盐案已了,这两天萧朔确实没空过问云以容的事情。他本想昨晚问一问,可月央宫来请,就耽搁了。
他拇指轻微动了动,说:“风寒也算不得小毛病了。她本就体弱,午膳后叫刘太医再来一次,朕看着。”
萧芙道:“是,臣妹清楚了。”
“这药一日吃几次?”
“六次。”
云以容安静听着这对兄妹一问一答,心说好像自己人不在这儿似的。萧朔有什么话难道不能跟她说吗?她清清嗓子,说:“皇上,臣妾已经好多了。”
那只手不带一点留恋地拿开,萧朔才正眼看她,只说道:“不日之后皇后还要和朕微服出巡,注意保重身子。”
云以容更加面无表情,说:“是。”
倒是萧芙好奇问了句:“皇兄此行是去做什么?”
萧朔并不避讳,答道:“去瞧瞧云丞相在琼州的宅子。”
“皇上…”云以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却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什么,只觉得离谱。带着贪污官员的女儿去查贪污官员的家产,这是什么操作?杀鸡儆猴也没这么杀的。况且她与云家,应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话之间,午膳已经呈了上来。云以容闻着那只熏鸡,胃里就开始闹腾。因为不好意思直接把菜推远扫了其他人兴致,她只好尽量小幅度挪着身体躲开味道。
萧芙见萧朔迟迟未动筷,问道:“皇兄可是觉得菜色不好?”
“没有,吃你的吧。”
他的目光带着些责备,萧芙啃着鸡腿,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再一看云以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挪了地方,她坐着的大半个椅子都是空着的,整个人像要靠在自家皇兄身上一样。
萧芙终究是没忍住,“咳咳”两声,打趣道:“皇嫂,坐姿要端正。”
云以容瞪她一眼以作警告,而后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与此同时,萧朔抬头看了萧芙一眼。后者呵呵一笑,本意并不是想把人惹毛,又讨好一般说道:“皇兄不是不爱熏香吗?今天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淡香,似乎和皇嫂身上的味道一样呢。”
帝后二人原本在低头吃饭,又是一起抬眼看她。一位怪她直接拆穿让人好没面子,另一位单纯嫌她话多。嫌话多的那位悠悠开口道:“怎会呢,或许是陈贵妃新制的香味道别具一格吧。”
“皇嫂说笑了。贵妃的香向来婉转勾人,不会如此清新。皇兄,你说呢?”
萧朔没理她,而是夹了块马蹄糕到云以容碗里,说:“尝一口,解酸。”
作者有话要说:云以容进行小学生反击:你才在吃醋你全家都在吃醋。
最近三次元在赶工作总结,加之我们家位于疫区附近,整体气氛让人心里很烦躁。身体上也有点小状况,在努力治病。之后应该会稳定更新,谢谢各位的不离不弃。明天见!
第19章 擅闯者杀
云以容不想说话,只好小口小口吃了。午膳过后,按照她原本的习惯,是要与萧芙一起午睡或消食的。苏嬷嬷候在一旁,道:“娘娘,剩下的药奴婢已命人在宫里煎着了。”
连日来的冷战难熬,除了当事人之外都盼着这两位主子关系能够缓和。云以容听懂她话里的暗示,无非就是希望萧朔能陪自己一起回鸾凤宫。萧芙更是演技差,硬生生逼出个哈欠说:“时候不早了,皇兄皇嫂,臣妹想歇着了。您二位慢走,不送。”
承乾殿到昭阳殿路不算近,轿辇就在外头候着。云以容看了一眼,说:“皇上,臣妾吃多了,想消消食。”
“朕随你一起。”
皇上出行向来无法从简,帝后二人走在最前头,身后一小群人跟着。为首的自然是江德清和苏嬷嬷,他们恭敬地低下头,始终保持一段得体的距离。既能时刻听候吩咐,也不至于随意就能听去帝后的悄悄话。
快入冬的时节,连太阳都没有之前温暖。怕人着凉,虽并不是宫里开始烧炭的时候,云以容出门前青烟还是特意塞了个手炉给她。只不过待在昭阳殿的时间久了,她又忘记嘱咐人加炭,手炉早就没了温度。身侧的萧朔始终没什么动静,云以容心生一丝烦躁,不安分地将手炉在左右手中颠来颠去,苏嬷嬷眼尖,见状出声问道:“娘娘可是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