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答话,赶车那人递过来二十两银子,说:“要两间上房,再备好沐浴的热水给我家少爷送去,有劳了。”
“哎。”那位夫人提裙正要上楼,听见随从这样吩咐,回过头来补了一句:“再做点儿吃的送过来,多谢。”
小环问:“夫人要吃什么?可想尝尝本店的特色菜?”
还没等她张口说话,公子率先说道:“要清淡的,少油少盐。”夫人闻言撇了撇嘴,面色虽不好看,却也没再出声。小环将里外打点个遍,又跑去告诉后厨做菜。王大娘正在剥煮好的鸡蛋,见她过来,招招手说:“别忙着招呼客人了,有秦升自己在不就好了吗?我们这儿现在缺人手,你过来帮个忙。”
“哎。”
小环应下了,王大娘索性将鸡蛋一股脑塞给她,要她趁热剥完。冻僵的双手此刻还有些不听使唤,不过好在王大娘背对着她择菜看不到,否则便又是一阵冷嘲热讽两。王大娘是谢掌柜的亲戚,跑堂算帐做菜什么都会一点儿,没人敢得罪她。小环剥着鸡蛋又在出神,她在想,那公子或许娶妻时日不长,才对妻子如此体贴。她娘亲说天下男人都一个德性,没尝够甜头的时候什么话好听说什么,女人就算要挖他的心他都甘愿。而实际上呢,女人是最傻的,舍不得挖他的心,试探一番便心满意足了。待到天长日久,什么誓言全都淡了,男人天生薄情,绝非一朝一夕可改。
小环莫名其妙叹口气,又想到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爹。王大娘在此时凑近,破天荒地没发脾气,而是扯出一个笑,道:“听说店里来了位极为俊俏的客人,你是不是见着了?”
“嗯。”小环点点头,她一向话少,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店里的人都嫌她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过王大娘兴致好,又问:“看着多大年纪?此行可带了随从或丫头?”
“约莫二十出头,带着他夫人,随从仅一个而已。”
王大娘故作亲昵地拉着小环的胳膊,道:“我看你也不小了,来往的客人能把握的便把握住。那公子非富即贵,想来也不是只娶一位夫人的人。你若是能跟他走,怎么不比待在这儿混日子好?”
“您说笑了,我哪儿能……”小环有些慌张,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王大娘见她脸上写满正经,撒开胳膊,捂着嘴嘻嘻嘻地笑了,“小丫头,我只是玩笑一句而已,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吧?我侄子留你在这儿干活是可怜你,少动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的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还是在敲打自己。小环垂下脑袋,说:“您说得是。”
王大娘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客人赏的银子呢?可有偷偷留下?”
“没有没有。”小环急忙摇头,说:“周大哥已收好银子写了账本,您可以去瞧。”
“算了。我再叮嘱你一次,那位客人看着可不是好惹的,你小心伺候着,听到了吗?”
“是。”
房间内。
云以容抬手给自己倒杯茶喝,还是没忍住,问道:“皇上,您为什么非要我吃清淡些?”
这舟车劳顿的,点菜怎么着也得三荤一素起啊。
萧朔拿手捻起客栈铺着的锦被一角,眉心微皱,手指很快就放下了。他说:“客栈太小,怕食材不干净。你肠胃又弱,吃点素的总好过之后身体不舒服吧。”
云以容耷拉着脑袋,小声说:“臣妾自认为肠胃还行。”
萧朔懒得和她争辩,见这人自己捧着盏茶喝完一杯,嘴唇还泛着水光。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在皇城的那天,他如何与她耳鬓厮磨,如何狠狠欺负了她。萧朔垂眸咳了一声,云以容会错意,急忙起身,恭敬地倒了另一杯茶,说:“皇上您请喝。”
这次微服出巡一切从简。两个人都没带随身伺候的宫女嬷嬷,只带个侍卫负责赶车。不过暗地里是有锦衣卫和影卫守着的,为免打草惊蛇,萧朔将面上的功夫做得不错。
云以容在自己宫里听完一系列安排后,和系统吐槽道:”他从小被伺候到大,不带宫人们出门要怎么办?我给他端茶倒水捏腰捶腿?洗脸洗澡一条龙?“系统沉默几秒,说:”我觉得你似乎兴奋了起来。“云以容:”……并没有好吗。“然后不争气地做了一晚上让人脸红心跳的梦,由荒唐的那一天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剧情。不过,眼下端茶倒水是必然要做的,至于洗澡么……眼看着萧朔喝完一杯茶,云以容也假咳了一下,把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人为击破,没话找话道:“皇上您觉得这茶怎么样?”
萧朔照实说:“凑合。”
“哦。”
“不过……”萧朔停顿了一下,嫌弃地皱起眉,说:“不是让你改口么?怎么还如此称呼我?”
见云以容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心情变得不错,右手食指弯曲,在桌上轻叩两下,挑着眉催促道:“容容。”
云以容:“……”打扰了,现在承认自己是哑巴还来得及吗?
“容容。”萧朔极有耐心地说道:“按民间的规矩,你得称呼我为相公。”
“我……”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云以容松了口气,满脸堆笑地说:“我先去开个门。”
店里的小厮秦升抬着浴桶上来,身后跟着的小环提着两桶热水。她刚把水倒完就急忙提桶下去再加新的热水,云以容没了那些旖旎心思,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自己打工的时候。来回折腾几次,浴桶的热水才加满。小环贴心地拉开屏风,开口说:“公子,夫人,可以准备沐浴了。”
沉溺于过去的云以容闻言,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和他不在一块儿洗。”
话音方落,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云以容干笑两声,很是多余地解释道:“我们夫妻感情一向很好,你别误会。”
“是。夫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好好好,你下去吧。”
小环出门后把门带好,云以容瞥了一眼屏风后冒着的热气,说:“您去沐浴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
萧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他松开束发的缎带,说:“那便从更衣开始吧。”
云以容:忽然很想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她咬着牙给萧朔解开腰带,从脱外袍开始,同时拼命呼叫系统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这张乌鸦嘴!”
系统很没道德地评价道:“谢邀,我认为这种事情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小两口之间的情趣而已。主人,梦境成真的感觉如何?”
云以容:“不好意思,我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土地公。”
她这边磨磨蹭蹭刚帮人把外衣脱掉,就听见萧朔说:“再慢点儿水都凉了,你刚刚不是很体恤客栈那个小丫头的样子吗?”
云以容一愣,问道:“您看出来了?”
“嗯。”
她索性心一横,几乎是将萧朔的中衣扯了开,不同于给他喂药的那天,那时候距离太远,她和他还不是很熟悉。也不同于荒唐的那天,那时候距离太近,欲望不加掩饰,一股脑倾泻而出。她的记忆留下了太多,或许只差这一种朦胧的感觉,在明明白白心动后,并非本意地拽着一根暧昧的线,没有勇气触碰,收回又违背本心。在进退两难的抉择里,萧朔抓住云以容的手又放下,说:“难为你了。”
他径直走向屏风后,水声响起,云以容明白萧朔大约是不再需要自己做什么了。她心中有些怅然,又莫名地放松了许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萧朔聊天。提及陈月妍那天在鸾凤宫门口晕倒一事,云以容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开口说:“我自然也有不对的地方。”
萧朔轻嗤一声,说:“不要装乖。”
他换好新的衣服走出来,眼瞧着云以容正扬着下巴,一脸“我没有在装乖啊我本来就温柔贤惠”的样子,笑意更甚。萧朔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想了想,又说:“也不要装大度。”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过云以容哭得很惨的那一天,这是萧朔第一次开口暗示。不安的感觉再次翻涌上来,云以容认真地说:“不大度怎么当您的皇后。”
萧朔同样认真地说:“若是真论起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得起皇后这个身份,贵妃及四妃怕是都比你适合。所以,我不在意这些。”
云以容心里“咯噔”一下,没能克制住,几乎是立刻就问道:“那你在意什么?”
眼前的人目光灼灼,脸上带着一丝期待,等自己开口。萧朔忽然捕捉到了一种钝痛,他被牢牢地牵扯住,却还是说:“先人有言,为保皇位,必保云家皇后。”
“仅此而已?”
萧朔看到云以容缓慢收敛了嘴边的笑容。
他定了定神,波澜不惊地说:“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大家晚上好!
如果有写得和前面有冲突的地方请多包涵,明天我会从头检查一遍故事发展的。
感谢支持!
第23章 今朝有酒
“既然要背着我说话,干嘛非得开一间房呢。”
不远处作寻常百姓打扮的是影卫中的孟一,云以容排队等待买糖葫芦,跟系统发着牢骚。
萧朔此行是为了查她爹贪污的案子,若有什么人来汇报工作她是肯定要避开的。这点云以容比谁都清楚,但还是不爽。她接过小贩手里的糖葫芦,张嘴呼出一口白气。
“夫人,您快尝尝吧。”小贩眯眼笑得和善,“我家的糖葫芦可是琼州城独一份儿,不甜不要钱。”
云以容好奇道:“你怎么直呼我为夫人?”
“您家相公跟得可紧着呢。”小贩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云以容嘴角微微抽搐,回头看了眼低头装作摆弄拨浪鼓的孟一。小贩又说:“夫妻嘛,向来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您尝尝这糖葫芦怎么样,若觉得好,给相公也买一个。”
“我……”云以容低头咬了一口,确实甜。她依言又买了一串,径直走到孟一面前塞给他,说:“给你的。”
“这……”孟一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这不合适。”
“拿着吧。”
云以容扯着孟一的袖子,并肩走了一段路,微笑地路过小贩。孟一小声道:“夫人,属下是奉命暗中保护您。我与您理应隔开一段距离才对。”
“连卖糖葫芦的都说你是我相公。”云以容轻飘飘地反问道:“你觉得还有人看不出来你的暗中保护吗?”
孟一冷汗直流,说:“属下无能。”
“自己去跟你的主子说无能吧。”云以容余光瞟到一家首饰店,转头对孟一说道:“所以我认为我们还是扮成夫妻比较好,你意下如何?”
话音方落,孟一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咬着牙下意识就想下跪,又因为在外面不能这样。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些哀求的想法,道:“您想做什么属下都陪着,只是这……属下实在不敢。”
系统实在看不过去,路见不平道:“人家影卫升职考核的要求都没你这个难,主人,咱能不任性了吗?”
“萧朔谈事情,要我回避,又给我派了影卫数一数二的高手,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保护他的皇位?”
系统说:“当时给您选择这个剧本,原因之一是往前追溯几世,萧朔都终身未娶。原因之二便是要保您一生荣华富贵。但我实在是……能力有限,目前只能告诉您,初始设定和既定结局一定是您想要的,至于这个过程,包括种种细节,我的功能还有待开发。”
云以容说:“就是你已经尽力了,让我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也不能离婚,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
系统顿了一下,乐观道:“不过我一定还会继续努力的,您放心,我最近有一直在接受继续教育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云以容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当甲方如此心累,需求不讲得很具体,乙方就瞎安排。比如说现在吧,她确实是嫁给了萧朔,并且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俩分开,但是关于爱情这一话题呢?
云以容回忆起萧朔神色淡然说的那句“仅此而已”,顿觉失落。
“嗯,算了。我们回去吧。”她对孟一说。
正赶上了晚饭的时候回客栈,一楼已差不多坐满了人。小环给客人上完菜,很有眼力见地跑过来问云以容晚上吃什么。
云以容瞧见她被烫红的手,皱了皱眉,说:“你先跟我上来吧。”
云以容不知道的是,萧朔已吩咐人在悦来酒楼定了一桌饭菜,只等她回来二人一起过去。他知道自己的皇后向来无肉不欢,吃点素菜像丢了魂似的,比喝药还委屈。思及此处,萧朔的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来。这笑容太不易被察觉,连他本人都未曾意识到,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多温柔。这时,门被推开了,云以容急匆匆进来,径直走向桌前翻着包裹,甚至没正眼看萧朔,反倒是客栈的小丫头,红着脸道了一声“公子”。
“找什么呢?这么着急。”萧朔问道。
“小丫头手被烫了,我给她找药膏。”云以容将一个小白瓷瓶递给小环,说:“这药膏可好用,你记得藏好,别被发现了。”
“是,是。多谢夫人。”
小环连声应着,眸中还带着泪光。云以容心中不忍,说:“你涂完再下去招呼客人吧。”
等人走后,房间里又只剩帝后二人。萧朔说:“夫人真是心思细腻,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也能注意到。”
“只要留心便都会发现的。”刚才着急,没来得及脱掉狐皮大氅,云以容伸手解开系在领口的蝴蝶结,听见萧朔问道:“出去逛这么久,手冷吗?你惦记小丫头的烫伤,我倒是在想,你病好没多久,别冻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