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有些冷。她今日穿的衣裳袖口宽紧恰到好处,把手缩进去就不会被风吹到,但如果拿着手炉的话正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受凉。萧朔的脚步停了下来,苏嬷嬷接过手炉,自责道:“是奴婢的错,奴婢光顾着看您吃药,忘记加炭了。”
“没有。”云以容急忙说:“本宫并不觉得冷,这手炉温度也还好。”
话音刚落,萧朔拿手背贴了下手炉,道:“还没有朕掌心热。”
眼看着苏嬷嬷似乎是要跪下请罪,生怕天子一怒随意罚了自己宫里人,云以容忙不迭说道:“那皇上给臣妾暖暖手吧。”
她把自己的手简单粗暴塞进萧朔手里,开始呈握拳状,见他没有其他反应五个手指才舒展开。萧朔顺势和她十指交握,开口道:“走吧。”
这皇城修建得工整,朱红色宫墙慵懒映着阳光,砖石路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天地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云以容能闻到他身上的茉莉花香,或许是自己身上的。她想起不是很早的曾经,和萧朔吃饭、睡觉、聊天的日子。无非是聊些吃吃喝喝的琐碎小事,云以容讲得认真,他也听得诚恳。这一切令人心安且不愿意割舍的感受,姑且称其为,爱情错觉。
如同他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再走一段路就会放开。放开以后,她可能还是没什么勇气,选择缩头躲在壳里不出声。他可能还是之前的作风,面子上的好做到极致——管你是云皇后云以容还是谁,他的温柔只给一国之母,他的正妻,顶着凤冠与他一起接受百官朝拜的女人。
悲春伤秋诚不我欺,云以容垂下眼皮。宫里,刘太医已经在候着了。
“皇后娘娘应是贪凉才染了风寒,加之最近脾胃失调,身体比平日里更加虚弱。这汤药的剂量是臣斟酌过的,皇上不必担心。”刘太医说道。
萧朔点点头,又问道:“不管什么季节,皇后的手脚似乎格外凉些,这是什么原因?”
刘太医顿了顿,瞧了一眼他的脸色,才缓缓说:“大约……是前几年落下的病根。”
“前几年,特指云皇后在这儿的那几年。”系统介绍道:“她没少干伤自己身体的事情。”
“我就奇了怪了,云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思维逻辑?”云以容很诧异,“如果萧朔不在意她,那么自残也没用。如果萧朔在意她,那自残更没用了。手握这么大权力的人会放一个女人离开吗?”
“有些事情也许就是旁观者清。”系统意有所指地说。
“那么你这个旁观者,想对我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呀。”系统换了个卖萌的语气,“月末考核要到了,亲能不能为我的KPI着想一下呢~”
“怎么着想?我留萧朔过夜,你就完成指标了?”
“是呢。如果还能发生别的事情,我今年简直躺赢。”
云以容按按太阳穴,不是很想理它。萧朔闻言,说道:“那便好好养着。等皇后的风寒好了,你再为她调理之前的病根。”
一个感冒都要吃这么久的药,治别的病还不得三年五载?云以容嘟囔道:“还治什么啊,反正也不耽误活着。”
“是,微臣知道了。”
刘太医走后,有萧朔在场,云以容依旧是一口气把药喝完。青宁捧着一叠山楂糕过来,说道:“这药太苦了,娘娘用些糕点吧。”
萧朔先皱了皱眉,说:“山楂虽能解辣,可太酸了,反而会伤到她的胃。”
“回皇上的话,奴婢在制山楂糕的时候特意将冰糖磨成了细细的粉,因而没有酸味。您试试就知道了。”
云以容管不了那么多,再不吃点什么恐怕真要吐出来,她捏着山楂糕放嘴里,萧朔也尝了一口,才说:“你的心思倒是巧妙。”
“青宁一向聪明伶俐。”云以容说:“臣妾想吃的那些东西往往是她第一个领会什么意思,比周师傅还厉害。”
“有你这样在吃食上用心的主子,自然有察言观色精于厨艺的宫女。说来也不奇怪。”
前半句话还特别加重了语气,生怕谁听不出来似的。云以容莞尔一笑,只说道:“陈贵妃跟臣妾保证过会好好照顾皇上,叫臣妾不用操心。”
江德清和苏嬷嬷皆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分开。萧朔脸色沉了下来,云以容别开脸转移视线,平静地说:“皇上,时候不早了。”
天明明还大亮着,也就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她睁着眼说完这句瞎话,努力去瞧桌上摆着的折枝花纹合欢瓶。瓶子深蓝色与暗红色左右各占一半。合欢,本是夫妻恩爱人影成双的美意。云以容看得久了,觉得眼酸,心里也酸酸的。
萧朔起身,听不出什么语气,开口说:“确实是不早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淡松烟的常服,墨紫色莲花在锦缎上肆意绽放,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云以容的“恭送皇上”在喉咙间卡住,因为下一秒,萧朔回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气很大。云以容挣脱了一下,却被抓得更紧。萧朔俯视着她,低声说道:“不如皇后伺候朕午睡吧。”
茉莉花香什么时候能蛊惑人心了,云以容想。心跳过速让她的五官都噌得一下烧了起来,云以容不敢再看他,这次不是因为赌气,是害羞,是一腔真情藏不住,要露馅了。
几乎是强行把她按在怀里,手触碰到人的发丝,萧朔才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可云以容实在太不乖了,从前是,现在也是。这一点点茉莉香气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她伪装的一个小手段罢了,内里还是顽劣又不安分。
甚至还是,渴望离开这里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冷冷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非朕旨意不得擅闯。违者,杀。”
作者有话要说:茉莉花:啥话都让你俩说了呗,情侣真逗。
其实山楂糕放冰糖粉应该不能解酸,决定性因素还是山楂。
星期日单位上班,估计更新不了,请个假先。
第20章 爱情的苦
皇城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很小,刚落到掌心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要迈向冬天的一个预兆。
江德清和苏嬷嬷在廊下,屋里时不时会传来些动静。听着似是忍耐久了,像小猫一样嗷呜一声,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变本加厉地欺负。
风自廊间吹过,裹挟着雪,吹进人衣领,丝丝凉意很快就渗透蔓延至全身。青烟自长廊那边快步走过来,同时拿眼睛扫着窗户是否关好了,只是里边闹得有些狠,让她步子一顿脸上一红,行至苏嬷嬷面前才堪堪回神。青烟福了一福,说道:“嬷嬷,您和江公公且去暖和的屋子喝口茶歇歇吧,奴婢在这儿就行。”
其实依照他俩的地位,本是不必在这儿守着的。只是一个怕自家主子受不住,一个怕自家主子做得太过。说到底,全是不放心。
青烟对小哲子和青宁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把江德清和苏嬷嬷扶进去休息。
“雪下了得有一刻钟了吧。”江德清吹了吹茶叶,说道:“再过阵子应该就入冬了。”
苏嬷嬷只捧着茶盏暖手,她叹了口气,一向安详的脸上写满愁容。青宁道:“嬷嬷,总不好叫青烟姐姐一个人站着,我过去陪她。”
“嗯,去吧。”苏嬷嬷想了想,又说道:“拿两件外袍过去,当心着凉。还有你那袖口怎么还挽着没放下来?姑娘家家的,以后做事注意点儿。”
“哎,哎。”青宁忙不迭应道:“奴婢知道了。”
她依言整理好以后快步跑出去,先把外袍给青烟披好,随后又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拿出烤红薯递过去。青烟诧异道:“宫里还有这个?”
“姐姐小点声。”青宁低声说:“周师傅烤的,因娘娘最近不思饮食,总得变着法让人吃饭才行。本打算等娘娘午睡醒了吃这个,可现在……所以我就拿了两个小的,咱们还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呢。”
苏嬷嬷是鸾凤宫的掌事嬷嬷,青烟是仅次于她的大宫女。因此虽然知道青宁是好意,青烟还是多说了句,“下不为例。”
青宁灵巧地剥开红薯皮,烤得金黄的红薯肉一下跳了出来。她讨好地先喂给青烟一口,自己才接着吃。
“周师傅手艺见长。”青烟夸道:“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就是就是。”青宁点点头,说:“也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青烟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闻言,只含糊道:“或许快了吧。”
室内一片旖旎。捕捉到外头动静的男人轻笑一声,不是很温柔地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咬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容容,你的宫女们在等着呢。”
“萧、朔。”云以容脸上泪痕未干,朱唇泛着水光,明明是咬牙切齿说的话,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在呢。”萧朔很是贴心地问道:“皇后是哪里不舒服?这儿?还是?”
“萧朔你混蛋!无耻!”随着他的动作,云以容被磨得又开始流眼泪,嚷嚷到最后只会无助地哭。她没力气做什么大的动作,等萧朔靠近就张嘴咬他。这么折腾下来,两个人头发也乱了,地上一片狼藉,锦被和床褥都皱皱巴巴。云以容是女子,体力自然比较弱。她在萧朔的怀里睡过去,后者这时候将体贴的心思发挥到极致,知道云以容醒来后是要害臊的,先让人进来简单收拾了一下。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按皇上吩咐带了衣裳被子。衣裳已叠好放着,被子还带着凉意,萧朔先自己盖好。云以容没了温暖的怀抱,瘪着嘴抽搭了几声,他虽忙不迭将人揽在怀中,嘴上还不忘嫌弃一句,“真黏人。”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云以容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她揉揉眼睛撑起身子,开口喊人的嗓音都是沙哑的,宫女太监们喊了个遍也没人理。云以容觉得奇怪,正准备下床的功夫,萧朔亲自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
她有点晃神,下午的荒唐画面一帧帧在眼前闪过。将他的体温、呼吸以及心跳最直观地体会一遍后,云以容没法坦坦荡荡地面对萧朔了。她不自在地说道:“多谢皇上,臣妾下床吃吧。”
刚挪了一条腿,腰上一阵一阵的酸软感袭来,紧接着另一条腿内侧的软肉抽搐了几下,像跟她闹脾气一样。萧朔说:“还有力气下床?”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神情。云以容摇摇头,抬手想把碗接过来,只见他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喂进自己嘴里。
是最家常的面条,连荷包蛋都没有,甚至盐都不舍得放。她饿坏了,况且本来就不是给什么吃什么的性格,小声嘟囔了一句:“周师傅今晚怎么如此不上心?亏本宫平时对他那么好。”
萧朔喂人的动作并未停下,道:“朕特意嘱咐的,面条煮烂些,怕你吃东西太累。”
两腮确实是不太舒服,云以容活动了几下下巴,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她不太愿意和萧朔对视,见多了这人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导致现在有了后遗症,四目相对就宛如触电。一言以蔽之,云以容纯情得要命。
面见了底,萧朔问道:“还吃吗?”
“不吃了。”云以容说:“身子乏,还想睡会儿。”
“那便休息吧。”
萧朔始终没喊宫女进来,自己拿着东西走了出去。云以容是真的很累,几乎翻个身就睡着了。一阵低语声把她喊醒,是青宁在人耳边,不停地叫“娘娘”。
“怎么了?”云以容刚一开口,就觉得喉咙里像被火烧过一样,她使劲清清嗓子,说:“我要喝水。”
“娘娘你发高热了。”青宁面色有些焦急,说:“奴婢已命小施子去请了刘太医,可眼下太晚了,不知刘太医还在不在宫里。”
“这点小病,还能考验住谁的医术不成?随便一个太医开点药就好。”云以容实在难受,足足喝了两杯水才觉得好些,她拿手自己摸了一下额头的温度,果然又烧了起来。宫女们见她醒了,多点了几盏油灯。寝殿又亮了起来,云以容眯起眼睛,环顾四周,问道:“皇上呢?”
“娘娘……”
见青宁一副为难的样子,云以容心里一沉,说:“去了月央宫?”
或许是她的样子太失魂落魄,把小丫头吓得慌了,急忙跪下说着请罪的话。云以容只觉得身体冷了起来,她用双臂环住双膝,蜷缩着,哑声说:“本宫没生你的气,你起来。”
“娘娘也别太伤心了。”青宁怯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陈贵妃叫人来请,说头疼不舒服,皇上才……”
“知道了。”
小施子带着一位面生的太医走了进来,瞧着比刘太医年轻许多,随行的还有萧芙。她探了一下云以容的额头,惊道:“怎么这么烫?孙太医,你快给她看看。”
云以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跟着来了?”她看萧芙的头发只随便梳了起来,头饰也并不复杂,猜测对方八成已经要休息了,是被外面的动静吵到才过来。
果然,萧芙说:“我听说皇兄的口谕了。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担心着,恰好方才白兰在宫门口撞见了小施子和孙太医,我便来鸾凤宫看看。”
“只是风寒尚未痊愈,不碍事。”云以容边说边咳了几声。萧芙看着人苍白的脸色一阵心疼,乌黑发丝下的脖颈处隐约可见淡淡的红痕,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怎么留下的。她气急了,说道:“皇兄怎能如此对你?我这就叫人去请他!”
“小芙。”云以容伸手拦着萧芙,说:“算了。”
她没力气说更多话,心里唯独剩下对自己的讽刺。任由萧朔动作,是抱着一丁点他或许也有感情的想法,她以为这段关系里,是有那么一些两情相悦的成分在的。
不过到底是想错了。肌肤之亲于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吧。况且两个人到底也没做到最后,那萧朔去找陈月妍干什么?寻欢么?
孙太医诊完脉,见云以容心不在焉的样子,唤道:“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