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的小儿子生病,镇上的郎中说治不好,她不死心,去了县城,人还没有到县城,便断了气。
那一日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乌云沉沉欲坠,她抱着孩子跪坐在路边,哭得肝肠寸断。
后来她遇见一个重伤的老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孩子看着跟她的小儿子差不多大。
老妇人将孩子托付给她,叮嘱她,若是愿意养着这个孩子,千万别叫他进京,也不许考取功名。
顾母经历丧子之痛,老妇人断了气,孩子哇哇大哭,顾母于心不忍,收养了这个孩子,早已当做亲儿子在养。
她一直遵循老妇人的遗言,可顾淮之执意让顾景云念书走仕途。
他说:“该发生的事情,总有一日会发生,不是我们逃避,便能够相安无事,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二弟天资聪慧,娘忍心让他一辈子碌碌无为?”
顾母不忍心,便松了口。
之前不愿意进京,一是为了心里的执念,二是顾及顾景云的身世。
可顾景云要走仕途,早晚要进京,她咬了咬牙,豁出去。
未必就会认出来。
顾淮之开口道:“你方才望着窗外出神,莫非不是不舍?”
顾景云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心里明白了,他们的反常原来是真的关心他!
闷闷的「唔」一声,他缩在角落里,将脸埋在膝盖里假装睡觉。
太丢人了。
马车停下来,九歌掀开帘子进来。
“小姐姐!”九歌瞧见苏晚露出惊喜的笑容,又一一向顾母等人打了招呼,她挨着苏晚坐下,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我们现在去京城吗?”
“是呀,带你去找九欲。”苏晚目光打量一下九歌,经过将近一个月的休养,养出了一点肉,皮肤白皙了一些,是个美人胚子。“在青峰山过得如何?”
“很开心,哥哥姐姐都很好!”九歌笑容纯净,不舍地问道:“他们一起回京城吗?”
苏晚:“回。”
“大小姐,我们骑马随行。”戚广洪亮的声音在外响起。
苏晚掀开帘子,便见戚家军整装待发,胡氏瘦弱的身形,站在不远处的山路口,十分落寞,她瞧见苏晚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双手紧紧握了一下拳头,似乎找到了勇气,她跑了过来。
“顾娘子,我、我能陪你一起进京吗?我、我知道自己没有用处,但是我、我可以帮你操持家务。”
胡氏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抠着衣角,目光直直的盯着苏晚,没有怯弱的躲闪。
苏晚看着变得勇敢的胡氏,微微笑道:“可以,跟着我去京城,可能没有在青峰山安全清净。”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就想跟着你。”胡氏在青峰山听了许多关于苏晚的事情,知道她种种的不容易,胡氏想报恩。
苏晚的确需要人手,将胡氏给捎上。
一行人北上京城,在府城耽搁了一日,等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五日早晨。
第151章 不见
顾景云和顾宝珠一改之前的消沉,瞧着气势恢宏的城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向往之情。
“大嫂,这就是京城吗?是不是真的比广陵府还要大很多很多啊?里面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杂耍?”
“我们在街上是不是随便碰见一个人,都是贵人啊?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他们会像话本说的一样,直接乱棍打死人吗?”
苏晚对上他们黑溜溜的眼睛,默了默,一一回答道:“京城有两个广陵府那么大,很多好吃好玩的,也有很多贵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蛮横不讲道理。所以你们别乱跑,出门的时候,跟着你大哥和我。”
两个小家伙乖巧的点头。
苏晚瞥向九歌,离京城越近,她便越沉默,原来的期待与即将重逢的欢喜,全都化作了忐忑不安。
“你哥哥一直在找你,见到你,他会很开心。”
九歌咬住嘴唇,“我知道。”
“今日我还有事要办,明日一早带你去找九欲。”
“好。”
他们之前在府城停留的时候,苏晚安排几个戚家军提前到京城收拾宅子,胡氏自告奋勇,提前进京帮忙布置。
马车进了城门,顾宝珠、顾景云、顾母、九歌全都凑到窗户去看京城。
京城十分繁华,贩夫走卒,买的东西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穿过大半个京城,马车停在一座宅邸。
一行人从马车里下来。
宅子的门打开。
胡氏从里面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戚六算着你们今日早晨来,早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快点进来吃了。”
顾母站在门口,望着干净整洁的街道,这一条巷子全都是气派的宅子,一看住的就不是寻常人,她心里很不安。
“娘,我们先进去。一路舟车劳顿,您该累了。吃完便洗漱一番,回屋歇着。”苏晚挽着顾母的手臂,牵着顾宝珠进宅子。
她还没有来过这座宅子,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气度威严。
绕过壁影,便是堂屋,里面摆放着物华天宝,每一样都散发出金钱的气息。
胡氏见苏晚盯着摆设,小声说道:“每间屋子都有多宝阁,上面很多这些物件。”
苏晚:“……”
她就算不奋斗,变卖家产度日,也能富足的过完后半辈子。
苏晚对摄政王的好奇心,越发的浓厚。
“我们原来以为被褥都要买,结果都有现成的,全都是新的,摸着特别的柔软,还熏了香。”
胡氏昨日大开了眼界,他们住在后排房,专门给下人住的,里面都有被子,躺进去就跟睡在云絮上一样柔软,她这辈子没有睡过这么香,这么软的床褥,今日险些起不来。“我们全都搬出来晒了一遍。”
“辛苦你们了。”苏晚浑身都不舒服,想要洗个澡:“有烧热水吗?”
“有,几个灶台,全都烧着水。”胡氏去摆早饭。
戚家军将箱笼搬进来,各自放在各自的房间里。
苏晚草草吃完早饭,去飞流阁洗漱好,收拾一番出来,便瞧见顾淮之已经收拾妥当,坐在外屋等她。
“淮之,我现在去见摄政王,他送我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我该给他送什么礼?”
苏晚心里犯愁,摄政王不缺钱,讲究的便是要投其所好:“你知道他的喜好吗?”
摄政王无欲无求,唯一所求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顾淮之的视线落在苏晚的脸上,一双凤目像极了摄政王书房里那幅画像中的人的眼睛,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眼尾,低声道:“你救他一命便可。”
他的袖子熏染沉水香,手指沾着秋天的凉意,眼尾被他触碰的那块皮肤却灼烫着。
苏晚眨了一下眼睛,不敢乱动:“眼睛没洗干净吗?”
“沾了一根眼睫。”顾淮之指腹轻轻刮蹭一下。
苏晚手指搓一搓,“你要与我一起同去吗?”
“好。”顾淮之没做思考。
两个人一起出府。
墨渊和墨尘站在马车旁,瞧见主子带着主母一块出来,心里骤然一惊。
主子这是打算向主母坦诚吗?
墨尘忍不住为主子捏一把冷汗。
墨渊倒是觉得主子有觉悟。
他们心思各异,护送夫妻俩去摄政王府。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前。
苏晚掀开帘子,便瞧见有人拎着礼物拜访,被罗成拒之门外,她抿一下唇瓣,有些担心见不到摄政王。
“苏小姐!”罗成一眼瞧见苏晚,拉开府门,大步走到马车旁:“您是来找摄政王?”
“正是。”苏晚从马车上下来,“我听说摄政王病了,特地来拜访他,顺便感谢他赠送我的厚礼。”
罗成忽然想到什么事,眉宇间的喜色敛去,有些迟疑道:“王爷身体欠安,闭门谢客。我得先去请示他。”
“有劳了。”
罗成看见马车帘子动一下,顾淮之从里面出来,眸光闪动一下,转身疾步掠进府里,连飞带跑的去主院。
“咳咳……咳……”
内室传出几声闷咳,罗成脚步一顿,敲了敲门,不等摄政王发话,他径自推门进来。
一室的冷清,摄政王披着外衣坐在榻上,正在批复公文。
小几左上角摆放一碗冷却的药,不动分毫。
“主子,苏小姐来探望您。她懂得医术,应该是给您医治。”罗成指着药碗:“属下将药温好,再给您送来吃了?”
“不吃。”摄政王不容置喙道:“不见。”
罗成诧异地看向摄政王,他大半张脸浸润在阴影里,轮廓显得格外深邃锋利,这一场大病来势汹汹,身姿依旧伟岸,只那下巴却是削瘦了。
他忍不住说道:“苏小姐恐怕会伤……”
对上摄政王冷厉的目光,后面半截话,卡在咽喉里。忽然,他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顾公子来了,您见吗?”
摄政王缄默不语,只剩下翻动公文的簌簌声。
罗成心中一喜,这是同意了。
摄政王不见苏小姐。
顾公子带人进来,那可就与他无关!
他疾步飞掠去府门口,面向苏晚,眼神却是瞟向顾淮之:“摄政王要见你。”
顾淮之心中一动,他握住苏晚的手,带她去主院。
第152章 冒犯了
顾淮之望着若隐若现的雄伟楼阁,眉眼沉敛,摄政王不愿意见苏晚,不知可会为难她,迁怒她。
今日他亲自将苏晚带到摄政王面前,便是要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苏晚面前。
顾淮之眉心一蹙,心中浮现一丝不安,她可会怪他隐瞒,不够开诚布公?
这一道坎,早晚得跨过去。
顾淮之脚步沉稳,毫无半点迟疑。
须臾间,便停在主院门口。
罗成姗姗迟来。
他咳一声:“你们……不进去?”
“不用通传吗?”苏晚满眼疑惑。
罗成又咳了一声,心虚地看一眼顾淮之,摇了摇头:“不用通传,王爷要见你们,只管进去就是。”
反正他不相信摄政王会治苏晚的罪。
至多……至多事后迁怒他,反正还有顾淮之给分担。
苏晚望着三层的阁楼,琼楼金阙,玉砌雕栏,每一处都精美细雕,看起来十分壮观,比起寻常的楼阁要高出许多。
“这里风水极好,站在三楼能够将京城的景致尽收眼底。”罗成嘿嘿笑:“改天苏小姐有空,可以上三楼去看看。”
苏晚没有这个想法,摄政王对她宽容,那是看在她娘的面子上,她可不能得寸进尺。
“我们一起进去?”苏晚想起关于摄政王喜怒无常的传言,心下迟疑道:“不如你在外面等我?”
若是她惹恼摄政王受罚,顾淮之还能解救她。
两个人一起进去,一块遭殃。
罗成悚然一惊:“你俩一块进去啊!”
苏晚一个人进去,他阳奉阴违,不就全都是他的锅了?
“摄政王身体不好,你们再不快点进去,等会歇下,便不会见客。”罗成催促道。
顾淮之颇有意味地睨一眼罗成,“走吧。”
“不好吧……欸?你慢点。”苏晚被顾淮之牵到门口。
“叩叩。”
顾淮之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进。”
顾淮之推开门,屋外的光瞬间倾泻满屋,驱散一室冷清。
两个人步履缓慢地走去内室。
摄政王背对着门口,只是往榻上一坐,浑身便有一种苍松翠柏拔地倚天之势,魁伟雄奇。
许是身边都是亲近的人,又因为在病中,反应稍显迟钝。直到脚步声近在耳边,方才觉察出两道脚步声,其中有一道是女子的。
摄政王侧目望来,一双冷锐的眸子,仿若雪夜悍刀,透着浑厚的肃杀之气。
苏晚脚步一顿,紧张的捏紧顾淮之的手,行礼道:“晚辈苏晚拜见王爷。”
摄政王目光如炬,牢牢盯着苏晚,若不是通身的气质与着装,错眼下仿佛看见戚敏。
一样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张青春靓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与苏继鸿相像之处。
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见到苏晚。
第一次是戚敏生产不久,他听闻孩子早产,只怀胎八个多月。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心跳快速跳动,有一种念头跃然在心间。他不顾一切赶回京城,想要问问这可是他的孩子。
戚敏矢口否认,她说是因为意外导致,孩子才会早产体弱。
若是他的孩子,便会是足月,又怎么会像小猫儿一般瘦弱,几乎养不活?
她还说:“我嫁给苏继鸿,便是他的妻,即便有你的孩子,我也不会让他出生。”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戚敏让苏晚与太子定下婚约。
失望与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摄政王觉得他是入了魔,才叫戚敏这般作践。
他连夜离开京城,不久便听到戚敏的死讯。
往后每年苏晚生辰,他都送上一份贺礼,却是不曾见她一面。
怕的是在这张脸上看到苏继鸿的影子。
摄政王定定地注视她的脸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可笑,纵然她不像苏继鸿又如何?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苏继鸿的血。
他冷漠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顾淮之的身上。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几声:“庭渊,此番乡试高中解元,可有何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