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被法西斯先行研究原子弹,那我们国家不都成了乖乖待宰的小绵羊了。”
“我的国家已经被宰割了。”宋君里抹了一把脸,声音在手掌下闷沉。
堂上的气氛酣热,最顶尖的科学家们汇集于此,这里的人大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组成了“天才”的一部分,他们拥有最敏捷的思维,提出者只需一句话,他们就能迅速的推导实验过程并根据最后会得到的结果推翻提议。他们的学识和智慧穷尽了物理之极,浩瀚的理论活在他们的大脑中,并且永远在准备像海绵般吸取更新更多的知识。在这一方小小的会堂上,无尽的原理定律持着刀戈你来我往的迎战。
而宋君里逐渐被困意席卷。他只睡了三个小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抓住脑海里的那点模糊的思路,但就像在浩渺晦暗的星海里寻找一颗位于最深处的暗淡无关的小行星一般,它有时发出微弱的闪光引领你前来探寻,有时又彻彻底底的潜入黑暗中让你遍寻不得。宋君里竭尽全力的抓住脑海里的那一点微弱的闪光,却总是迷失在漆黑的宇宙里。有时他似乎离它很近,几乎触摸到了它,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他陷入了睡眠,但堂上激越的辩论让他无法真正熟睡,他介于清醒和熟睡之间,一半的灵魂遨游梦境中的黑暗,一半的灵魂清醒的留守激烈的会堂。
梦境混乱而无序,他一时是一个没有质粒的夸克,一时是爆炸的宇宙,一时是裂变的原子,一时是坑洼、是引力、是星球、是阴影、是黑斑……而外界混乱的争辩也与他的梦境交织,不断拉扯变幻着他的意识和形态,有时又将他分散坐无数的尘埃粒子,漂浮在宇宙中,有时又完整的让他被黑洞吞噬,他不断的扭曲变形瓦解凝聚,最终似乎融化进了所有漂浮着的理念中,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又慢慢、慢慢的凝聚在一起,无数漂浮理念随着他的意识汇集梳理,在最后,宋君里在黑暗中看到那些理念汇聚成一本书的形态,那是一部古往今来浩渺无际的物理史书。他的灵魂流淌在书中。
突然,黑暗中出现一只大手,拿起了这本书,大手的主人拿着书不停的行走。他行走的第一天,有了光明和黑暗,他行走的第二天,有了空气和天空,他行走的三天,有了大地和海洋,花草和树木,他行走的第四天,星辰和月亮照亮黑夜,他行走的第五天,大地有了跳动的生命,他行走的第六天,有了人。第七天,书察觉到这个人累了,他拼命想看清这个持有自己的人的脸,而那张始终模糊不清的脸终于清晰起来。书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赫然是一张自己的脸。
宋君里猛然惊醒过来,他深深的喘气,抬眼看向四周。周遭一瞬间被隔绝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望着这喧闹的会场,一道定律自然而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牢牢的盘踞着。
他想,他找到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了。
时转眼间又转眼过了半年。
Dear青阳:
此时正是波士顿的凌晨,灯火俱静,今天的昆明是艳阳高照还是大雨如注呢?
今天我照常去研究院后的湖边坐会儿,看到西娅和乔伊一家五口悠悠在水面漂浮,修长的洁白的颈脖相互玩耍依偎。西娅乔伊的三个孩子上个月还是灰绒绒的,现在已经出落的高贵优雅了。时间过得真快,上次一别,我们已有一年多未见了。
研究所的朋友送了我一只增发剂,说是他一个朋友闲得无聊时研究的。但在我扫视了一圈实验室里的同事们稀疏的发顶之后,我对“闲的无聊”的说法有点怀疑。这样说有点看笑话的意思,但我一直为我的头发能保持乌黑茂密而开心。
上周实验室里发生了意外,一些人幸运的有了一周的假期,但是不能离开波士顿。我和一个要好的同事开车去了乡下。波士顿的乡下真的是美极了,空气清新,蓝天和沃野在面前一览无余的铺开。
最后我们被一片美丽的山峦吸引住了,沿着山峦车子开到了一个名为库姆的小镇,这是个面积广阔的的镇子,人们大多居住在镇子的东边。这里环绕的橘色山谷和流经的闪闪发亮的河流吸引了我们,我们决定库姆镇度过假期的最后三天。
三天里,我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小镇。越过山林而来的风空冽而清甜,茂密的松杉林聚集在流经山谷的河流一侧,与松杉林隔河相望的另一侧是平原上的错落有致的低矮房屋,中间一座洁白的塔楼耸起。库姆镇的居民性情也如这里一望无际的平原般洒脱大方,招待我们的旅店老板一家总是热情的邀请我们一起用餐。
这里全无现代工业的痕迹,我游荡在自然的山谷、平原、河流边,矿野的风将我鼓荡,我宛如一只飞鸟。有人说,爱情会让人成为诗人,认识你之后,我便有了许多美丽的幻想和浪漫的诗意。在我看着这些山河湖泊时,我能感到你就在我的身边,和我一同感受欣赏这一切。
你呢,从上海到芜湖,从重庆到昆明,你在中国版图的南方辗转,走过许多的路,见过许多的人,看过许多的风景,经历了许多危险。在你经历这些的时候,我是否陪在你的身边呢?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沿着被鹅掌楸遮掩的乡间小路散步,沿途厚厚的乔木黄叶后总有明晃晃的亮光,是阳光照耀在湖水上的波光。不期然的,我看见了一栋破旧的白色房子,掩映在蓝色的湖水与蓊郁的苍林中间。
从房子干裂的木材和周围蔓生的野草可以看出它的岁数已经很大了,一棵贴着墙角茁壮生长的树挤压的它岌岌可危。我在这栋破旧的房子边驻足了一会儿,你猜怎么着,我联系了房产中介和银行,用自己的积蓄和银行贷款买下了这栋房子。
我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地方,你也一定会同我一样爱上这里。
一个思念你的人。
宋君里把信装进信封,填了地址,贴了邮票,成了一封等待被寄出的信。宋君里打开书桌上方的窗户,夏夜的风送了进来。月下有影影绰绰的树影,风中有呢喃不清的絮语,宋君里遥望着天上的晦月,脑海里那人的面孔也逐渐如月色般朦胧了。他凝望黯淡的星月,设想月亮垂落湖中的美丽,水面粼粼的波动,吹进屋里的风含有水汽。墙角的那棵老树要保留,重建的房子还是白色的为好,还要有一个花园,不用请园丁,他和青阳就可以打理。房子要两层的,面积可以大些,以后两家人来这边度假方便。还要有一艘小艇,天气好的时候就去泛舟。
如此想了一会后,他终于回过神来,拿起这几天的实验报告,细细研看起来。
第19章 民国旧女(十)
六月十八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也是适宜嫁娶的好日子。冯深秀和吕斯咏的喜事就在这一天。从清晨开始就热闹非常,前来贺喜的师生泱泱的挤满了一条街,也是青阳毕业前的最后一场热闹事。
原先的设想是找一家教堂,在牧师的誓词下结成好事。但后来找了方圆十里,都没有找到一家教堂。于是燕华校长成了证婚人,青阳和宋瑛成了吕斯咏的伴娘,伴郎是冯深秀的两位教师好友。
新娘子的婚服是吕斯咏自己设计,由物理系的女生们一起赶制的。这两年,吕斯咏从陈教授的助教成了独立的物理授课老师。
洁白的嫁衣和挺括的西服装扮了新人,厅堂里洋溢着幸福的快乐。仪式是在租的房子里举行的,房子被装扮的焕然一新。仪式过后,在街上的饭厅摆了简单的酒席,很多人是自带菜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