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恶梦了。”
去?
怎么去?
她还没问出口,江觅安又对小桑说,“麻烦小桑姑娘给我两个蒲团。”
小桑领命道:“江公子稍等。”
江觅安让小桑将蒲团放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让关盈盘腿坐下。
她问:“这样就能进入虞蓉的梦里?”
“干坐着自然不能。”江觅安撩袍坐在另一个蒲团上,嘱咐小桑不要打搅他们。
小桑重重地点头,“放心吧江公子。”
江觅安修长的手指探入胸前的衣襟内,拿出那枚指节大小的骨笛,他默念一个口诀,抬手轻轻在关盈的眉心点了一下,这是生魂引路的招魂印,以防时辰到后他们还没回来。
结好印好后,他道:“盈盈姑娘可要集中注意力,认真听,不然可就进不到虞小姐的梦里了。”
“好的。”
她伸手摸了摸眉心,没什么异样感。
江觅安将骨笛放在唇边缓缓吹起来,跟先前她躺着棺材里听到的不一样,这是另一首曲子。
声音如女人在幽怨的哭泣,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诉说着她不满的情绪,关盈不由跟着笛声走。突然,江觅安猛地加重气息,笛声便变成了刺耳的尖音,关盈心中陡然一紧。
待她回神却见自己漂浮在空中,手掌是透明的,只有一个大概轮廓,而她的身体在盘腿坐在蒲团上。
她看看手心,又看看蒲团上的自己,道:“这首曲子也太神奇了!”
小桑仍然笔直地立在他们身旁,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再说话。
江觅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曲子叫‘离魂’,一曲毕,魂魄离身,万物无阻。”
他轻唔一声,道:“我许久未吹,看来还未生疏,盈盈姑娘第一次离魂,很成功。”
关盈回看过去,见他和自己一样,飘在空中。她问:“咱们这样会有危险吗?”
“生魂只要离开肉身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就没有危险。江某刚刚给盈盈姑娘结了招魂印,必定能安全回来。”
这下她放心了,去一趟虞蓉的梦里也花不了十二个时辰,再说还有招魂印在。
“走吧,赶在天亮之前回来。”说完,江觅安拉住关盈的手腕,飞向虞蓉。
在虞蓉梦里,这会儿是白天,虞蓉挺着一个大肚子在缝制一双虎头鞋,她面容恬静,神情专注。
关盈看房间里的布置极其眼熟,窗边放了两盆君子兰,墙上挂了山水画,还有柜子、桌子的摆放的其他器物,跟现实里虞蓉的闺房是一样的。
关盈纳闷了,“也不像是恶梦啊?”再看看吧。
小桑满脸焦急地进来,道:“小姐……”
虞蓉道:“怎么了?”
小桑不忍道:“是姑爷,……他请您过去。”
虞蓉低头着在绣老虎的眼睛绣,关盈看不清她的神态。不见她起身,话语平静地对小桑道:“让他等等吧,这只虎头鞋还差一只眼睛就做好了。”
窗外风声阵阵,两盆君子兰晃动着它们细长的茎杆,虞蓉不紧不慢地绣着,似乎万事与她无关。
虎头鞋上的那只虎眼还未绣完,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来人眉尾有一颗红痣,清逸的面容透着他不悦的情绪。
关盈睁大了眼,又仔细一看,道:“这人不是昨日在脍食居与虞蓉的人吗?他怎么成了虞蓉的夫婿!”
严格地来说,常岚之只是虞蓉梦里的夫婿。
江觅安望向常岚之,道:“这么说盈盈姑娘见过他?虞小姐也认识他?”
“虞蓉小姐并不认识他,她只是觉得见过,又想不起来。”关盈抿抿唇,问出了她心里的疑惑,“他会不会是妖怪,跑到虞蓉小姐梦里来作祟?”
江觅安道:“是有点奇怪,我暂时看不出他到底是人是妖。”
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常岚之大步流星地走到虞蓉面前,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鞋子,冷笑一声,道:“我让人传话叫你过去,你为何久久不动身?活不下来的孩子,绣这鞋又有何用!”
他将鞋子厌恶地往地上一丢,小桑大惊失色,忙跪在地上恳求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见小姐在绣的这鞋只差一点就完工了,便想等小姐绣完,再禀报姑爷的事。”
常岚之冷冷道:“既然连传话都不会传,那留着你这样的奴婢也没什么用了。”他扔下一把匕首,对小桑道:“自行了断吧。”
小桑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去摸匕首,虞蓉扶住腰肢从绣墩上起身,一脚将匕首踢开,盯着常岚之道:“不关小桑的事,是我执意要绣完这只鞋。你若是心里窝火,尽管朝我来,别连累无辜!”
常岚之笑了,他抬手摸着虞蓉的脸颊,“你还真是每次都这样,我都经历过多少回了,虞蓉你该改改了。”
虞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和小桑道:“小桑你先下去吧,我和他还有话说。”
小桑面露迟疑,“小姐,奴婢还是……”
虞蓉对她笑笑,打断她要说的话,“去吧,将窗户关好,这会儿风大,别吹坏了我的兰花。”
常岚之讥讽道:“还有心思关心那两盆兰花。”
虞蓉不答话,双手抚在肚子上,见小桑依言将窗户关上,退出去后,她才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常岚之将手搭在虞蓉的手背上,“该有八个月了吧?孩子应该早已成形,你竟然如此喜欢这孩子,不如我让下人请来产婆,你将他生下来,若侥幸他能活下来,我便不取他性命。怎样?”
虞蓉猛地推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道:“疯子!你还有点儿人性吗……”
她的胸口起伏着,“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更不该嫁给你!你害死了我父亲,现在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不知道是虞蓉哪句话刺激到常岚之了,他的脸阴沉不已,他死死抓住虞蓉的肩膀,厉声道:“你早就后悔了吧?啊!我的虞蓉大小姐!可惜,晚了!我不但要这个孩子的命,我还要你的命!”
虞蓉脸色变得煞白,眼眶慢慢蓄起泪水。
常岚之厌恶地看了一眼,松开她的肩膀,语气逐渐平缓下来,他带着假笑,道:“不过不能让你那么轻巧地就死了,那样你们虞家可就没人了。”
虞蓉那两滴清泪从眼角滑下来,她兀自捡起地上的虎头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我虞蓉自不知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折磨我,折磨我们虞家。我以如笼中之鸟,生死看淡,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给我个痛快吧。”
常岚之却笑了,他捏住虞蓉的脸,一字一句对她说:“正是因为夫妻一场,我才要吊住你的命,你是我的爱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虞蓉的脸颊被他捏出来印子,常岚之道:“选个好日子,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吧。”
常岚之走了,虞蓉呆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手里的虎头鞋被她捂的紧紧的连绣花针扎破了她手指都不知道。
关盈握紧拳头,愤愤不平道:“这人太可恶了!要是再让我碰见他,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江觅安道:“这只是虞小姐的梦。”
关盈:……
第三十七章 :梦魇(二)
画面开始扭曲,连同地面都在变化,关盈站在原地左摇右晃,毫无所依。江觅安看不下去了,领着她的衣领轻轻往上一提,她便飘在空中。
关盈松了口气,眼前的景象变得古怪,虞蓉消失了,地上的虎头鞋也不见了。
不由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虞蓉要醒了?”
“不是,是虞小姐的梦境在变化。”江觅安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好像是有人在催动这个梦境。”
关盈道:“那抓住他是不是就可以了?虞蓉的梦魇之症也能好了。”
江觅安笑起来,“没那么简单,我们现在魂魄之身就算他在虞小姐的梦里,我们也对他做不了什么。还是先将虞小姐的梦弄清楚再说吧。”
他又道:“但愿梦境中的时间跨度不要过大,不然十二个时辰可就不够用了。”
关盈朝江觅安飘近,道:“所以,生魂离体的时间是算梦境里的?”那要弄清楚虞蓉的梦,岂不是要在梦和现实之间来来回回?
江觅安道:“也不全然,但多少会受影响。”
关盈大概懂了,但两者间的时间怎么换算她就不得而知了。
景象渐渐由虚转实,依旧是在刚才的房间里,小桑被人架着,虞蓉挺着肚子坐在绣墩上,手里拿着那双做好的虎头鞋。
一个满脸肥肉的妇人把一碗褐色的汤药端到虞蓉面前,她是常岚之让人请来的产婆。
“虞小姐,我劝你还是老实喝了吧,头胎难生。喝了药,也就疼一阵儿孩子就出来了,没得平白多受罪。公子吩咐过了,说你要是不愿意喝这碗催生药,让我只管来硬的。”
小桑担心地叫了声小姐。
虞蓉放下虎头鞋,淡然地接过药碗,她一手扶着后腰,垂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腹部,柔声道:“孩子,是为娘对不住你。不过,你有一个这样爹爹,不到这世间来或许更好。”
她仰起头,喝得有些急,似乎在无言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褐色的药汁儿顺着嘴角流往她白皙纤长的脖颈,滴到身前的衣衫上。
关盈叹了口气,虞蓉现实里多好一姑娘,梦里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江觅安说得对,这是虞蓉的梦,也好在只是梦。
虞蓉将碗口朝下,“现在你可满意了?”
产婆接过药碗,拿起帕子擦擦不慎蹭到手心的药汁儿,“虞小姐说笑了,我满不满意有何干系呢?”
虞蓉笑了,眼中慢慢闪起泪花,她道:“是啊,与你有何干系!”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身子从绣墩上滑下,死死捂住肚子,冷汗直流。
催生药的药效来了。
产婆淡定地吩咐旁边的人把虞蓉扶到床上。
关盈不由跟着飘了过去,里床边还有三四丈远时,她停住了,转身对留在原地的江觅安道:“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看了,不你还是出去吧。”
“嗯,盈盈姑娘盯着些。”说完江觅安穿过墙壁,出了房间。
虞蓉痛苦的叫喊声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立马在屋内散开,关盈忙看过去,床上的被褥被鲜血染红,婢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热水上来。
产婆双手赤红,往被褥中一掏,拽住孩子露出来的一只小脚,道:“虞小姐你这胎位不正,孩子的脚先出来,要是孩子的头出来的快兴许还能保住一口气。”
虞蓉咬紧牙关,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强稳住气息道:“你待如何?”
产婆笑笑,“很简单,拽出来就成了,公子说生死都是这个孩子的命。我也算做回好事吧。”
关盈心口一窒,直接拽出来,不说孩子了,就连大人都可能没命!这算哪门子好事!
她冲过去,想制止产婆的动作,可是她手穿过产婆的身体,什么都抓不住。
虞蓉抓紧手中的虎头鞋,质问道:“他会让他活吗?他会让他活吗!……”虞蓉知道常岚之一定不会,他对这个孩子没由来的厌恶。
关盈看着虞蓉痛苦的样子,不由眼眶一热,穿过墙壁,从房里出去。
她无能为力。
江觅安见她含着泪眼出来,问:“怎么了?”
“虞蓉太苦了,夫婿是个疯子,孩子也保不住,现在生产还这样痛快。”说着竟哭了起来。
江觅安走过去,将她的头轻轻往怀里按,“这是梦,虞小姐人好好的。”
关盈止住眼泪,抬起脑袋,问江觅安:“不会变成现实吧?”
江觅安松开她,道:“那就要看给她制造这个梦境的人了。不过,就算他想,估计也没机会了,收了虞老爷的钱,总该把虞小姐的事儿了结了。”
话音刚落,关盈的视线越过江觅安的肩头,停在刚走进院内的常岚之身上。她皱皱眉头,道:“他过来干什么!”
关盈怕常岚之又来折腾虞蓉,因此警惕地看着他。
房中,虞蓉的发出嘶厉的叫喊声,婢女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常岚之盯着这些血水,眼中闪过一丝苦楚。他在门前徘徊,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关盈有些看不懂他了,既要折磨虞蓉,现在又这副表情,心疼得晚了!
她问江觅安,“你看得惯他吗?”
江觅安顾左右而言他,“他有这样一副心肠,适合来弑血宗。”
关盈看向江觅安,“你还看上他了?要为你们宗主招兵买马?”
江觅安回看过去,笑道:“看不惯。我若不喜欢了,大可以直接些,一剑杀了更干净。”
关盈脖子一凉,“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干嘛还要杀人。”
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因为,我大概是见不得她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江觅安说得轻柔,但配合着虞蓉的惨叫声,关盈听着心头凉凉的。
没过多久,虞蓉的叫声渐小,产婆抱出一浑身是血的婴儿,见常岚之在门口,忙笑道:“公子来得正好,小姐刚生,我正要把孩子抱给公子瞧瞧。”
常岚之嘴唇嗫嚅一下,“小姐怎么样了?”
产婆道:“刚生完,身子虚,晕了过去,小姐的婢女在身边伺候着。”
常岚之点头,眸光落回到孩子身上,产婆了然,她道:“已经没气了,是个男孩,公子瞧瞧吧。”
常岚之熟练地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孩子闭合的双眼,兀自道:“又是一个男孩,虞蓉下次怀的会是女孩吗?”
关盈不由疑惑道:“虞蓉之前还生过孩子?那府里怎么没有孩子?而且产婆说她这是头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