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源贺一身戎装气势威严,刘尼一派闲云野鹤的模样气定神闲,而高允则蹙着眉神色严厉地看着拓跋濬,道:“陛下,此举大大的不妥!”
拓跋濬蹙眉,冷眼道:“此事我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
拓跋濬的话刚落音,高允马上跪拜在地,大声道:“如若陛下执意如此,高允愿自请辞官,再也不踏入朝廷半步!”
“你!”拓跋濬面色顿红,瞪着眼看他,却发现自己真的早已无法做到随时抛弃江山不管!
一面是自己挚爱的女人,一面是江山社稷,自己竟然有一天并不能做到如当初那般义无反顾地追随她而去!
乐儿……冯乐儿!你是因为对我失望至极,所以才将自己义无反顾地置于险境中,然后绝然离去的吗?
可是,你可知道,你心痛,我比你心痛一千一万倍!
如果不是因为大魏这岌岌可危的江山,不是因为那些痛苦煎熬的百姓,我何以不能与你云鹤周野,天地为屏,洒脱一世?
第155章 冷彻心扉
临时驻扎的军营内,冯乐儿换上一身利落的束腰白衣,头发高高束起,乍一看还颇有男子模样。
她的前面,沈庆之、薛赜和几个长官模样的人团团围在一起,指着前面的地图道:“刚刚接到陛下的旨意,让我们应援荆州的兵马,一起追讨叛臣刘义宣!”
冯乐儿也看着地图,想,现如今刘峻杀死刘邵刚刚即位,虽然刘邵的军队被全面击溃,可作为江左第一大州的荆州却因刘义宣长达十年的驻扎而实力强大,兵力极强,此次刘峻即位后第一要务便是要消减刘义宣的实力,却不想把他逼急了,直接起兵谋反!
他们此次回去必定要路过荆州,而刘义宣必定知道沈庆之等人即将路过他的境内,沈庆之乃刘峻的得力干将,又怎会让他们轻易与大部队汇合?
想及此,冯乐儿忽然开口道:“现如今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沈大人,刘义宣不会不知道你即将路过他的地盘,你此刻穿越荆州恐怕比登天还难!”
沈庆之蹙眉,看着冯乐儿道:“贵人可有什么好主意?”
冯乐儿低头一笑,再抬眼唇边满是笑意,答:“分!”
“分?”沈庆之不明所以,思索着她的意思。
“是的,现如今我们这支队伍虽然也就百十号人,但到底走到哪里都太惹眼了点!
如果我们把这些人打散,混入流民中,待穿过荆州的地盘后再重新聚合,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越过荆州,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损伤?”
冯乐儿说得淡然若水,可听得这些将士们却是一愣一愣的。
他们此行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此刻却让一个女人告诉自己,不需要死,可以完完整整的回到家乡,任谁也无法做到平静。
她的话刚落音站在一旁的一个士兵便忽然跪在地上,几乎哭着道:“姑娘好谋略!在下佩服!”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跪下,最后只有沈庆之和萧赜站在那里,沈庆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冯乐儿,而萧赜则直接走上前来,眉眼荡开,笑道:“乐儿,如果不是你长得如此美艳,我都几乎以为你就是一个征战沙尘多年的将军了!”
冯乐儿一听他这话就是故意耍笑自己,于是没好气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嘴还可以再甜一些,甜得就像抹了蜂蜜了!”
这时沈庆之忽然道:“分,自然是可以。但是,如何分就是一个大问题了!比如,贵人你,谁与你一起?”
冯乐儿自然明白沈庆之在想什么,他们好不容易抓住了自己,除了哥哥的主意以外,又怎会不是刘峻想要挟持北魏不许此刻用兵的手段?
俗话说得好,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南朝的人并不会仅仅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完全信任北魏,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冯乐儿看向萧赜,又随手抓了一个士兵,眨眨眼道:“他们两个看着我,我不会跑的。况且,我还想见见我的哥哥,你们怕什么?”
结果她越是这样,沈庆之越是疑心重,最后还是决定他与萧赜一同带着冯乐儿穿越荆州,这才放心。
是夜,荒郊的树木在冷月下犹显得萧冷。冯乐儿漫步在一颗颗斑驳陆离的参天大树中间,身上一阵阵冰冷。
下意识地,她双手环住自己,看着天上的冷月,想象着此刻,拓跋濬一定站在太极殿的窗前,抬着头,同样看着这一轮满月。
他会在想自己吗?几日前他说来却并没有来,哪怕离开行宫启程也没有跟自己打声招呼,难道此刻他对自己真的厌弃到如此地步了吗?
孩子没了,并不是自己的意愿,自己也很难过,难过得想代替孩子去死!
可是真正伤心的,还是他对自己的冷淡啊!
拓跋濬,当初那信誓旦旦要给自己幸福的那个人哪儿去了?
难道你与我之间,便只是如此脆弱不堪,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雨吗?
想及此,她越发觉得冷了,双手环臂,瑟瑟发抖。
忽然,身后一个厚厚的温暖罩拢在了身上,冯乐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披风,一回头,看见了萧赜恬淡的笑颜。
“怎么不说一声就这样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小心再得了风寒!”
冯乐儿点头,淡淡笑了笑,昂起头,看着天上的冷月道:“这风冷怎地比心冷那般寒彻心骨,风,吹冷的只是皮肤,而心冷,冷得却是血液,是一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萧赜从未见过她如此颓废过,她越是笑,说明心中越是难过,难过到对着冷月一番惆怅之际,说明她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萧赜的脸白了白,看着冯乐儿淡淡笑着的模样,忽然心下一触动,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喃喃道:“不许这样折磨自己!你可知你这样会让所有喜欢你爱你的人难过!至少,我现在见你这样,难过的想代替你承受这所有的痛苦!乐儿,要不,你就跟了我吧?我想,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对吗?”
此刻的冯乐儿只感觉身心俱疲,不但身体累,心更累,眼前的这副臂膀竟然是如此的有力,将自己无力的身心都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胸前!
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头放在了他的肩头,闭着眼,鼻息间一股股的树枝的冷香袭入肺腑。
萧赜见冯乐儿默默依靠着自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便也不去逼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只希望让这样一刻寂静与闲适更加延长。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萧赜坐在皇位上,俯瞰着匍匐于地的一众臣民时,他的脑中依旧浮出了此刻的这幅画面,这恐怕是他此生最最幸福的一刻了!
是她最近,也是最无嫌隙地与自己单纯的在一起的时光。她是那样的柔弱无助,只能依靠着自己,贴着自己的臂膀,像一个最最单纯的女人那样,依赖而安详。
太极殿内,拓跋濬站于窗前,静静地看着天上的那一轮冷月,静静地看,静静地想。
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一直不敢面对冯乐儿,生怕一个心软将所有的事情系数告诉她!
而她绝不会允许将自己的孩子置于李姒的名下!
哪怕她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哪怕她真的就此为了孩子的将来牺牲自己的性命,恐怕都不会同意他的决定!而到时候,他和她便会面临更加艰难的处境和境地!
乐儿,你此刻在哪里?你可知道那晚,我去了,却看见你睡着时依旧还在落泪喊着孩子的那一刻,我周身所有的盔甲瞬间全被击碎,几乎是落荒而逃!
乐儿,你该如何重新面对你?如何找回你?
分散后的路并不平顺,首先冯乐儿长得太美了,光这一点就几乎暴露了他们所有人的行踪!
为了掩盖自己的美貌,冯乐儿不得不用黑炭敷脸,让自己几乎看不出容貌,这才混入了流民中,一路向东行进。
沈庆之和萧赜分别站于冯乐儿两侧,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看守,所以哪怕路上遇到了许多凶残的流兵,冯乐儿也毫发无伤的躲过了很多的无妄之灾!
此次内乱,让周边大量的民众失去了自己的家园,甚至有的被强征兵,家中只剩下孤寡老人和妇孺。
战争一起,很多房子被破坏烧毁,这些孤寡妇孺便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一路往东部逃跑,希望能寻找一丝活路!
荆州地广且富庶,所以很多流民都一涌而至荆州寻找出路。
这一路冯乐儿看见了太多的无助、凄凉和惨绝人寰,而这更加坚定了她此次入南朝的决心!至少,她不可以让百姓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这日,三人混在人群中,正在疾步前行,待走到梁山境内,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骚乱声!
几匹高头大马忽然疾驰而至,并从冯乐儿身边疾驰而过!
冯乐儿下意识看了看那高头大马上的领头人,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灰色战袍,且面容沉稳颇有儒雅之像!
仿佛心有灵犀般,在冯乐儿抬头的一瞬间,那人竟然也看向了冯乐儿!
而冯乐儿此时满脸灰土,那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又驾着高头大马疾驰而去!
沈庆之此刻可以低垂下头,避免与来人的对视,倒是萧赜,回头看了一眼后,低声道:“此人我认识,乃是陛下新任命的荆州刺史朱修之!他是我们这边的人,沈将军,怎么办?我们是否前去与他们相认?”
“不可!”沈庆之马上道,“我们现如今与朝廷失去了联系,暂时不可随便轻举妄动,待我们确认了来人是敌是友再说!”
冯乐儿也赞同点头,道:“没错,此时我们在暗处,是最安全的,绝对不可随便将自己随意露白,还是暂且先以观望为主吧!”
仨人说话声音都极低,一是怕引起周遭人的注意,二是怕流民中有其他势力的奸细。
所以,三人说完后,便疾步前行,最后在一处破旧的山庄内落脚。
第156章 谋划
山庄似乎遭受过多次的洗劫,很多东西都被搬走或是砸烂,他们三人为了安全起见,找了最内里的一间似乎曾经是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所在住了进去。
然后由沈庆之出去找吃的和喝的,萧赜则负责烧火砍柴。冯乐儿闲来无事,则踱步在山庄内的一处小小的花园内,这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白粉相间间,朵朵桃花你拥着我,我挤着你,好像在比美一般,簇簇拥拥的,美不胜收。
冯乐儿自小便喜欢梅花的孤冷清冽和桃花的艳丽无双,此时看见这桃花开得正盛,不自觉地便也陶醉其中,仿佛连这乱世也忘了,不禁吟诗出口:“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何处是春秋。”
“桃花怎地胜欢颜,只缘身在此门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出现,冯乐儿急忙回头,结果在看见来人时,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一开口竟然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哥哥!”
“乐儿!”冯熙也胸中一阵哽咽,胸口翻腾着,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冯乐儿。
冯熙一路赶来与冯乐儿汇合就是怕她在路上出事,此番一看见她无恙,瞬间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激动之余,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看了半天,心疼道:“漂亮是漂亮了,怎地又瘦了?是拓跋濬薄待你了吧?待到哪日我遇到他,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冯乐儿被他这样一说,扑哧一声,不哭反笑了起来!她想,此刻如若拓跋濬在此,还不知道脸上是何表情呢!
冯熙看她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道:“乐儿,你的心还真大,你可知我得知你死里逃生产子却痛失孩儿有多着急!结果拓跋濬那个混蛋竟然还将你禁足?难为你一直以来为他做了那么多,结果竟然就是这样对待你?”
冯乐儿神色微微落寞了一下,继而强扯着自己的嘴角,道:“我……没事……哥哥,你呢?可逃脱了山阴公主的控制?”
兄妹见面本就无话不谈,冯乐儿直接问出了心中最为担忧之处,冯熙自是了然。
他点点头道:“此刻她早已什么都听我的,无妨!也多亏你派来的萧赜和蔡渊,帮了我不少,现在我颇得刘峻的赏识,虽然没有官职,但是一直是参与朝政的。”
冯乐儿点头,心道,难怪此次刘峻竟然能让沈庆之和萧赜一同来寻自己,想来也是刘峻的主意!只是不知,他此次将自己抓来,到底真实的目的是为何?
二人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冯乐儿便带着冯熙回来找萧赜,萧赜刚刚生好火,此刻一看见冯熙来了,马上站起身来,双手拱起道:“冯将军,你来了?”
冯熙也回礼道:“是,我一收到你的书信便马上迎了过来,算起来你们应该走到此处来,所以一大早便在这附近等候了!”
此时沈庆之也回来了,身后竟然跟着一群人!
当冯熙看见为首的人之后,马上上前恭敬地喊:“朱伯伯!”
姓朱?冯乐儿脑中一转,忽然得出一个答案,急忙上前,同样恭敬地说:“乐儿见过朱伯伯!”
朱修之曾经侍奉过冯弘,也就是冯乐儿和冯熙的父亲,且朱修之当年为了维护北燕也曾经不顾生命危险跑到刘宋来求援,并且差点因此失掉了性命!如此厚情,不论是冯乐儿还是冯熙都感激不尽!
此时冯乐儿早已将脸洗净,露出她如脂般的白皙皮肤,朱修之禁不住点头道:“你便是乐儿没错了!你的模样与你母亲当年年轻时像极了!”
冯乐儿一听,羞赧低头,母亲的美她早有耳闻,如今昔日旧友这一说,她倒颇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朱修之与他的手下一众人等本就是来寻沈庆之等人的,此时这样一遇上,倒也正好。
所以,一入夜,几个人便开始围着篝火讨论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朱修之熟知此时的形式,率先道:“陛下即位后为加强对荆州地区的控制,下诏调刘义宣为丞相、扬州刺史,以削弱其实力,但刘义宣「一不遵承」,不愿交出兵权和离开荆州。
后豫州刺史鲁爽、车骑将军江州刺史臧质、兖州刺史徐遗宝等人,因在陛下即位后受冷落,同时不满刘骏重用雍州豪族势力,鼓动刘义宣起兵谋反。
刘义宣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发布檄文,寻求四方州郡的支持。
他命参军刘谌之先行赶赴寻阳会合臧质,随后又命其八子刘慆留镇江陵,自己亲率十万大军东下江州。如今,荆州军战船连绵数百里,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