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昌仿佛知道她要来,眼睛微微一撇,便继续看书,丝毫不被她的到来影响。
冯乐儿将燕君和李奕留在帐外,自己只身进入,其用意赫连昌自然知晓。
但是,当年她对自己太无情。如今,对自己也太冷漠,他心中自然是有气的。
“退兵。我希望你三日内退兵,再也不许骚扰大魏的百姓!”冯乐儿直明来意。
拓跋濬无动于衷,继续看书。冯乐儿蹙眉,心头一急,一把上前拿开他手中的书,脸凑到他的面前,白皙精致的面庞对视看他:“你听见了没?我让你退兵!”
赫连昌眸底微微一寒,将她一把揪到自己的怀中坐下,手用力拥住她的肩,眼底微颤:“可以,不过,今晚,你留下!”
冯乐儿身形一滞,蹙眉看他。他的确是变了许多,也老了许多,身形消瘦了,连曾经邪魅的脸也带着一丝的颓废。
说她无动于衷是假的,毕竟曾经与他有过载北漠生活的一段温馨时光。对她来说,他也是人生中重要的一个男人。
赫连昌看着冯乐儿冰冷的表情,忽然冷笑一声放开她,绝望道:“冯乐儿,你好无情。时至今日,你到底还是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比起那个病怏怏快死了的拓跋濬,我对你现在才是最有用的!”
“所以呢?”冯乐儿蹙眉,眼底含泪看他,“所以呢,我就需要接受你的威胁委身于你?还是今天应该主动的巴巴地把自己奉献给你?
赫连昌,在你心里,我难道就是那样无能懦弱,需要男人施舍怜悯的女人吗?
赫连昌,你别忘了,我在外面可是有二十万的军队在等着你,我今日来,并不是一味的委曲求全,也是在奉劝你,不要飞蛾扑火!”
赫连昌忽地笑出口,看她,然后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口哨忽然吹了起来。
冯乐儿缓缓蹙眉,看着他缓缓向自己靠近。她用力摇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含情过甚的眼。
营帐外,燕君和李奕忽然感觉营帐内的灯火熄灭,二人对视一眼,均不说话了。
里面的事情,不言自明。二人静默站着,等着这一夜的春风到底吹向何方。
北魏军营内,拓跋濬缓缓睁开眼,问身边打盹的孝春:“皇后呢?”
孝春揉了揉眼,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冯乐儿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被子下面,拓跋濬的手缓缓握紧,病痛的身子微微发颤,她到底还是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守护了她这么多年,她也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日,自己竟然需要她出头露面保护自己,还有这大魏的臣民了!
可是,乐儿,这一切,是否你却是甘之如饴的?
是不是,我这么多年给你的,其实,并非是你想要的?
那么多女人与你争抢一个我,那么要强的你,该是承受了多少的委屈和强辱,才默默接受了这一切?
一夜春风。昏睡中醒来的冯乐儿看着支着手臂正怔怔看着自己的赫连昌,眼微微眨了眨,定定看了他一眼,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赫连昌但笑不语,眼底那丝丝温柔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已近清晨,冯乐儿淡然起身穿衣,赫连昌也跟着坐起来,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心底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这便要走麼?”说话间,八尺男儿竟颇有些孩子气。
冯乐儿没看他,但是话却递到了:“柔然所有军队从今日起撤退,五年后不得再犯境。你如果可以做到,我便允你柔然作为使国,每年两次进代城朝拜。”
赫连昌骏眉微挑,将这话一思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下床从后面揽住她的纤腰,用力拥住她,低喃道:“乐儿,你也是爱我的,是不是?两次?”
冯乐儿眉眼间一抹痛一闪而过,不得已的成全,不得已的荒唐,不得已的刻意为之。
赫连昌,给你的同时,也是伤了你!
你却甘之若饴,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可以让人如此盲目麼?
她不做声,只是穿戴好以后,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转身离去。
直到如今,很多事情真的不必说太多,想太多,一切都静在不言中……
(旁白:太安四年(458年),文成帝亲自统率十万骑兵、十五万辆战车,进攻柔然。
魏军穿过大沙漠,旌旗飘扬,绵延千里。柔然远远逃走。柔然别部统帅乌朱驾颓等人率领几千个帐落(游牧部落聚居之处。帐幕聚集如村落,故称帐落)向北魏投降。文成帝在柔然刻石记下战功,然后班师回朝。)
第188章 代政
大军浩浩荡荡的回程,大军一路畅通,不需要任何的厮杀打拼竟然就可以全胜回朝!
一时间,军士们士气大鼓。只是军营内也渐渐有流言流出。
“听说这一次我们可以不战自胜是因为皇后娘娘亲自去找了柔然的将军啊!”
“是啊,我也听说了,有人说亲眼看见皇后娘娘清晨从敌军军营中走出!”
“真的吗?天呢,那就是说,我们这些老爷们还是靠着一个女人给撑起这天来了呢!”
“我们还好说,关键是陛下,不知道该作何想!”
“咳咳!你们都闲的没事了吗?敢跑到大帐这里来嚼舌?”燕君一身军装走过来,冷冷道。
一众人散去。
燕君就此进入大帐,看见拓跋濬正坐在大帐的床上看书。
“陛下,您都听见了?”燕君蹙眉问。
拓跋濬没说话,继续看书。
“您会生娘娘的气吗?”燕君继续问。
拓跋濬缓缓放下书,看向燕君,又咳了咳,问:“我怪她什么?”
“怪她……委身于武王!”燕君虽觉难堪,但却只能直言。
拓跋濬脸微微苦笑一声,手微微放在嘴边又重重的咳了咳,道:“我自知时日无多。乐儿,她……她,真是为难她了!我与她夫妻多年,感情笃深,她为了我也是殚精竭虑。
这一切,我又怎会不知?燕君,你无法理解,一个人爱另一人,不惜付出自己曾经珍重的一切去帮他的情谊。对于她,我恐怕一生都无法回报……”
燕君被扎心,深深看了拓跋濬一眼后,缓缓退出。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曾经总是莫名其妙吃醋的陛下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无比的相信娘娘,相信她做的一切,包括,这他曾经最在意的她的人……
为拓跋濬熬好药的冯乐儿从外面进入,拓跋濬放下书,冲着她笑了笑,温柔的接过药,轻轻的喝着。
冯乐儿坐在他的身畔静静地看着他,偶尔还拿出手拍为他擦拭嘴角。
喝完,拓跋濬将碗递给她,道:“乐儿,这样的事情交给那些士兵做就好了,你不需要这样累。”
冯乐儿摇头,抿嘴笑道:“不,乐儿不累。乐儿只想陛下早日康复,再无其他所求。”
拓跋濬轻轻笑了笑,然后慢慢的躺了下来。冯乐儿急忙上前为他盖好被子。
拓跋濬轻轻阖上眼后,冯乐儿原本笑着的脸这才慢慢淡了下来,眸底略显伤感的看着病重的拓跋濬。
这么多年,他太累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朝内纷繁复杂的官权相争。
士族的叛逆与寒门的较量,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他来评断。
百姓的疾苦,每年都按惯例出去巡游,体察民情,关怀民生。
这样的奔波,就是铁人也会生病,跟别说他这样的身体了!
拓跋濬,你一直都在忙着别人,都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你说过的,要给我一生的幸福。可是,这一生,为何会这么短?
回到代城,拓跋濬就此病倒,缠绵病榻。冯乐儿代执朝政。
冯溪从南朝举家迁回,帮助冯乐儿处理朝廷政务。一时间,朝野沸腾,对冯氏把持朝政,极为不满!
这日,下了朝,冯乐儿疲惫的回到凤鸾殿。一身官服的李奕急忙上前,帮她褪下一身凤冠风袍,然后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红色便装后,轻轻帮她揉起了肩膀。
冯乐儿闭着眼享受,李奕则站在她的身后,问:“乐儿,今日朝臣可为难你了?”
冯乐儿点了点头,道:“嗯,这帮老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对我百般挑剔,更有甚者竟然敢对我出言不逊。
这一切的油头都是因为对我这个女人执政的不满。以前我为后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见冯乐儿极为放松的唠叨,李奕也就放松了下来,道:“嗯,这也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事情。好在源贺将军和刘尼一直在支持你,军队方面倒是不用担心。朝廷上,高允想必也会对你忠心耿耿,只是那个乙浑……”
冯乐儿伸手拍了拍李奕的手背,李奕忙停了下来,头凑到她的脸颊前,冯乐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放心。这个乙浑,我有办法治他!他最近不是在练兵吗?打算等陛下殡天后起兵造反,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到时候……”
李奕笑了笑,轻轻凑上去吻了她的唇边一下,宠溺道:“我就知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外殿内,拓跋弘听着里面亲密交谈的声音,气得面红耳赤,他咬紧牙,握紧拳头,几次想冲进去都最后没有勇气面对,最后一路跑到了式微殿拓跋濬的床头。
拓跋濬正准备起身,看见拓跋弘进来,已经八岁了的拓跋弘略有了些少年模样,他看着拓跋濬,一脸气愤地说:“父皇,你怎么任由母后淫秽后廷却不阻拦?看看那个李奕,哪里是什么宿卫监,根本就是母后的面首!”
“啪!”拓跋濬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拓跋弘被打傻了,摸着脸傻愣愣地看着拓跋濬。
“你母后为了大魏,殚精竭虑,日理万机,我不许你如此这般去说她!退下!”说完,又是一阵咳,最后又是一股血喷了出来!
“父皇!”拓跋弘惊吓着上前,扶着拓跋濬坐到床上。
拓跋濬自知自己生命无多,所以借此机会也叮嘱拓跋弘道:“弘儿,你要记住,你母后是你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无论她怎样,做什么,你都要无条件的支持她!
哪怕在你眼里,那些事情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能接受,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作为一个执政者,根本无法做到循规蹈矩,万事顺从伦理道德。
李奕此人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日后父皇殡天,你和你母亲我想最需要的人,就是他了!”
拓跋弘不懂,蹙眉看着拓跋濬,拓跋濬附耳说与他听,拓跋弘一听,苦着脸,一脸无奈道:“若是母后真的心机如此深沉,倒是让弘儿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是,弘儿这一生,都总是在世人的嘲笑中生活,也算是命吧!”
拓跋濬深知,拓跋弘这个孩子自幼被宠惯坏了,所以面对一丁点的挫折就受不住,现在还万事有自己在转圜,可一旦自己走了,他与冯乐儿之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拓跋弘……
第189章 帝薨宫乱
公元465年6月21日,也就是和平六年五月十一日,文成帝在太华殿去世,时年二十六岁。
六月初二,上谥号为文成皇帝,庙号高宗。八月,葬于云中的金陵。
拓跋濬闭眼的前三天,冯乐儿连续三天三夜守在床榻前,日日用血给他续命,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晕了过去,可到底还是没有救回他的命。
临死前,拓跋濬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如当年二人在镜薇湖畔大婚那日那样,深深地凝视着她。
从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的那一日起,他便每日都在给她说着情话,说着叮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把这一生该说的都说完了。所以,也该了无牵挂的走了……
冯乐儿悲恸欲绝,紧紧拥着病逝的拓跋濬的尸体,久久不肯松开。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有多深,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另一个人的反应便可以看出。
冯乐儿如同疯了一般,哭泣,大闹,甚至,在拓跋濬火葬的那一刻,看着拓跋濬躺在竹榻上的身子,大喊“濬!带我走!”而直直地冲入了大火之中!
而她的身后,一直在紧紧守护她的一个身影也飞速地冲了进去!
当李奕从大火中將冯乐儿抱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竟一度认为李奕是拓跋濬复活,与冯乐儿一同从火中重生了!
被救出的冯乐儿只是默默发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到第四日,按时下床,沐浴、更衣,然后穿上了朝服,上朝。
国丧三日,朝臣们萎靡不振,朝野上下众狼环伺!
冯乐儿坐在皇后位上,看着众臣,宣布,拓跋弘继承皇位,为北魏第六任皇帝!众臣跪服。
下了朝,冯乐儿刚走到后殿便差点跌倒在地!
幸亏燕君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跌到地上。可即使这样,她依旧对燕君道:“走,跟我去拜访安远将军贾秀!”
“娘娘,您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米水未尽,小心身子啊!再说了,军队方面不是有源贺将军坐镇吗?”
“不够,源贺将军现在一方面要应对南朝,怕他们接近进犯,拓跋子推对我一直有成见,立场不明,陆丽又生病不在朝,我们这边很危险。”
“我们不是有李奕的秘密护卫保护吗?娘娘怕什么?”燕君道。
“他的护卫只能保护我和拓跋弘的安全,可保不了整个大魏的安定!燕君,听我的,马上,快!”
三日后,乙浑逼宫,冯乐儿和12岁的拓跋弘被囚禁后宫,乙浑把持朝政。
当乙浑拿着带血的大刀走到冯乐儿的面前时,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群黑衣影卫忽然出现,且个个武艺高强。
李奕从影卫中出现,眉眼清冷,道:“我只保护乐儿和弘儿的安全,至于其他都会管。乙浑,有我和我无处不在的影卫一天,你就休想动乐儿母子一根毫毛!”
12岁的拓跋弘看着长得与父亲极像的男子的背影,忽然想到了父亲当年的话。原来,父亲说的危急时刻,他会救你的命,是这个。
乙浑这五年多以来,军队越来越精炼,且大都能征善战,拓跋濬明知道有这一天,却不忍心让自己的部队自行残杀,尤其是那么精良的部队。因为他相信,冯乐儿定有办法制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