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不坠——云上溯川
时间:2022-01-18 16:57:46

皇帝又一掌扇过去,险些趔趄,景瑶捂着脸跌在地上,眼泪登时决堤而出。
“陛下,陛下息怒,”淑妃连忙扶稳了皇帝,“陛下,不如让嬷嬷给公主验身,臣妾不信公主会做出那等事情,许是其中有误会。”
“去,验!”皇帝挥手,慈荷立刻拉着景瑶退下。
此事一处,迅速在宫里传开了,皇后不在,六宫无人管理,太后卧病听见风波,气得吐血,来找皇帝问询时发了好一通脾气,严令众人不得再言及此事。
验过身之后,淑妃好言好语劝着皇帝:“陛下,臣妾就说公主不会那般,如今真相大白,陛下也该安慰公主才是。”
“真相大白?”皇帝气极,摔了手中茶盏,将淑妃吓得不轻,“当朕是瞎子吗!朕是早去了一步,才让她没失了清白!真是逆子!来人,传朕旨意,褫夺公主封号,打入冷宫!”
“陛下,陛下三思,”淑妃跪在地上,恳切请求,“公主是陛下的亲骨肉,怎能去冷宫那种地方啊?再者,公主已有婚约在身,此事还要给赵家一个交代。”
提及婚事,皇帝更加头疼。
“她早就不愿有这婚事,才会生出事端!真是孽障,朕便废了婚约,让她禁足反省!”
如此,淑妃才起身,给皇帝按揉头上穴位,柔声道:“公主会改过自省的,陛下莫要动气。”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淑妃的手 。
为了不让此事传扬出去,皇帝下令杖毙所有服侍过景瑶的宫人,以儆效尤。宫里一个与宫女对食被发现的侍卫被慈荷唬了一通,只好心甘情愿做了替死鬼,也被五马分尸。
翌日,皇帝便传了赵磐进见。
赵磐也正奇怪,昨日宁伯舟入宫上交文稿,怎么迟迟不归,且今日没来上值,便打算再问陛下文稿之事。
赵磐心念着文稿,却在皇帝说出收回成命取消婚约之后全都忘了。
缘由是八字不合。
未了不显得草率,皇帝特意说是请高僧出关相看,才晚了许久,当时匆忙定下婚约,实在不妥。
赵磐向皇帝磕头告退。他心有不满已久,倒不是对景瑶,而是对荒唐的皇命。
一句佳偶天成能将两个毫无瓜葛的人凑到一起,一句八字不合又能硬生生拆散两人。
回到翰林院后,余锦问起文稿的事,赵磐恍惚未闻,径自告了假回家。
余锦奇怪,一个两个去了宫里,怎么都回家去了,政和殿是什么摄人魂魄的地方么?
她未进一甲不能进殿听封,下次她想寻个机会送文稿,顺便领略陛下天威。
公主的事情并未传到宫外,因此上京依旧看似风平浪静。
承平伯府。
宁水仙听闻宁伯舟病了,身为长姐总得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不经意就看到宁伯舟枕头下压着的一角帕子。
私相授受的事情可大可小,如今算是常见,何况她家两个上京第一才,难免招人艳羡倾慕。宁水仙并未在意,只放下汤药道:“平素多留心一些,莫再染了风寒。”
宁伯舟向长姐道谢,喝尽了汤药,暂且压下昨夜在宫中被赵兰汀拉扯纠缠的事,定了定心绪问道:“长姐能帮我看看文稿么?”
“什么文稿?”
“是国史的稿子,陛下看了一眼,说太冗长,让我修改。”宁伯舟下榻取来一沓纸,“这些是我写的,这些是赵磐写的,这些是余锦的。”
宁水仙大致看了一番。
“余锦,是那个考上二甲的女子么?”
“是她。一介寒门学子,且是女子,倒是有几分才学。”
宁水仙抬眼一瞥,目光又落回纸上:“寒门如何?女子又如何?她哪句不比你写得好?当真是锦绣文章,人如其名。”
宁伯舟讪讪地在心里嘀咕:“区区传胪,不过如此罢了。”
通篇看过宁伯舟的文章之后,宁水仙给他讲了哪处该删改,哪处该增补,如何遣词造句才堪编称史册,宁伯舟频频道受教。
一个月以来,景瑶被禁足在皇后的清乐宫中,偌大的清乐宫只有她一人,每日只有一个小宫女按时送膳进来,还尽是残羹冷炙。景瑶的头脑中似是缺了一段记忆,似乎一觉醒来就被父皇掌掴,紧接着被验身被禁足,当真屈辱之至。
可仔细想想,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她中了计谋。她这颗眼中钉终于被淑妃拔去,淑妃此时应当正春风得意吧。
其实不仅如此,淑妃还终于了却心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把赵兰汀送上了龙床,让后宫里多了一位赵婕妤。
正是晌午,天光却暗,北风卷起窗纱,狠狠扇在景瑶脸上。
起初被禁足时,景瑶难免怨恨,慢慢地没了恨的力气,遂生了别的念头,到今日才取下窗纱,踩着椅子摇摇晃晃地将长纱系上头顶的横木。
只等挂上头颅,她这一生就要了结,不必有余生蹉跎磋磨。
景瑶终于含着泪下定决心时,突然被一道喊声惊住。
“景瑶!”云纪顾不得了,从窗子翻进来,一把将景瑶抱在怀里。
椅子翻倒在地,除此一瞬声响,宫殿里又复寂静。
好半晌,云纪才松开景瑶,擦去她流淌满面的泪痕道:“跟我走。”
景瑶只在他怀里默声地哭,几乎要将她的一颗心哭碎了。
而云纪何尝不心痛,只抱着景瑶,拿袖口给她擦泪,将衣袖沾湿了,将她的脸颊眼角擦红了,仍止不住汹涌的泪。
自中秋之后,陈国上空看似如常,依旧秋高气爽,月相轮变如常,实则风云暗涌,都在下头。
先是陈旭请旨出征,助贺兰赤昙平边境水匪之乱,再是裕王请旨,送云纪归齐。
自陈旭走后,没人再管束着陈昭妧,她便常得空往谢家别院跑。
谢恒每每休沐都去别院,继续教她骑射武艺。
如今的时局,谢恒和陈昭妧细细考量过,不出所料,裕王举荐谢恒出使,也私下同谢恒谈及调兵遣将之事。
裕王要谢恒做的事不多,只是在送云纪归齐后,在齐国拖延一段时日以争取时间。
陈昭妧一早写了书信给贺兰赤昙,信中委婉提及一些兵事,她以此方式向舅舅询问,实则在试探贺兰赤昙的立场。
果如陈昭妧所想,贺兰赤昙并不主战。
贺兰赤昙也不是傻子,如此几封书信往来,渐渐猜到了陈昭妧的用意,与她直言道会提防裕王动向,叫她安心,莫要蹚这摊浑水。
皇宫内的动向,她也让赵嘉欢多多留意着。赵嘉欢心思单纯,没想太多,只当陈昭妧是担忧皇后不在景瑶受欺负,而只有她赵嘉欢冰雪聪明能识破淑妃的诡计,故而欣然自得地应下了。
直到后来,赵嘉欢几次入宫想见景瑶被淑妃拦下,渐渐发觉事情蹊跷,只好借口给太后侍疾,才明白了事情原委,便索性在宫中住下服侍太后,以提防淑妃。
只剩下陈旭那边,陈昭妧正愁该如何入手。
谢恒道无妨,若要正面冲突,他可与贺兰赤昙围攻陈旭,也可如前世一般使计策,都会轻易取胜。
陈昭妧笑笑:“我知道你的计策厉害,但若有可能,我还是想让哥哥彻底转变心思。”
“妧妧要与我同去么?”
“我想去,你让么?”
谢恒颔首,错开她的视线。
“此行凶险,难免有兵刃相向,妧妧…不如等我回来?”
“你原先还说要与我私奔。”
谢恒立刻红了脸。
陈昭妧握住谢恒的手,认真道:“你此行没有副将,有我在你身边,如虎添翼是一。我想途径浚水,劝说哥哥,是二。我私心不想离你太远太久,是为三。徊之,你让我与你同去,好不好?”
谢恒缓缓与她对视,见她眼中清澈明亮,从中觉出坦然希冀,不觉握紧了她的手。
他抱紧她道:“好,我定会护你周全。”
 
第61章
 
临行前,陈昭妧去看望了外祖父,称自己日日被琴棋书画搅得支不开身,忙里偷闲才能得空过来。
贺兰芮道:“妧儿若不喜欢那些,就不学了,外祖和你父王说,他不听也得听,怎么能将我们妧儿累成这样?”
陈昭妧忙道:“其实我是喜欢书画女红的,闲来无事绣花画画儿还能打发时间,凡事都要先苦后甜嘛,妧儿不怕累。待我将新的图绣好了,就拿来献给外祖父。”
一通话哄得贺兰芮眉开眼笑,便也罢了。
回府后,陈昭妧收拾好行囊,只带了更换的一身衣裳,又嘱咐好芸儿和芝儿,务必帮她隐瞒此事。
她让芸儿从库房取出一张旧琴谱和一尊玉雕石榴树,让芸儿在景瑶生辰时送进宫,到时称她身子不适,不能去祝贺。若到了自己生辰那日,陈昭妧还没回来,也用同样的借口挡人。年节的时候,都是如此。
临行前,陈昭妧将一切打点妥当,去了祠堂,祭拜她的母妃。
在贺兰素雯的牌位前,陈昭妧点了香,敬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母妃,女儿不肖,不能眼看着父王如此行事。妧儿自小读书所见,圣人所言,皆以苍生百姓为本,绝没有令天下覆灭以全私心的道理。”陈昭妧凝视着母亲的牌位,悄声问询,“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愿父王自毁一世英名吧。”
“求母妃保佑妧儿此行顺利。”陈昭妧心念了一遍,虔诚再拜,回身时见父王竟在身后,暗吃了一惊,不知父王听到她刚说的话没有。
陈昭妧微微福身:“父王。”
“妧儿来看你母亲,”裕王缓步走来,似乎是自言自语,“她若见你长大,也会很欣慰。”
陈昭妧抿抿唇,忽觉眼眶发酸。
小的时候,祠堂一向是处禁地,只许父王一人来此,绝不许她和哥哥到这里。直到某天,父王让他们来祭拜母妃,她才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名字,刻在冰冷的牌位上的贺兰素雯四字。
她没亲眼见过母妃的样貌,只听陈旭说母妃长得很严厉,又很温和。这话听着奇怪,陈昭妧一直难以想象严厉如何与温和结合在一起,后来她再问,裕王听后沉默,没有回答,她又问哥哥,哥哥却也闭口不言。
而后裕王领着兄妹俩到祠堂,她才算是见过了母妃。
此后的每年此日,他们都会来祭拜,若是寻常时候,兄妹二人还是不敢进来。
裕王也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里。
“妧儿如今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谢氏长子与妧儿正相般配。”
陈昭妧震惊半晌,才听父王唤她:“妧儿。”
“父王?”
“回去用晚膳吧。”
陈昭妧知晓父王想同母妃单独说话,便行礼告退。
这个夜晚,来得格外缓慢,陈昭妧坐在窗边,等到眼皮快要支不住,才听到叩窗声。
她打开窗子,立刻有冷风灌进来,谢恒也迅速翻了进来。
“妧妧,现在正是暗卫换岗的时候,行头带好了么?”
陈昭妧点点头,跟着谢恒出门,躲在梅树下,等巡视的侍卫走过墙根,谢恒才带着陈昭妧出了明英苑,好一番波折,才顺利出了裕王府。
街上万家灯火阑珊,一弦明月钩在天上,夜幕中洒满了星点,为他们二人照亮前路。
等到了别院,才算真的放下心来,陈昭妧本想早些休息,可躺在床上半个时辰就是睡不着。
陈昭妧走到庭院里,看见了倚着竹子望月的谢恒,悄声到他身边,握了握他的手心。
“妧妧?”谢恒回首,把身上披着的衣裳搭在她肩上,“睡不着么?”
“嗯。”陈昭妧靠在谢恒的肩头,闻到他身上的雪松竹香才稍稍静心。
谢恒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渐渐到她的发顶:“有我在,别怕。若是不想去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府。”
“我要去。”陈昭妧抬头,揪着谢恒的衣袖。
“好,我会护你周全。”
陈昭妧又搂住谢恒,二人紧紧相拥,雨后的秋夜也不大冷了。
许久,陈昭妧早松了力气,仍被谢恒拥在怀里,觉得有些闷热,就推开了他。
谢恒见她似有困倦,便道:“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二人还似陈昭妧在别院养伤时,她住在暖阁里,谢恒歇在外间。
翌日,大军护送云纪南下,皇帝亲自送他到宫门口,云纪才拜别皇帝。
行伍里,景瑶扮作士兵,离皇帝很远,离宫城也渐行渐远。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走出这道宫门,且是这般情形,她抬手抹了抹眼睛,垂手时竟被人握了一下。
景瑶偏头,见是云纪与他擦肩而过,便跟上他的步伐装作随侍。
陈昭妧穿着一身男装,扮作谢恒的侍卫,混在士兵中间,也没有被发现。
正是深秋初冬时,黑夜来得越发早,大军行了半日,到酉时天色已黑,才走出十几里地,离芜州地界还很远。谢恒望了望天上的浓云,下令率军驻扎在城外。
城外林中,枯黄落叶铺在地上,沾着几日前的雨水,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将士们扫开落叶,把营帐搭好,捡一些潮湿的树枝,勉强能架起火堆取暖。
微弱的火顽强地烧着,随北风起舞,跳跃在木枝上。谢恒坐在一块石头上,在身边铺了张布,叫陈昭妧过来坐。
陈昭妧坐到他身边,肩头比他矮了一截,正好偏头靠在他手臂上。
她伸出手想取暖,火光猛地缩了回去,她也只好把手缩回去,自己搓了搓。
谢恒抓过她的两只小手,包裹在他的两只大手里。
“你的手比我还凉呢,”陈昭妧笑了笑,抽出手抚在他的手背上伸展开,与他十指相扣,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她又凑近了呼气,“给你暖暖。”
谢恒还想给她暖手,正要再度包住她的手时,陈昭妧却躲开了,在空中探出掌心。
陈昭妧惊喜地看着谢恒:“下雪了。”
转瞬间语气又多了分感叹:“这是我们一起见到的第一场初雪。”
话音随着雪花一同融化在谢恒掌心,他一手揽过陈昭妧,一手捧着她的手,一起接着飘落的雪,他说:“以后每年,冬日的初雪,春日的初雨,夏日第一朵开放的莲花,秋日第一轮明亮的圆月,我们都一起看。”
陈昭妧忍不住扬起嘴角:“还有每年的每个佳节,都要一起过。”
其实她想时时刻刻都和他一起。
谢恒也笑着应道:“好。”
提到佳节,陈昭妧猛地想起上元节,转头佯做不悦:“我才想起,我都没有看到今年上元节的火戏,都怪你。”
谢恒怔了一瞬,想起她所言之事,略有歉意地抿唇:“怪我,是我不好。明年上元的火戏,妧妧一定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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