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声——微迹
时间:2022-01-18 17:04:29

  这天夜里是十六,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方才还乌云蔽月的月光突然就给了舒郡王一个面子,徐徐照进了纱窗,靠着那一点月光,舒云啸凭借他那异于常人的夜视力捕捉到了沈月姮的动静。
  彼时,沈月姮刚刚又掀翻了一组与她迎面撞上的官兵,这些人不依不饶,她既不得空,也没有足够的力气,要不然早就想干脆把这到处封死的窗户和墙一起拆了出去了。
  “找到你了。”舒云啸飞身而下。
  黑暗中,沈月姮本能地感觉到了有高手迅速靠近的危险,此时再躲进任何两座书架之间都无异于闯进死路,库房正门外有弓箭手在屋顶上,居高临下,不好突围,后门虽然有埋伏,但没有弓箭手,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果断还是往后门方向跑。
  守门的官兵一看她现身,立刻一拥而上。
  沈月姮拔剑出鞘,她的佩剑,是付镇亲自去泊沧山铸剑大师锦空的隐居之地求来的,削金断玉,不在话下。大理寺官兵的长刀被她一挑就飞,连刃都来不及卷,倒是持木枪的人赫然发现木枪的木杆被对方的剑擦过后掉了一地的木屑,然后手上就传来剧痛,兵器纷纷掉落在地。
  沈月姮专门伤这些人的手脚,显然是手下留情,无意取人性命,只想尽快解决困境,打开库房后门。
  然而舒云啸已经到了。
  来人呼吸绵长,脚步既稳又轻盈,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一双手却比刀剑更具有威胁性,探囊取物般朝她面门抓来,沈月姮向后下腰躲过,遮脸的面巾一角堪堪从对方指尖掠过,顿时恼了,明白对方是想扯下她的面巾,反手就向对方削了一剑,不出意外地落了空。
  两人一触即分。
  方才与沈月姮周旋的其他官兵伤的伤、退的退,舒云啸左手背在身后,打了个隐晦的手势,他们便都识趣地退后围成了一个圈,互相观望。
  然后舒云啸便再次发动攻势。
  沈月姮与对方迅速过起招来,暗自心惊,对方明明没有拿任何武器,却在她的剑下游刃有余,进退自得,仿佛他才是占据优势的那个人。
  一个不慎,沈月姮的左手就被对方拽住,舒云啸“咦”了一声。
  “我说这位朋友,你这胳膊,怎么比女人还细啊?”舒云啸嘴欠道。
  沈月姮顿时更恼了,一把甩不开他,就抬腿踹他膝盖,对方眼疾手快地放开了她,也抬腿挡住了她,两人从手到脚转眼间又过了几招。
  眼看对方的身前出现空当,沈月姮果断抓住了时机,一剑送出,对方手上没有武器,挡不住她。
  眼看招式快要到头,沈月姮手腕下意识一偏,剑尖偏离了对方心口几分,她没想杀人,舒云啸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神微动,放在腰间的手也慢了几分。转眼间,沈月姮的剑尖擦过舒云啸胸口,舒郡王那身又是织金、又是刺绣的金贵衣裳就被划破了口子,细小的血珠蹦出,剑入皮肉三分,未伤及筋骨,却惹得围观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惊呼:“郡王!”
  舒云啸向后退了几步,右手终于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原来他那根镶金戴玉的腰带不止是好看的摆设,而是剑鞘。软剑亮如秋水,韧而不折,软蛇般缠上沈月姮的剑尖,逼退了她。
  沈月姮一时心跳如擂鼓,顾不上看清对方是什么表情,他既然有这样精妙的武器,那方才明明可以不用受伤,却偏偏慢了几分,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想这些,沈月姮一剑劈开了紧锁的库房后门,抬脚一踹,门太重,没踹动,于是又多踹了几脚。
  冲出门外后,果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
  秦之梧这才姗姗来迟,他气喘吁吁地从库房前门跑到后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先看见了舒云啸胸口衣服上的血,顿时感觉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
  “愣着干什么?抓住他!”秦之梧恨铁不成钢地叫道,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让金贵的舒郡王受了伤,这都叫什么事,虽然是这位舒郡王自己没事闲不住,非要上前拿耗子,但是谁能挑郡王的错呢。
  沈月姮听见秦之梧这一嗓子,立刻转过头来,月色如水色,出了库房,更是一片亮堂,她准确地在人群中锁定了大理寺少卿的身影,三两下甩开围攻,飞身来抓秦之梧。
  可怜秦大人不比舒郡王身手不凡,只是个文弱书生,吓得腿脚都僵住了,舒云啸甩开试图搀扶他、给他查看伤势的一群人,上前抓住他这位好友的领子往身后一甩,让他们两厢撞作了一团,自己再次迎上沈月姮的剑。
  沈月姮虽然蒙着脸,但舒云啸还是在交手过程中准确地从她眼睛里读出了“怎么又是你?烦死了”的丰富含义,顿时笑道:“我说姑娘,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们两个人自己听见。
  沈月姮皱眉,压低声音道:“谁告诉你我是姑娘?!”说完就想甩开对方,没成功。
  舒云啸右手持软剑缠住对方的剑,左手过了几招后也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对方气急败坏时气定神闲地回道:“这声音,果然是个姑娘。”
  沈月姮这才发现自己上当,被对方诈了,顿时又恼了,于是也抓住对方胳膊,一脚踹出,果然没踹中,然后扯着对方趁机后退几步,右脚后撤踩上院子里的一根石柱,借力使劲一磴,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终于甩开对方钳制,身体下落时马不停蹄地又出一剑,趁对方格挡之势跃起,施展轻功,翻身便要跃上屋顶。
 
第六章
  手持铁索的大理寺官兵从库房两侧鱼贯而出,从前门绕到了后门,正好赶上了打算翻屋顶逃跑的沈月姮,不等秦之梧下令,数条铁索就被抛了出去,情形同数日前如出一辙。
  沈月姮听见了声音,顾不得回头,眼看左手就要够上屋檐,脚却被缠住了,这回她的运气显然没有上回那么好。
  舒云啸随手扯过飞至身边的一条铁索,手腕一抖便袭向沈月姮,亏他能把沉重的铁索当鞭子一样甩来甩去,沈月姮左闪右躲,先前好不容易快要成功逃脱,这下再次陷入了包围圈。
  缠斗之中,又有两组官兵分别抛出铁索,一左一右,沈月姮双手被制,一时腾不出空来,那铁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长剑不适合劈砍,一时竟挣脱不开,眼看她只剩下一只脚还是自由的,舒云啸扔掉铁索,软剑也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径自越过人群,一个翻身便靠近她身前,右手袭向她面门,显然是想抓住她蒙面的面巾。
  沈月姮一惊,情急之下用力抓住缠住她胳膊的两条铁索往中间使劲一扯,爆发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把两组官兵扯得一个踉跄,自己则向后仰头退去,舒云啸不依不饶,继续逼近。
  一眨眼的功夫,舒云啸的手就绕着她脖颈来回两次,铁了心地要扯下她的蒙面巾,沈月姮一退再退,终于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上传来数道暗器破空的呼啸声,将左右两边缠住她的官兵首先击倒,那暗器长约三寸,锐利无双,顶端刻有精致的暗色花纹,正是荀娘子的暗器簪花。
  身后还传来云娘子的声音:“教主,快走!”
  一定是因为她迟迟不归,所以她们来寻她了。
  沈月姮一偏头,舒云啸的手终于还是扯落了她的面巾,她双手一脱困,立即抬起袖子遮住脸转过身去,云娘子及时赶到,与她互换位置,挡住了舒云啸。
  大理寺官兵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三人互相配合,终于在天色破晓之前逃了出去。
  大理寺库房后院一片狼藉,秦之梧这才得空来到舒云啸身边,先是紧张地关切了一下他的伤势,确认无碍后才问道:“云啸兄方才可看清那贼人的模样了?”
  “未曾看清。”舒云啸眼睫微闪,嘴里说没有看清,脑子里却下意识回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面容。
  库房里的董三被人带到了秦之梧面前,仔细盘问过后,秦之梧与舒云啸都得出同一个结论,那贼人不会再回来了。
  “那贼人莫非与沈溪和柳秋乔有什么关系不成?不然为何特地来找沈、柳二人遇害的卷宗?”秦之梧猜测道,“可找到了又没有带走,就只是为了看一眼不成?”
  “或许就是为了看一眼吧,”舒云啸心不在焉道,“反正无论如何,那人不会再回来了,秦兄大可放心,你这大理寺的屋瓦,算是安然无恙了。”
  眼看天就要亮了,舒云啸一拍好友的肩膀:“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秦兄,改日再聚。”
  说完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就往外走,秦之梧在他身后叫着“你突然急什么?至少先把伤口上完药再走……”他也充耳不闻,一出大理寺就冲门房招手,借了一匹快马出城。
  城郊的竹林内,沈月姮换下了夜行衣,骑上荀、云二人事先留在这里的快马,一同赶回神月教。
  她们二人特地来寻她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神月教在东南一带新接管的码头和商铺的生意琐事繁多,最近几日又与当地原本的江湖帮派起了些冲突,都等着沈月姮回去处理。
  三月之后,在某次神月教与当地帮派的冲突中,沈月姮再次见到了舒云啸,那时他的身份不再是朝廷的舒郡王,而是奉雪山庄的少庄主。
  显然,沈月姮是认出了舒云啸的,不过她并不知道对方也认出了她。
  后来,沈月姮才从灵笔书生那里得知了这位少庄主特殊的身世。不过此时,她显然很是头疼,暗自郁闷:“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哪儿都有他?”
  当然,无论如何,表面功夫的客气都是要维持的。
  “原来是奉雪山庄少庄主,失敬。不过,我神月教与静海帮的恩怨,好像与贵庄没有什么瓜葛吧,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少庄主给吹来的?”沈月姮问。
  “沈教主客气了,”舒云啸顶着一张气定神闲的脸,“静海帮的老帮主和我们奉雪山庄数十年前也算是有些交情,这次与神月教的冲突,想来都是误会,今日在这酒楼设宴,互相调停一番,也就过去了。沈教主觉得如何?”
  沈月姮皮笑肉不笑:“好说。”
  说起这个静海帮,从前其实就是海上的土匪,后来从良转行,摇身一变,换了张脸皮就说自己是正经的江湖帮派,这些年也不知道手上的血腥洗干净了没有,占了沿海的好几个码头做生意,地头蛇威风得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朝廷换了好几任官员,可算是有个硬气能干实事的来了,以前那些酒囊饭袋、尸位素餐的官员都下了大狱,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烧到了静海帮头上,重新征收和划分地契,将静海帮踢出了码头的生意,转而由官府接手,而一些涉及江湖势力、一时难以理清的复杂事务则交给了神月教。
  外面的人不知道神月教实际是也是朝廷的爪牙,只当是神月教手段了得,取代了静海帮,夺人生意、断人财路。静海帮失了面子,里子也丢了,自然心怀怨恨,三天两头便要来寻衅滋事。
  前些日子在码头,静海帮的人又来挑事,伤了神月教好些人,那些人都是在码头负责运货跑腿还有算账的,其实早就和那些讨生活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了,这年头,但凡有能安安稳稳养家糊口过日子的活计,谁还愿意打打杀杀,所谓江湖气,日复一日地消磨,渐渐地也就淡了。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横刀纵马、仗剑天涯的日子了,所谓江湖、武林,都在渐渐消亡,逝去的岁月,终究是一去不回。
  今日静海帮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请来了奉雪山庄的少庄主,说是帮忙调停,可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
  如今的江湖门派,除了像少林寺这样本来就不问红尘俗世的,要么自视清高,自闭门户,各人自扫门前雪,要么像静海帮一样,本来就不入流,日常就靠下九流的营生过活,也就比打家劫舍的盗匪强一点儿。奉雪山庄怎么看都属于前者,不应该和静海帮混在一处才对,方才舒云啸说他们老帮主和奉雪山庄数十年前有交情,那怎么着也得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说不定他自己当时都没出生呢,上哪儿去知道这八百年前的交情。
  如今奉雪山庄真正当家的其实还是老庄主江如济,他老人家想必比舒云啸清楚这些旧事,今日舒云啸出现在这里,未必是给静海帮面子,更有可能是奉老庄主之命前来,另有所图,而这东南一带有什么可图的呢?除了神月教,别无其他。
  沈月姮一边盘算着这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静海帮的人在她对面扯淡:“沈教主,这前些日子在码头发生的事情,那都是误会,兄弟们绝对不是成心跟贵教过不去,今日舒少庄主在这里,您大人大量,不如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呢,让兄弟们都给您道个歉,您看如何?”
  沈月姮没搭理他。
  舒云啸也没出声。
  静海帮的那个人倒了一海碗的酒:“这样吧,这酒我敬您,干了这酒,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两清了,以后江湖再见,大家还是朋友!”
  说着就要一饮而尽。
  沈月姮眼珠子一斜,站在她身后的荀娘子就出手用暗器打掉了那人手上的酒碗。
  “谁和你们是朋友。”云娘子适时补刀道。
  那人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脚一动就要站起身来。
  “赵管事,在下建议,给人道歉还是应该有诚意一点。”舒云啸开口道,同时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那人立刻动弹不得。
  “空口无凭就说道歉,你们帮主怎么不亲自来?要我说,喝酒就不必了,还是赔钱吧。”荀娘子说道。
  “赔钱?”那位赵管事反问道,一副装无辜的样子。
  沈月姮从云娘子手中接过一本账册,摊开来放在桌上,指尖点了点,说道:“那日静海帮在码头打伤我神月教的人,损毁的器物,造成的损失和费用都在这上面了,看在同为江湖中人的面上,医药费我就不与贵帮另算了。只要静海帮将这些损失赔偿清楚,那么所谓恩怨两清,倒也不难,正好少庄主在此,也可做个见证。”
  赵管事看了一眼账册上顿时数字,一脸菜色,支支吾吾半天,显然对于赔钱一事很是为难,最后含糊其辞道:“容在下回去与帮主商量商量。”
 
第七章
  静海帮的赵管事离开以后,舒云啸还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沈月姮随意客气了一句:“少庄主不走吗?”
  “实不相瞒,”舒云啸放松了坐姿,半靠在桌沿上,一只手扶额道,“在下出门匆忙,没带随从与盘缠,现下还有伤在身,一时之间还真是无处可去。沈教主,不知可否略尽一下地主之谊,收留在下几天?”
  沈月姮笑着拒绝他:“寒舍简陋,就不请少庄主驾临了。我着人在附近的客栈上房为少庄主安排住处便是。”内心却忍不住腹诽,就三个月前他受的那点伤,早该好得连疤都看不见了,就算真是伤筋动骨,过了这么久才装虚弱,未免也太迟了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