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之中,沈月姮和舒云啸被一群人包围在了一起,打斗之中,她十分苦中作乐地问了舒云啸一句:“我说少庄主,你们奉雪山庄和静海帮不是几十年前有交情的吗?这个田武怎么跟条疯狗似的,连你都咬!”
“你都说他是疯狗了,我怎么知道?”舒云啸反问道。
沈月姮年幼时,付镇教她练武的时候还教过一句话,一力降十会,再精妙的阴谋诡计,再狡猾的布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会被一一化解。
不过这么多年来,沈月姮从来没见过付镇所说的这种人,就连作为她师父的付镇自己,也不敢自认是绝对的高手,能够面对任何困局都做到战无不胜。可是今天,那个不声不响跟在舒云啸身边的程故居然让她开了一回眼,只见他一招一式都看似平常,却总能准确地切中要害,所有试图围攻他的人,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打趴下了。
“少庄主,你这个护卫看着可不像普通人。”沈月姮十分怀疑地看了一眼舒云啸。
舒云啸一脸真诚:“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爹派来的。”
沈月姮觉得,以程故的武功,在静海帮那些乌合之众中撕开包围圈应该不是难事,可是他好像并不想出手,只是最低程度地保证人群中的舒云啸和自己不被静海帮所伤。
眼看神月教众人因为中毒,在被静海帮围攻之中渐渐落于下风,沈月姮终于还是试图向舒云啸借力:“少庄主,不如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谁料他像是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一挥手掀开一个静海帮的人,在混战中愣是寻了个破绽,拉开了与沈月姮的距离,这才笑道:“沈教主,想向我借程故出手,从这里突围吗?”
沈月姮提剑架住一把横空扫来的铁锤,看也不看那静海帮的碍事家伙,笑靥如花:“知我者少庄主。这样如何,只要你出手帮忙,这个人情,就当我神月教欠奉雪山庄的。”
“不好不好,”舒云啸连连摇头,“程故这个人脾气不好,没事不会随便出手的。除非……”
“除非什么——”沈月姮艰难地维持住笑脸,一边还跟那没眼力劲儿的铁锤周旋,咬牙切齿。
“除非有事。”舒云啸气死人不偿命。
沈月姮差点被一口气呛死,一直躲在一旁观战的田武瞅准了时机,提着大刀就往她背后的空门砍来,沈月姮一时分心,没有注意到后背的偷袭。
舒云啸原本悠闲的脸色一变,出声示警都来不及,下意识扑了过去,腰间软剑如游蛇出鞘,抵住长刀,但软剑被又重又硬的刀身一压就弯,虽不会断,却终究力有不逮,顿时见了血,整个人连连往后退去。
第九章
沈月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本能地伸手捞住舒云啸的胳膊,差点被一起撞到地上,不远处的程故甩手扔出手里的兵器,正中偷袭的田武的后脑勺,然后三两下甩开纠缠他的静海帮之人,迅速靠近,在田武还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徒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都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他。”程故的声音不大,听上去也很冷静,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能徒手拧断田武的脖子。
田武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不停地翻着白眼,就差口吐白沫了,这人就是个无耻的小人,先前假模假样押给神月教的那把刀,根本不是他自己平日里惯用的,只是赝品而已。
帮主被劫,静海帮众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沈月姮一只手扶着舒云啸,吩咐荀娘子带其他人趁机赶紧走,自己断后。
眼看所有人即将撤走,静海帮的赵管事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把弓箭,躲在暗处,瞄准了程故。
沈月姮无意间瞥见这一幕,连忙就要出声,舒云啸却突然往她身上一靠,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压,趁机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不用管,程故没那么容易被暗算。你看不出来么,那个姓赵的,想杀的是田武。”
沈月姮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没忍住嘲讽道:“这种时候内讧,静海帮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们奉雪山庄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有交情?”
舒云啸失笑:“这我哪儿知道,不如回头等这事了了,沈教主亲自来奉雪山庄问问?也可以顺便问问剑谱的事。”
沈月姮转头看他,见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反问道:“条件呢?天底下,恐怕没有白吃的午餐,少庄主有这么好心?”
两个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向外退去,跨过门槛时,大概是牵动了伤口,舒云啸“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她:“那可不,像我这样心善的人,全江湖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另一边,赵管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程故虽然不在乎田武的命,但舒云啸没有下令之前,本来也没打算拿他当挡箭牌,因此早有防备,那暗处放出的冷箭只擦破了田武一只胳膊的油皮。
谁知道赵管事刚放完箭就贼喊捉贼,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杀了帮主,杀了他们,为帮主报仇!”
赵管事身边的几个人显然是他的心腹,也跟着起哄:“快!放箭!杀了他们!为帮主报仇!”
舒云啸见势头不对,最快反应过来:“程故!”
后者听了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开田武,将那倒霉的静海帮帮主往前一推,回头和沈月姮一起扶着舒云啸跑路。
接二连三的弓箭手从远处屋顶上冒了出来,这显然是赵管事瞒着田武暗中布置的另一重埋伏,田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支箭钉在了地上。这位帮主大概临死前也没想明白,他的这个手下,早就生出了二心,在他想要螳螂捕蝉、埋伏神月教的时候,就打算黄雀在后,顺便做掉他这个帮主,取而代之了。
回到神月教,沈月姮亲自看着大夫替舒云啸诊治,处理完伤口之后才在长榻边坐下,打算谈一谈之前没说完的条件。
舒云啸这回可算是真的伤到了筋骨,光明正大地装虚弱:“沈教主,在下这回也算是英雄救美了,这自古以来,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许的,贵教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沈月姮冷笑:“这个简单,我神月教多的是美人,少庄主看上哪个,随便挑。”
舒云啸心想,我好像只看上了一个,嗯,眼前的这一个。不过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
沈月姮笑得越亲切,就越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考虑到这是在神月教的地盘上,舒少庄主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作死,他清了清嗓子:“开个玩笑,沈教主,无论如何,今日这事也算是贵教欠了在下一个人情。”
“自然。”沈月姮道,“这个人情,就算是神月教欠奉雪山庄的,江湖规矩,恩怨分明,少庄主若有什么要求,只要合情合理,尽管提。”
“这个要求暂时是没有,”舒云啸松了一口气,一时没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他才是救人的那个,“不过,咱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吧?”
沈月姮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终于收了她那瘆人的客套笑容,道:“嗯……倒也无不可。”
舒云啸立刻笑开了花:“果然,这江湖人就是这么交朋友的。”笑到一半扯到了伤口,又疼得直抽气。
沈月姮:“……”
舒云啸在神月教养了近三个月的伤,期间把这里逛了个遍,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沈月姮也由他去。
沈月姮每次来看他时,都发现这人十分有闲情逸致,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弹琴下棋,就是写写画画,甚至还从不知何处抓了一只麻雀养在笼子里,那做派,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不是江湖人。他写了一屋子的字画,诗词歌赋、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什么都有,写完画完就随手一丢,随性潇洒得很。
只有一幅画不曾被他这样胡乱放置,那天天色已经很晚了,沈月姮刚得到叶老三从外传回来的信,朝廷派来剿匪的郑将军已经剿灭了此地残余的匪患,期间发现静海帮与匪帮勾结,就地剿灭,匪首与静海帮头目的首籍皆已被斩落,挂于城门示众。
静海帮就这样覆灭了,那个处心积虑杀了田武的赵管事,才刚过了几天当帮主的瘾,就下黄泉去见阎王了,只能说实在是时运不济。
沈月姮收了信,神清气爽,只觉得心情很好,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发现舒云啸的房门和窗户都开了,傍晚的风呼啸着往里灌,一阵稀里哗啦的纸张翻飞声过后,舒云啸追着一张还没装裱的画跑出门来,正好撞见了她。
“少庄主又在作画?”沈月姮问道,上前两步便想看看他画的什么。
舒云啸一反常态地将画往身后一藏:“没什么,沈教主这是有什么喜事吗?看上去心情不错?”
沈月姮遂将画的事抛到了脑后:“静海帮与水匪勾结,被朝廷的兵马剿灭了。”
舒云啸目光微动:“这是真的?沈教主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
“我可没有冤枉他们,”沈月姮越过他进了屋,“静海帮从前便是水匪,这些年明面上金盆洗手,暗地里还是在做非法的买卖,如今这个下场,不过是罪有应得而已。”
舒云啸跟在她身后:“我又没说这事和沈教主有什么关系。只是,还是要恭喜沈教主,也算是报仇了,先前静海帮那样暗算于你,今日可算是出了恶气了。”
沈月姮一边拿着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一边微微一笑。
火光将亮未亮时,舒云啸瞥见她侧脸,心念一动,想说点什么,竟一时语塞。
“少庄主在我神月教,住得可还习惯?”沈月姮问道。
“甚好。”舒云啸下意识道。
何止是好,但凡是个人都觉得,他都快在这乐不思蜀了,成日里种花养鸟,过得比谁都自在惬意。
沈月姮又问:“那你的伤可大好了?”
“好了……”舒云啸又下意识说道,一说完回过神来连忙改口,“其实也不是很好,我觉得我这个伤啊……”
“过几日,我想拜访一下奉雪山庄,不知可否?”沈月姮打断他。
烛光映在两人的眼睛里,闪闪烁烁。
舒云啸回过神来:“沈教主还是想打听那位二十几年前的剑术高手和他的剑谱?”
“不错。”
舒云啸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沈教主和这个沈溪是什么关系?为何这么关心这早已失落的剑谱?”
沈月姮没回答他。
舒云啸明白,她是不想说,也懒得骗他,于是见好就收,转移话题:“我写信回去,先告诉我外公一声,我们过几日再启程,可好?”
“多谢少庄主。”沈月姮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少庄主歇息了。”
舒云啸送走她,这才回到桌案旁,打开那副画卷。
上面画的是一副仕女图,说是仕女图其实不大准确,因为那人并未拈花执扇,也没有珠钗罗裙,而是窄衣束袖,脚踏短靴,长发束在飘逸的发带之中,与手中长剑相映,英姿飒飒,半侧着脸回眸望来,尽显侠骨柔情。
舒云啸的丹青自然也是从小学的,只是他一直都不太擅长画人,因此极少为人作画。这一幅画,花费了他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涂涂改改,作废了上百张纸,才得了这么一幅勉强令他自己满意的。
看了半天那画,舒云啸有些心虚又有些不舍地合上画卷,重新研墨铺纸,开始写家信,当夜,从神月教飞往奉雪山庄的鸽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沈月姮意欲拜访奉雪山庄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有人注意过,一直默默跟着舒云啸的程故也曾短暂离开片刻,在目送那只鸽子飞离之后才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第十章
很久以后,沈月姮在白枫山上空旷的大殿里独自睡在冰冷漆黑的夜色里时,还时常梦见奉雪山庄的一步一景,檐廊勾回,以及隐藏在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之下的步步杀机,走投无路,求生无门。
如果说和画山庄是江南艳阳天里小家碧玉式的园林小筑,那么奉雪山庄就是大气磅礴、别有洞天的世外仙居,初入奉雪山庄时,沈月姮就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同寻常,地势高低的不同造成了内里建筑的错落有致,能工巧匠精心雕筑的假山与水景随处可见。
舒云啸带着她走了足足小半盏茶的功夫,绕了不知道多少路才到了待客的花厅。
途中沈月姮无意间说了一句:“想不到奉雪山庄内的地势和布局如此精巧复杂,这要是有外人闯入,岂非连出路都找不到。”
想不到,这话会应在她自己身上。
到了花厅,侍女奉上茶后道:“请贵客在这里稍候片刻,庄主马上就到。”
舒云啸刚在她身侧坐下,那侍女又道:“请少庄主先到书房去一趟。”
沈月姮一开始并未起疑,直到舒云啸迟迟未归,老庄主江如济也一直不见人影时,她才顿感不妙。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花厅里有些过分安静,方才奉茶的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她抓起桌上的茶碗,刚要仔细查看,强烈的眩晕感就不可阻挡地袭来,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囚于水牢,随身的剑早就不见了,小臂粗的铁索将她两只胳膊吊在半空中,尾端嵌入厚重的墙壁石砖中。
水牢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往外走去,想必是去报告她醒来的消息了。
沈月姮低声冷笑,想不到奉雪山庄居然比静海帮还要阴险下作,这暗算的手段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舒云啸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方才匆匆出去的脚步声又回来了,随后还跟着更多的人,为首的人脚步沉稳而轻盈,呼吸绵长,一听就是个内家高手,想必就是江如济了,其余的人虽不如他,但也都是高手。
沈月姮抬头望去,看见为首那人须发皆白,但仍精神矍铄,想必正是江如济,站在他身后的都是些武林各门派的熟面孔,但舒云啸不在其间。
“舒云啸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开口就问那个人,但是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能来见她,还是不愿来见她,又或是不敢来见她。
“少庄主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沈教主就不必挂念了。”不知道是谁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便都是冠冕堂皇的质问了:“沈教主,你们神月教在江湖上恶名在外,又与朝廷鹰犬勾结,甘为走狗,抢了多少武林门派的地盘,搅得整个江湖都不得安生,前些日子,还屠了整个静海帮,手段残忍,简直是令人发指。今日你闯入奉雪山庄,无论是为何而来,我等都不会放任你再为所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