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不把手移开?毛手毛脚的,哪里做得来白芨她们的活计。”姜应檀侧头望他,眼波流转中,俱是隐着的笑意,全然不见恼怒烦躁。
傅则从善如流,赶忙收回手,学着姜应檀的模样半靠着,还特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看着傅则探身而来,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掖被角,然后又与自己肩并肩靠在一处。
姜应檀暗自想着,他年纪不大,做事倒是体贴又周全,总带着些女子才有的细心,莫非都是已故的忠国公夫人所教?
她心神一动,顺势问道:“你很思念已故的忠国公夫人,是么?”或许,阿姐所说的心结,便是由此而来。
听姜应檀提及自己的娘亲,傅则脸上的笑意滞住,很快恢复过来,“姐姐怎么说这个?”
姜应檀打量着傅则的脸色,“只是听你总把她的话挂在嘴边,时时念着。”
与她幼时何其相似。
遥想母后刚刚离开的那段时日,自己硬撑着口气,不愿在他人跟前落泪,因此被周遭人暗地里嘲讽,说她冷心烂肺,亲生母亲走了都不会掉一滴泪。
她昂着头,把那些人一一教训了个遍,自以为做到母后临终嘱咐的坚强,却在某一日被阿姐戳破心事,大哭不止。
阿姐温声点破,说自己如果不思念先皇后,怎会时时刻刻将先皇后的话记在心中。
“自是很想的,”傅则落寞地低下头,语气也干巴巴的,说着就带上了些哭腔,“可是我知道,虽然在则则记忆中,娘亲才离开不到半年,但按现在的年岁来算,娘亲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则则都长这么大、这么高。”
说着,他抬起脸,眼眶中蓄着半掉不掉的眼泪,很是坚强地笑道:“娘亲不会希望则则哭,所以则则不能难过,再怎么想念娘亲,都不可以哭出来。”
有风透过窗沿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烛光打在傅则脸上,反倒让他眼中水光更为显眼。
明明伤心到快要哭出来,眼眶都蓄不住溢出的眼泪,将将要落下时,傅则用袖子狠狠擦着双眼,死犟着不开口。怎奈泪意不止,再怎么不停擦拭,仿佛都擦不干。
最后,傅则像是终于守不住心中那道关卡,扑到姜应檀怀里。
与先前每每哭闹,都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同,他无声地掉着眼泪,死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姜应檀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恍惚记起当年阿姐是怎么安抚自己的,犹豫地抬起手,在傅则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不哭了。”语气着实有些生硬,毕竟顺安长公主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何曾做过这般安慰人的事情来。
不开口还好,姜应檀这么一开口,傅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之后便如同洪水溃堤,再也忍不下去,小声抽泣着。
半晌,傅则才逐渐止了眼泪,将对娘亲的思念尽数宣泄出来。
姜应檀拉了一下床帐旁系着的银铃,吩咐进屋的绿萼去打盆热水来,给傅则净面。
直等傅则脸上斑驳的水痕不再,绿萼微微弯着身退下,两人才重新躺回去说话。
不等姜应檀发问,傅则却是先开口,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红着脸找补,“我……我没有哭得很大声,则则才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呢。”
姜应檀不置可否,“嗯。”随你怎么说吧。
见傅则还红着脸,沉浸在方才丢脸的情景中出不来,姜应檀索性开口,淡道:“娘亲、兄长,你都或多或少说到,那忠国公呢?”
傅则急了,恨恨道:“他有什么好提的!”
“因为他娶继室?”姜应檀督见傅则面上的愤愤,心下明了,“他待你娘亲很不好?”
这话是带着些猜测,毕竟当年忠国公夫妇也算是外人眼中的眷侣,门当户对、琴瑟和鸣,任谁见了不说一句夫妻恩爱?
纵使结发妻子去后,半年不到,忠国公续娶了一位新夫人,外人也只道是忠国公心疼原配留下的两位公子,娶一位主母回来教养孩子、主持中馈。
如今看傅则这副模样,便能猜出几分实情,只怕这对夫妻不是佳侣,实乃怨偶。
傅则语气不善,“自是不好,父亲最是口腹蜜剑、两面三刀、表里不一!”
看他这怒气冲冲的,胡乱说出一堆成语来,只怕是连其中意思都还未学明白,用错许多,可见傅则对忠国公有多怨怼。
姜应檀笑了笑,也不去纠正他用错的词,叹道:“这么看,你娘亲日子过得不如意,还能和你说那么多夫妻相处之道,足以见她是个心胸宽阔的女子。”
“娘亲自然是很好,与姐姐一般好,”傅则摇头晃脑,“娘亲说了,则则要娶一位两情相悦的妻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如今,这些都已经成真,姐姐是我的妻子啦。”
这段话听他反复说,直说的旁人耳根子都得起茧。
见他面上满是自在与欢喜,姜应檀那根反骨又躁动不安起来,恶意丛生,就像看傅则垮了脸的模样。
姜应檀挑眉,“呵,谁说我们两情相悦?”
她充满恶意地想,总得让嫩苗经历些风吹雨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