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太大,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杨怀恭躬身,从车门前探出头来,他羞得面色发红,只压低声音道:“莫要胡说,这些都是兵部侍郎的人。侍郎也要去随州赴职,正好我们与他同路,这样走起来也安全些!”
闵文朝那边一看,了然一笑:“原来如此。”她低头,笑道:“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是兵部的人,同他们一起上路确实要安全些,要是只有你一人,说不准才出这个金安城,便要被城外的土匪抓了,挟你去国公府要赎金呢!”
二人说话间,陶安驾马过来,笑道:“想必这就是闵文郡主罢!恕臣无礼,时间紧急,不得下马给郡主行礼了,还请郡主见谅!”
闵文嘲讽一笑,人模狗样的,说话这般无礼,什么叫时间紧急不得行礼,明明是不把她当回事。
“既然时间紧迫那便少说废话,现在可是要上路了?”
陶安一笑,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闵文扯着马缰向前走了。
车里的杨怀恭眼不见心不烦,使劲把车门一闭,不理外头之事。
再说秦筝,她是在金安入冬是离开的。一转眼已是一年了,去年深冬时,她迎着风雪,身着一席梅花披风来到金安,今年雪花半点未降,却是随着冬风离开了。
看着外头光秃秃的枯树,流韵叹了口气,秦筝真是个神秘的人,来的时候半点风霜不带,走的时候亦是无声,后头靠墙那个角落已是空了半月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云生夫子迟迟没有来书院,他的小童也等不下去了,只跑去夫子家中找人。
书院里无长者在,少女们要自由些,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谈话,没有秦筝在,流韵又落了个单,她只好一人读着书,打发时间。
见秦筝已经半月没有来过书院,李婉原本那被打散的胆子又聚了起来,她盯着徐流韵的背影,脑子里想得却是要怎么好好再收拾她了。这次她不亲自动手了,她要找两个男的去吓吓她,至于怎么个吓法,到时候全看徐流韵是要怎么求她了……
一番计划在脑子里已经成形,坏意渐起时,有小童尖叫声响起,众人朝门口看去,却见小童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夫子出事了!”
小童跑得太快,到李婉面前时,整个人都扑在了她脚边,他哭喊道:“夫子出事了,李姑娘快告诉府尹大人吧,夫子出事了!”
“夫子怎么了,你说啊!”
小童声音颤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今日夫子迟迟不来,我便去寻他,却见……却见夫子倒在了自己的书屋,他口里都是血,流了一地都是!李姑娘,你快去找府尹大人吧,让大人去查查先生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流血呢!莫不是夫子身有恶疾,这才出事的!”
小童急急否认:“先生身体康健,前几日才找了名医诊脉,说是没有什么问题!”
李婉起身,让小童先去府衙报官,她去找父亲说说此事,毕竟云生夫子也是金安有名望的人,今朝出了事,总得要有个交代!若是因病去世还好说,可要是被人谋害,那可就难办了!
府尹大人得知此事后立马派仵作去查验尸体,果然,云生夫子不是死于恶疾,而是服了毒药,毒发身亡死的。
他死在家中书房,那时书房的桌子上前后放着两只茶杯,一只茶杯里尚书满盈,像是没被人动过,一只茶杯里被人喝了一半的茶水,看来云生夫子死前家中有人来过,可是谁来过却无人知道。
晚饭时,府尹大人将此事说了一二,从父亲口中得知云生夫子或是被人谋害身亡时,李婉背脊处升起一股寒意来,她放下碗筷,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只急急回了自己屋里坐着。
见如此,府尹妇人斥责相公饭桌上尽说些倒人胃口的话,害得女儿饭也吃不下。
待李婉回到屋里,她坐在小榻上,想起了几月前秦筝在书院对她说的话。
那时她被秦筝打得鼻青脸肿,她要自己说一个理由来糊弄父亲自己身上的伤势,李婉说了,可秦筝觉得不好,于是她给自己出一个主意,她说,要她去找她父亲,告诉府尹大人是云生夫子将她打成这样的。
李婉怎么敢去这般污蔑夫子呢,自然没有和父亲这么说,只是后来秦筝也没有因这事找过她麻烦!
秦筝为何要她诬陷夫子,李婉一直想不明白,今朝夫子死了,秦筝也半月未来书院了,难得秦筝是杀人凶手?
李婉不敢再想,她看得出来,那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第39章
大楚西南地域辽阔,由镇南王高瑾行管辖,地分随、渚、宜三州,虽然地域广阔,可多山地丘陵,瘴气丛生,人烟稀少,三州一年收上来的赋税还不如北地的一座小城,这些民脂民膏实在养不起一向喜爱奢侈的镇南王,所以王府修缮得连金安的财主外宅也不如。
可若不是这样贫困,高瑾城怎么会把西南之地分给他的大哥呢!
因此,等高瑾行同下属在书房商议政事时,有一节房梁竟然坍塌倒下,幸好周边的人反应及时,急忙将他救了下来,免得他成为梁下冤魂。
众人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袭击镇南王,只派人来查看,可这么一瞧,却见房梁已经被蚂蚁蛀得中空了。
“这都已经是空心木头了,为何迟迟不派人来修缮?”有下属怒骂王府管事。
管事的一脸难色,只说梁木虽只倒了一根,可其实空心的已经是百十根了,本该好好休整一顿,可王府钱财不够,实在掏不出银子来。
众人听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低下头来,面色难看。
坐在一旁的高瑾行缓过神来,只拍拍衣服,起身笑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这屋子坏了,就干脆换一间待得了,山上不是有树吗,多砍些来搭两间木屋便成。”
听了这话,众人只觉心酸,好歹也是一国的王爷,怎么过得如此寒酸落魄。
高瑾行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悲春伤秋,现下房子倒了,暂时不便议事,他稍稍整理了衣服,便将下属轰退下去,只留着心腹向遇收拾还藏在废墟里的书卷。
人群散去,向遇一身黑衫,只在废墟里找着文卷,高瑾行也不顾王爷之尊,低头在一边翻找,二人翻到月明之时,浑身已是灰尘,连脸上也是灰扑扑的。
大卷大卷的文书理在一旁,这些都是重要机密,非常人能看,这也是高瑾行只让心腹向遇来做的原因。
两人也不管地上灰尘,一屁股坐了下来,喘气休息。
向遇看着那木头,嘲笑道:“若不是真的民力有限,今年的赋税还是要稍稍提高些好,否则只能把王府搬进乡野去了。”
高瑾行也叹了口气,他话语中有些沮丧:“三州百姓亦是艰苦,这里庄稼难生,能饱腹的都已是富贵之家了。若是再强征民役,提升赋税,百姓们可就真活不下去了,竭泽而渔可不是个好法子。”
向遇倒在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心里那股郁气才稍稍散尽。
“再忍些日子吧,待我西南大军踏破金安,那时天下之物,皆不成问题!”
向遇听了,不由一笑,好像真的看到那一日的壮观之景了。
“还有一事要同你说,我们的人从金安回来了,那人手里有重要的东西,你需前去接应。”
向遇转头看向高瑾行,他确实知道王都里有他们的人在,可藏在最深处的那些,却是只有镇南王一人知晓,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本来牢牢攥在手中的秘密却忽然放开,王爷吩咐他去接应藏在金安的人,等于是告知他他们在金安最隐秘的人手布局,向遇心里一阵感慨,王爷能做到这一步,想必后面的路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往下走了吧!
大业将成!
一月来闵文都是骑马行于道路,她那夫君娇弱,才出了金安城的门身体便感不适,又吐又拉,接近半月才好些,只得像个病秧子一样待在马车里。
骑马行于前头的闵文朝后面的马车里嗤地一笑,像是在讽刺什么。只是她一转头,便见尚书大人斜着脑袋看她,眼里的打量让她实在不舒服。
“尚书大人莫不是蛮地待久了,已经忘记了非礼勿视这样的君子之道了?”
陶安听了,也只是回头过去,轻笑不语。不是他对这郡主有其他想法,只是这养在王府里的贵女实在与众不同。
初初见她骑马,只以为是像那些喜欢炫耀自己小技的女子一样卖弄这些不足道也的本事,这娇贵的人儿不过一日便下马回她该待的车厢里去。
可是这一月来,这郡主显然骑术了得,已经一月未曾下马休息,平地也好,山丘也罢,那骑跨在马儿身上的身姿总是平稳如山,绝不会有半点惊慌失措之样。倒是她的夫君,那个杨怀恭,一个七尺男儿,连跟随的小厮也不如,已经在车厢里躲了一月了。
想到这儿,男人也不由得嘴角上扬,轻轻微笑。
这对夫妻倒真有意思,也不知懿德王爷究竟看上了这杨怀恭那里,竟舍得把这块璞玉送给这么低劣的琢玉人。
前方有黑云压阵,闵文凝眉,连日来都是大雨,已经耽搁了不少路程,她心急如焚,若是这般走下去,三个月都不一到西南呢!
有大风刮过,陶安脸色肃穆,只让人快马赶车,终于在瓢泼大雨来临之际到了一处驿站。
阳槐驿虽然小,可是应有的粮草宿食都有,几人身上都已潮湿,幸而还有提早备好的衣服可以更换。
两对夫妻各进了两间房打理自己去了。
闵文霸道,自然不会让杨怀恭进来看自己换衣,只把那人的衣服连着包裹一起扔了出去,说是让他随便找个马厩换换,杨怀恭不满,可娘子是说一不二的郡主,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是说他们是君臣,一个下命令,一个就只能听着。男人嘴里嘟囔着怨言,抱着包裹下去了,只大声让驿站里的人给他再准备个房间。
再说陶安,闵文那句不守君子之道简直是误会他了,便如这新娶的娘子,他也是待之有礼。
朱朱倒是不觉得尴尬,她先进门就顺手把外衣脱了,见此,后头跟着的陶安脚步一顿,眼神移开不敢再看。
少女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只钻到简陋的屏风后面,开始换着自己的衣服。
外头还下着大雨,陶安不便进去,只能关上门靠在栏杆处,看着庭院如水柱一般的大雨将院子里的花草打歪在地,雨水太多,他的袖子也不能幸免,原本就不算干的衣服更湿了,只是他好像毫不在意,依旧抬头看天,两边鬓发有水珠挂着,身有深思,不可近人。等朱朱开门一看,便觉得这人怕是淡然得要羽化登仙了。
“你不进来换身衣服吗?”她像是真的好奇陶安不换衣服的原因,却是半点不知自己正是罪魁祸首。
陶安终于被唤回俗世,听朱朱话里半点不知的意思,他轻轻咳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止在嗓子眼,只两手交叉在后,低头进去。
少女跟在后头,只是还没进门,两道破旧的木门就紧紧闭上,藏了许久的灰尘一下子被撞击出来,被人吸进了鼻子。
朱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将那木门推开,却发现里头早早被挡住了。
四人各自吃了一碗驿站送来的面条,晚间伴着雨声歇息时,却是谁也睡不着。
想起邓州的事,陶安一直睡不着,等他再翻一个身时,床上的朱朱小声说道:“你若是不嫌弃,就上来睡吧,这地板凉意太重,莫要病了。”
直到这时,陶安才知道朱朱没有睡着。
他没有再动,思绪又被眼前的人拉了回来,一时间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心大。
朱朱往墙壁挤了挤,轻轻敲了敲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他上来,陶安却不领情,只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含糊说道:“睡吧!”
少女郁闷,她都这般讨好他了,怎么他是半点也不接受她的好意呢,这样下去,如何才能让陶安心甘情愿接下爹爹的案子,还朱家一个清白?
再说闵文这边,郡主自然是要在床上睡的,那小奴也只能在守在床脚为主子端茶送水。
杨怀恭一边缩在棉被里,嘴巴一边嘟囔着,心想等到了随州,天高皇帝远,他定要这女子好看,他要让她明白,往后她能依仗的,也只有他这一个丈夫。
许是情不自禁,又因夜黑人静,男人那藏在嘴角的细语泄露了一二,进了女人耳朵里,却是生不起半点风波。她抬头看着屋角,那里正有一只蜘蛛织网,网里缠住了两只小蚊子,蜘蛛不吃它们,依旧结着自己的网,闵文想,许是它在等一顿大餐罢。
这次来西北,她也不过是那只投向大网的小蚊子罢了。
第40章
因云生夫子遇害,云泽书院已经关闭了,众女们只得回家,乖乖等着大理寺传见。
大理寺本只负责臣子王室宗亲一级的案子,可这云生夫子是在官册上挂了名的翰林院翰林,因此他的案情还得大理寺接手。
大理寺寺卿名为李焕,行事公正有法度,才接手此事后,便赶紧让手下去书院和夫子家中查线索,忙得焦头烂额,终于从打更人口中得知那晚曾见夫子小楼里有一女子出现,只因他好像隐约看到黄纸窗户上映着女子身影。
云生夫子孤身一人在金安生活,还没有听说他家中有女眷出入,这唯一与女子搭上线的,也只有这些女学生了,于是李焕顺着这根线索查下去,很快便查到书院里少了一个女子——秦筝。
“我与秦筝不熟,连句话都不曾和她说过,更不清楚她与夫子有无恩怨,大人还是找别人问吧!”
说这话的是户部员外郎之女陈香云,她头一次进这审讯室,被吓得声音颤抖,两眼发红,只拿着香帕擦泪。
来此地之前,父亲兄弟已经嘱咐她要秉着“一问三不知”的态度答话,香云委屈地点点头,她确实是一问三不知呀!
看这情形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审讯官摆摆手,两个衙役便将这小姐请了出去。
再进来的是徐流韵,她蔫着脸,今日虽擦了粉脂,可依然不能掩盖身上的几分颓丧之气。
才进大门,她便见一八尺高的男儿背对着自己,他身着官服,气势威严,健壮的身子一下子挡住了窗外少有的暖阳,使得原本就有些潮湿的里屋更加阴冷了,有哀嚎声从外边传来,约是在审讯罪犯,如猿啼一般让人听了心里生寒。
流韵一直低头咬唇,无论审讯官问什么,她都是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那审讯官不经意间扬起眉头,嘴边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口中呼出的热气就在那小胡子边散去,他低头,看着前几个少女说话的记录,这可真是和现在这个姑娘脱不开干系啊!于是,他眯着眼睛,拿出了几分对罪犯的严厉之样来:“你当真不知?可你们书院的说了你与那秦筝关系可是最好的!”
流韵听了,只怔住一会儿,接着立马摇头,又是不说话。
审讯官冷哼一声,正要再套话时,窗边那人转过身来,道:“徐小姐可还记得我?”
见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流韵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待她仔细打量一会儿那人后,终于犹豫说道:“李叔叔……”她晓得他的,父亲请他来家中喝过酒,她以前见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