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了,沈荧才过去。
正拿着扫帚扫地的学徒认得她, 见她往里走便开口叫住:“沈姑娘!你是来找陈教头的?”
“嗯,陈教头在吗?”沈荧顿住,回头。
学徒连连摇头:“你来晚了, 陈教头刚走。”
刚走?沈荧想到方才浩浩荡荡骑马离去的一伙人,问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快要打仗了吗?西边那伙土匪趁乱洗劫了好几个村镇, 大家都义愤填膺要集结起来去端了他们呢,其中有咱们武场的弟子跟几个教头, 还有附近镇子派来的衙役, 自愿帮忙的百姓……陈教头有经验, 人也沉稳睿智, 索性就由他当头了!”
沈荧心情瞬间低落到谷底, 竟然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这么走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准!不过凭陈教头那暴烈性子, 怕是要彻底解决了他们才肯回来了。”学徒提及陈休,眼中满是钦佩。
沈荧沉默了会, 礼貌一笑,将手里的肉递上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肉送你。”
“诶?这怎么好意思……那就谢谢沈姑娘了!”
沈荧闷闷不乐的刚回衙门,林曦月就来了,她在这待了快半个月,知道阿荧的心态已经动摇了,这些天殷勤献的更勤,正好这段时间陈休不在,她能和女儿有更多时间相处,每天不是带她上街买东西喝茶,就是对她讲京城的好,以及自己那宛如仙境的水云居住着有多舒服,不过沈荧还是对那处藏书阁比较有兴趣,问过几次里面都有些什么好看的书。
终于,沈荧答应同她一起回去瞧瞧,不过有一个条件,她要先等陈休回来。
等了几天后,这日晌午她正在衙门后堂誊写文书,忽听到前头几个捕快正议论着什么,内容似乎跟剿匪有关,两伙人打的激烈,不过幸好在陈教头的带领下我方大获全胜,应该不日就要回返了。
沈荧心中暗喜,下笔都轻快不少。
可是一连又过去数日,那些随同前往的衙役和百姓都陆续回来了,仍是不见陈休的身影。
沈荧问了衙门的捕快,他们却一口咬定对陈教头的行踪一概不知,只道是剿匪结束后大家便各自散去,并没有看到老陈头,武场的人也都这么说。
可怜她每天都要往武场跑一通,殷勤的问出那句:“陈教头回来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
几日后,沈荧心灰意冷,这一次苑欣猜错了,老陈头大概是真不喜欢她了,否则何必这么躲着她,她就不信那些人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只不过迫于威胁不愿告诉她罢了,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强求。
在她提出想去水云居看看时,林曦月喜不自胜,立即安排了明天出发,简直一刻也不想耽搁。
当晚,沈荧彻夜未眠,一个人对着窗外孤月,眼泪濡湿了枕头。
第二天一早林曦月便派人来接她,沈荧跟沈屠夫道过别后便进了马车,林曦月今日心情格外好,握着她的手不停说话,还时不时帮她整理鬓边碎发。
沈荧时不时掀开帘子往窗外看,路过包子铺时意外发现一熟悉人影,急忙开口叫停了赶马的车夫:“等一下,娘,我肚子饿了,要去买两个包子吃!”
“车上有点心,唉!”林曦月阻止不及,沈荧已经掀开帘子跳下去了。
包子铺旁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正把手里的碎银子递给老板,以买到刚出笼的热包子,这孩子她认识,是经常在老陈头家隔壁小院儿玩的小栓,她还给他带过肉吃。
小栓刚拎上包子,忽觉肩膀被轻拍了下,他回头,瞬间很高兴:“阿荧姐姐!”
沈荧朝他一笑,盯着他手里的大纸袋看了一会:“怎么买这么多包子,是要跟家里人一起吃吗?”
小栓摇摇头:“不是,这些是买给陈教头的。”
沈荧一怔:“陈教头?他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呀,不过陈教头受了很严重的伤,只能卧床休息。”小栓歪头想了想,又问:“阿荧姐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去看他呢?”
沈荧身形微晃,“他在哪儿?”
“就在家里。”
杨柳巷。
她竟然从未想过去那看看。
也顾不得林曦月还在马车上等着,她想也不想就迈开大步往杨柳巷跑。
陈休躺在床上,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追捕逃亡匪徒的时候他冲在最前边,却被他们事先布好的陷阱所伤,那柄自胸腹划过的钢刀险些要了他的命,可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如何,只顾凶狠的警告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不许对任何人透露自己受伤的事,最开始下不了床,程墨还找了几个靠得住的弟子照顾,他嫌人多看着烦,愣是把人全轰走了。
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陈休吃力的翻起身,走到院里盯着泛红的天幕呆呆地看着。
她此刻应该已经走了吧,京城那么好,她一定会喜欢待在那里的,他可以给总镖头捎口信,让景玄堂的人暗中关注她,帮衬她,如果有人欺负她,他就亲自去将那人揍一顿。
这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本以为是小栓回来了,可当他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纤瘦人影时,当即愣住:“你……怎么没走?”
初秋天气微冷,沈荧披着月白色的披风站在那,倒是跟院里几乎摆满的茉莉花撞了颜色,她一言不发,双目通红地盯着他,像只彻底被惹怒的小兽,即使在他这头受了伤的巨兽面前,气势也丝毫不逊。
“你讨厌我吗?陈教头。”
她没再笑着叫他老陈头,而是又恢复了最开始,也最生疏的那个称呼。
陈休心都痛了。
他不敢回应,仿佛只要点一下头,她就会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呢。
于是他故作冷漠:“讨厌。”
沈荧本来还只是伤心,听他这么说简直恨的咬牙切齿,眼泪都给憋回去了。
可他想象的那副心灰意冷跑远的画面并未出现,她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中别有深意。
再被她这么看下去,他就要为刚刚的谎言而心虚了,她那么聪明敏锐,一定会看出来的。
陈休索性不再与她僵持,转身往屋里走,奈何忘了身上有伤,这一步迈的又大又急,偏偏扯到了伤口,剧痛袭来,他踉跄两步连忙扶住墙站稳身形。
“老陈头!”沈荧见状脸色一白,也连忙跑过来扶他,只见那片纱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陈休用力甩开她,仍避着那如炬的目光:“我没事,你快走。”
沈荧的心被很很刺痛了,她印象中的陈教头一直都是英俊威风,高大挺拔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人无限安全感,可现在他却身负重伤,站都站不稳,他性子孤僻高傲,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不留,就连吃饭都要拜托小儿,这让她怎能不心疼。
她本以为自己已对这段感情心如死灰,可在听到老陈头受伤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跳都要凝滞了。
去它的京城。
“我不走。”沈荧忽然就平静下来,红着眼睛,目光清澈:“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陈休被那笑容刺了目,声音都不由自主的虚了:“我不需要照顾……”
沈荧贴近他,微微一笑:“你现在说了不算。”
陈休气的快要吐血了。
不一会,小栓带着包子回来了,同时跟来的还有程墨和萧腾云,他们一听沈荧往陈休家去了,顿时就知道不妙,众人一踏进门就看见沈荧正坐在台阶上逗那只三花猫玩,除了眼睛有些红,神情坦然自若。
沈荧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们一眼,对他们串通一气欺骗自己的做法很不满,顿时摆出一副冷脸。
程墨咳了两声:“沈姑娘,好巧,陈教头在里头吗?”
“在不在,你们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沈荧道。
陈休正半靠在床上生闷气,沈荧既发现了,就绝对不会走了,想到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冷眼忽视,又怎能再跟从前一样与她相处?明明大她十岁,现在他反而成了不懂事的那个。
“老陈头……”二人刚踏进门,迎面一个刀鞘直冲二人面门,幸亏程墨眼疾手快将其抓住,怒道:“你他妈的问都不问就动手?不是我们说的,是隔壁那孩子说的,今早碰巧让阿荧撞上!”
趁他们在屋里说话,沈荧起身出了门。
先回去找林曦月讲明原委,又回家收拾东西拿了些食材,这个难伺候的病人她是照顾定了,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
第32章 [VIP] 朝夕
陈休的小院儿面积不大, 却干净敞亮,一间带着卧房的主厅,还有两间偏房。
他以前是不常住这里的, 麒麟武场有专门给教头们休息的地方, 大多时候他都住那里。
沈荧也不管他在屋里如何生闷气,自顾自的进进出出,将紧挨着主厅还算干净的偏房收拾了出来,一床新被褥铺上去, 还躺在上边打了个滚, 觉得舒服极了。
沈屠夫心情复杂,却又不敢多说,大家都知道二人有婚约, 并且一同比肩而行被人看见的次数也不少,大家都当他们感情很好,没人会在意这件事, 更没人敢说闲话。
林曦月又气又急,难听话就梗在嗓子眼却骂不出来, 她的阿荧本该是多高贵娇矜的身份,怎地就要上赶着去照顾一个武教头, 竟然还要搬到人家家里住。
不过任凭她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 沈荧始终不为所动, 说什么都不跟她走, 林曦月大失所望, 愤然离去。
有沈荧在,小栓几个孩子就不用天天过来了, 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陈休很不适应, 他本就有伤在身,行动困难,每天看着那抹轻快倩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更是心烦意乱。
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沈荧了。
沈荧端着一碗温好的粥坐到床边,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尝了尝温度,这才喂到他面前:“尝尝,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瘦肉粥。”
陈休不动,只是打量着她清致的脸庞,神情漠然:“哪有你这么不知羞的小姑娘,主动搬到一个大男人家里住,像话吗?”
沈荧眨眨眼:“可我是你媳妇儿,我们住一起不是很正常吗?况且只是住一起,又不是睡一起,我看羞的是你吧。”
陈休闭上眼,不说话了。
不愧是读过书的,伶牙俐齿,何况她还是那种什么都敢说的。
“我去浇浇花,粥我放下了,你自己吃。”沈荧说完出了门。
院里的茉莉她认得,是南口茉莉,香味浓郁,花苞圆润,上次来还没有。
老陈头为什么特意找来这么多南口茉莉栽在院儿里,原因不言而喻,沈荧仔细浇着水,时不时低头轻嗅花香,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如此相处几日,陈休已经习惯她在了。
每日都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每日都能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每日都能看到她在院里忙碌的背影,郎中来换药她也仔细的帮衬,偶尔来人看他也是她彬彬有礼的细心招待,他都要产生错觉,以为她就是他陈休的媳妇儿了。
可没事做时沈荧也会无聊,偶尔找他聊天他也爱搭不理的,那股劲简直像极了跟大人怄气的小孩。
沈荧也不介意,隔日竟带了些文房四宝和一些书回来,在院里支了一张桌子整齐摆好。
“老陈头,我之前答应过要教你读书识字,现在正好有时间!”沈荧举着笔,笑容明媚。
陈休原本正在晒太阳,闻言立即往屋里走,“没兴趣。”
沈荧拿了一本词集,不依不饶的跟着他进屋:“那我给你念书听!”
进了屋,陈休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沈荧竟真的坐在床边,翻开第一页认真读了起来,读到一半发现这是一首包含家国仇恨的亡国词,基调悲凉,她不动声色换了一首婉约词,描绘着杨柳炊烟,小桥人家的美好画面。
真是个聒噪的小姑娘,不过声音实在动听。
沈荧一首接一首的浅诵,陈休怕她累着,冷声道:“你出去吧,我要歇一会。”
“那你有事就叫我。”沈荧道。
陈休不语,他能有什么事需要叫她?这几日她衣不解带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用他出声她就知道该干嘛,而他却落不下脸对她讲两句好听话。
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简单的换药沈荧看了两遍就已记熟,然而每当看到那道狰狞的红褐色伤疤,她眼中仍颤栗不止,这样深的伤口,老陈头当时一定很疼吧。
换药时她手法极轻,凝眉细看,生怕有任何疏漏,每重点一下,都要抬头问一句:“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