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东莱郡王府?”
他仍没回头:“五王族诛。”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我觉得应该是我听错了。
但我仍跪下了,膝盖着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引起了一个回声。“陛下……”我忽然想起了堪儿,想起了我羸弱的七哥和九哥,我想起了发病时的痛。我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跪下。
许久许久,大哥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李喜能在你身边安插第一个细作,就能在你府里安排第二个。”
我心里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行了礼,正要起身,皇帝忽然道:“王妃这孩子能不能要,你自己要清楚。”
我右手撑着右膝盖,定在那里。
“帝王的感情,本就不能以一般人的来规定。你的孩子,不是一般人。”
我保持着那个右手撑着右膝盖姿势,想了很久,才想出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那的确是臣的孩子。”
他挥了挥手要我退下,自始至终背对着我,没有再看我一眼。
与外韦的和谈十分不顺,原是藩属朝贡,使者兀多态度上十分谦和客气,但一涉重要关节,就是不松口。崔之寿说:“外韦挟货自居,殊无道理。”
朝廷上关于和亲的谣言一下子止息。
外韦使团回国,点了我与右仆射杜回送至城外十里。
临别时杜回折了段柳对兀多说:“柳留同音,聊表惜别之意。”
副使契必接话道:“中原有句话说,百里不同俗,比如特厥与外韦素有抢婚之俗,我等看来是英雄之举,但在中原人看来,却有违礼教纲常。仆射的心意我使领了,只是这柳枝还是免了罢。”
我哈哈一笑道:“中原还有一句话,副使可能没有听过,叫入境随俗。四方历来有不少欣羡我文明的留学生来朝学习,其中不乏特厥人与外韦人。想必副使这次来长安,应该见过不少峨冠博带的族人。礼之用,和为贵,副使何必拘泥于区区蝇头小节呢?”
契必笑而不语,收下了柳枝。
我们回宫复命,兵部一时无事,我回王府,看见府外停了辆马车,挂着刘字灯笼。自从红玉走后,府里少有客人。
到正厅一看,来的竟是柳烟,带着刘婷和女儿。
刘静追封永宁县伯,柳烟因刘静的功劳封了县君,脸色比之前我在宫里见到的红润多了,肚子高高隆起。
我问:“几月临盆?”
“算日子在六月,就是不知会不会和雅儿一样早产。”
“会在长安生产么?”
“我们在洛阳有个宅子,家人都在。因此打算去洛阳。”
我点点头:“若是个男孩儿,便能袭了府君的爵。”
柳烟道:“侯爵不侯爵的我倒不稀罕,孩子自己若争气,自会去建功立业,何必仰仗祖宗的余荫。倒是刘静能得个爵位,若是泉下有知,也死而无憾了。”
我默然无语。
许久道:“阿烟,刘静的事,你怪我么?”
她怔了怔,笑道:“阿婷的性子冲动,我却没有……能怪谁呢?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怪只怪他那样的脾气,把气节看得太重,却全不顾我们孤儿寡妇……”
“娘……”雅儿站在椅子边,拿着帕子替她拭泪。
柳烟哭了一会儿,强笑道:“今天来,除了向你辞行,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我正襟危坐。
她回头,唤了一声阿婷,刘婷从偏厅里走来,低头向我跪下,口称:“刘婷向安王请罪。”
我看柳烟。
“当年我曾说,将来嫁人生子,要拜你作仲父。其时不过戏言。只是现在刘静不在了,刘氏一门支脉单薄,而我也没有再嫁的打算。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思来想去,唯有请你给他们当仲父,倘若我有个万一,雅儿还有肚子里这个,还望你能将他们教养至成年。”
分明还是当初的模样,眼里却没了神采。我道:“你能想到我,是李济的荣幸。只是,阿烟,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孩子们总要有娘亲在身边。”
柳烟点了点头,却兀自去推雅儿:“雅儿,给你舅舅磕头吧。”
雅儿只是不动。
柳烟道:“去吧,磕了头以后,舅舅就是你仲父了,以后你弟弟或妹妹,都要这样的。”
雅儿仍不动,道:“娘,什么是仲父?”
柳烟替她整了整衣角,道:“就是像爹一样亲的人。去吧,听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