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不碍事,刚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你大姊从小看着你们几个吃奶,到底我太宠着你了,你没见大娘奶孩子的利索劲。”
我心里稍稍安定下。等晚上再喂的时候,已经勉勉强强能喂饱了。母亲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几个都是顺的,断没有奶水不足的。”
他依旧天天去东宫理事,晚上回来时必先来看看孩子,应该是晓得养孩子的不容易,心中对我颇有愧疚。这样顺遂地过了十天,身体的疼痛渐渐减轻,可是乳汁日渐盈余,孩子却吃不了许多,积奶胀痛,疼得我不敢仰躺。母亲说:“再不行可得抱个孩子来了,这样积着可是要出大毛病的……不然,叫大人来吸?”
抱个小孩来吃奶,只怕李济未必肯,可是每次我哺乳时他都会回避,如何能叫他帮我吸走多余的乳汁?我越想越是沮丧,身上难过,想哭,又哭不出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给孩子喂了几次奶,舒缓了一些。慨然自叹这段时间神神叨叨,浑不像以前的我了。这样想想,时光又开朗舒化许多。
终究还是我的孩子体谅我,后来食量渐增,直到满月,我的奶水都处在刚好的状态,既没叫他饿着,也没有盈余自己堵塞难受。
九月,各诸侯王觐见,一时之间,长安城马不能顾,十分热闹。秋风拂过长安的树梢,儿子满月了。安王府外车水马龙,往来的以恭贺小王子诞生为名的求见者更是络绎不绝。
皇帝皇后从行宫回到长安大内,那天驾临安王府庆贺。皇后抱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向天子道:“瞧这鼻子,到底龙种就是不同,高帝的子孙们个个都隆准呢。”
天子探头瞧了瞧,又看了看李济,笑道:“这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
亲贵勋戚都附和,李济在旁边呵呵笑。
当夜安王府秉烛设宴。因安王府人员一向并不繁盛,但二圣俱在,遂调动了东宫六率府的将兵来值卫。
灯火通明,人声喁喁,钟鼓叮咚,丝竹绵延。这一切,都是为了这襁褓中的小孩子。
“累了么?”
李济坐在我旁边,稍稍侧过头来,低头看一天比一天漂亮的儿子。鼓乐喧闹,他俯在我耳边说话。
我往上首看了看,皇后的精神难得的好,皇帝也跟着开心,酒酣歌畅,宾客尽欢,摇摇头,也轻声回:“小子刚刚睡下,正好可以歇息……”
忽然被他猛地一推,耳边竟有箭矢飞过之声,天旋地转中听他大喊:“有刺客!”
妇女的尖叫声、钟鼓案几倒地声、侍卫拔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他压在我身上的力道一松,我再起身时,只见堂下一个率府的军士正和一个伶人打扮的人斗在一处,侍卫队已经在殿内布置防卫妥当。过了几招,那伶人渐渐在下风,左肩上中了一刀,愤恨瞧了周围一眼,自己将刀送进了肝脏。
有郎将喊:“留活口!”可哪里来得及?
这么短的时间里,歌舞繁盛的殿堂杯盘狼藉,耽于良辰美景的人们面面相觑,谁能确定是不是只是在那一瞬间做了一个梦而已?
忽然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哭声。我低头,儿子在襁褓中大哭。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刺客劫盗了昌平县侯的符牒混进了王府,又扮作伶人,用强弩做武器,要刺杀的却明显是——安王夫妇。几天以后,刺客的身份得到确认,是吴地的豪强,曾赫赫炫耀自己是“素封”的张贝。至于他为什么能够这么顺利地进入长安枢机,又为什么刺杀我们,实在是没有必要深思的。我发现自从这个孩子到来以后,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外面的事情总会有男人们查清楚,而我此时最该做的,是守护。
十月,天子以天下承平,削了济北、江都、琅琊、济南、安、魏六国的王国军队,直接编入兵部府策。十一月,二圣西巡洛阳,敕安王监国。天子已经把天下庶政大权都交给他,又使他在东宫开府理事,朝廷宰辅,都会在安王府挂一个王府官衔。九月的张贝案,似乎给了不但给天子、也给天下人这样的信号:储位不能再悬空着了,一天尚在模棱两可中,一天就会有冀望者出现。
第26章 宁馨儿
李济
冬至大节,下了厚厚的雪。
我以监国身份,代天子参加宗庙祭祀,那天忙完以后,又匆匆去郊外看红玉,回来时着了凉,次日发起热来。好在隔天就是旬休,因此自在安王府中安歇。
病中困乏得很,桑梓却一味只要我多吃水。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吃水要紧,但是身上总是发冷出不了汗,水吃多了倒想吐。
桑梓在边上,给我灌了一碗药,道:“应该在郊外着了凉。不是臣多事,那么冷的天,又下雪,大王不该去湿寒之地。”
我靠着一个隐囊,坐了起来。
原来已经晚上了,周围静悄悄的,没人声。
“东宫那里,没有消息?”
“是。才这么一会儿呢,哪里就有大事发生。”
我沉默半晌,不禁道:“这一两年以来,比从前更容易得病了,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这样怎么成呢?”
桑梓沉吟一下,道:“大王在漠南时,高热太久,回来后又没有好好调养,元气未复,这是一个。天子委托重任,大王废寝忘食,实在不是养生之道。”
我笑了笑。
“其实总领万机,不一定要代百司之职。只要选贤任能,何愁不能垂拱而治呢?前朝的文帝旰食宵衣,还被后世讥讽为贪权专断——当然大王初领机要,勤于政务是好的,可自任过度,难免损伤精神,这又是一个。再者……”
我拿起一颗蜜饯放在嘴里,口中又苦又甜,味道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