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潋滟，在她垂眸之际，忽的注意到了留在门前皑皑雪地中的脚印。
虽然已经被后面的雪一层一层的覆盖，但从那宽大的脚掌来看，她依旧可以确定，那必然是男子留下的。
脚印绵延了很远的距离，一直到前方路口，才向左转去。
而那个方向，去往的是皇宫正殿——凌霄殿，那里，是北宸国早朝的地方。
会是他吗？难道昨晚他从自己房间出去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她的门外？可既然走的那么决绝，他又何必？
贵为九五至尊的皇，他为什么要如此屈尊降贵？苦守半夜，他是想要偿她还是想跟她要个说法？
终究是用尽所有力气爱了十几年的人，又岂能真在一夕之间放的干净！
心潮翻涌，楚凌兮淡漠的眉眼间，忽的有一抹微光划过。
不行，她要找他问个清楚，或许那一日秦舒落水小产，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情绪激动下失了理智，才会对她恶语相向的！
如今时过境迁，他平静下来，若现在她好生跟他解释，他是不是就会信她？
突然就迷了心窍，楚凌兮提着衣摆，冲进漫天风雪中。
青竹刚刚端来的点心，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那么跌跌撞撞的，往凌霄殿的方向跑。
漫天锣鼓乍响，突来的喜庆声轻轻松松盖过了北风刺耳的呼啸。
将到凌霄殿，群臣浩荡的朝拜隔着空气传入楚凌兮的耳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舒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么急着封她为妃，原来终究是自己多想了。
脚步蓦的顿在原地，楚凌兮眼睁睁看着男人拉着秦舒的手，漫步走过红毯，肩并肩面向群臣。
满眼喜庆的红，在那漫天雪白的映衬下，只让楚凌兮觉得更加刺目，扯了扯唇角，她愣怔着看他，冷冷的笑。
被门口突来的响动吸引了注意，朝臣齐刷刷回头，七嘴八舌的议论随即在大殿中响起。
“这不是那位被废的皇后吗？她怎么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就是啊，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只是一个废后，这成何体统！”
“真是不懂礼数啊，公主又怎样，出身边境，终究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蛮夷！”
九重宫阙，凌霄殿，这里的每个人皆是衣着华贵，头戴锦冠，只有楚凌兮一人，挽着简单的双丫髻，穿着内务府婢子的下衣，衣服上还带着污渍。
人群之中，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她，目光中满满的皆是厌恶与嘲讽。
眸光明显沉了，夜子离低低开口，嗓音含着愠怒，“跑到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是奴婢打扰了，奴婢这就退下！”楚凌兮双手放在腰间，向着帝妃二人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要走，谁知却被秦舒在身后叫住。
“等等！”唇角挂着浅笑，秦舒转眸向着一旁的男人看去，“既然废后过来了，不如一会儿，就让她给臣妾和皇帝哥哥奉茶吧！”
“宫中婢女众多，舒儿何必用她，你看看她那一身肮脏，多晦气！”夜子离目光流转在楚凌兮身上一扫而过，又轻侧过头，好似极为厌弃。
“怎么会，皇帝哥哥乃真龙天子，福泽深厚，今日又是皇帝哥哥跟臣妾的大喜之日，这喜气定然可以盖过废后身上的腌臜之气，皇帝哥哥觉得呢？”
“只要舒儿不嫌弃，那就依舒儿的！”夜子离敛眉轻笑，揽着秦舒穿过跪了一地的朝臣，跨步走出凌霄殿，再没多看楚凌兮一眼。
……
明水小筑，太后和一众妃嫔一早便等在了那里，一见皇帝带着新妃过来，赶紧齐齐福了福身子请安，秦舒先向太后敬了茶，尔后便随夜子离一起落座。
楚凌兮跟在后面，冲着座上一众贵人微微欠身后，便埋着头退至一旁，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宫女把新沏好的茶送到她面前。
她伸手去端那茶杯，却猝不及防被烫了下。
手上鞭痕未消，冻疮也破了皮儿，碰上那滚烫的瓷杯，剧烈的刺痛让楚凌兮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也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下。
“这婢子好生娇气！”安妃唇角噙着笑，好整以暇的向着站在眼前的宫女打量，“我说呢，原来是皇后娘娘！”
口吻带着十足的讥讽，安妃话音落下，故作惊恐的掩了掩嘴，“哎呦，瞧本宫这记性，两日前皇上就已经下旨将皇后废了，这宫里还哪有什么皇后！”
安如玉说着，站起身，向男人盈盈拜道：“是臣妾一时嘴快，还请皇上责罚！”
夜子离登基后，原本王府中的姬妾只有四人被封为贵妃，作为太傅安景清之女，安如玉便是那四妃之一。
如今圣宠正浓，她自然不觉男人真会罚她，所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料，夜子离却一脸认真，顺应着接过了话，“玉儿你这冒冒失失的，确实该罚！”
君心难测，安妃脸色顿变，轻咬着唇，向着男人望去。
“皇帝哥哥！”这时，一旁的秦舒蓦的伸手搭在了夜子离的手臂上。
“安姐姐只是一时失言罢了，如此喜庆之日，这罚就免了吧！你看，那茶若是再不上都要冷了！”
“今日是舒儿的主场，既然舒儿开口求情，这事就罢了！”夜子离唇角含笑，轻轻握上秦舒的手，转而便向冯熙示意，让人奉茶。
安如玉向男人欠身道了声谢，径自坐回原来的位置，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她心里却憋着口气。
之前的四妃，母家各个都是朝中肱骨，想要稳固帝位，夜子离自需多多仰仗。
但秦舒却不同，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也可与那四妃并列，男人更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足够的尊敬，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宠爱。
夜子离的心思，楚凌兮看的明白，他口中所谓的该罚，不过是在警告安妃，不可恃宠而骄，同时也是在警告自己，要安分守己吧！
她抬眸，向着安如玉看了眼，目光中，不由的带上了几分同情。
说到底，那四妃不过跟当初的自己一样，所谓的荣宠，终究只是男人为达目的的利用，等棋下完，子也就该散了。
在心中冷冷一笑，楚凌兮忍着手上的剧痛，端着滚烫的茶杯走上前，卑微的福下身子，一个一个给那在座的诸位妃嫔倒茶。
安如玉兜着口气，不敢往皇上和新贵身上撒，只能寻废后的晦气，楚凌兮给她倒茶时，她凝着女人的手，一脸嫌恶的说：
“你这手上一块块的脓包，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几天没洗澡了吧，看着都恶心，你倒的这茶，本宫可喝不下去！”
说话间，安如玉随手在桌上一拂，茶杯当即滚落在地，“咣当”摔成了碎片。
茶水飞溅而出，溅在楚凌兮的身上脸上，可她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她不卑不亢冲着对方福了福身子，便挪着脚步往下一处去了。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海绵上，安如玉火气未消，心中诡计再生，看着女人从面前走过，她默默把脚往前伸了伸。
习武之人本就敏锐，楚凌兮当即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若是平日，对她来说，躲开根本不成问题。
可她已将近两日没有进食，双腿本就有些打飘，现在给众人奉茶，不过是强撑而已，身子摇摇欲坠，她终究还是没有力气去躲。
站立不稳，楚凌兮整个人向前抢了去，狗吃屎一般栽在了地上，看热闹的众妃不约而同用手帕掩嘴讥笑。
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让人惊悚的一幕。
第9章 伤了皇帝
楚凌兮在摔倒前抱在手中的茶壶甩了出去，竟不偏不倚迎着新妃的脸面砸了去。
好在夜子离反应够快，伸手将茶壶击落。
秦舒的危机解除，可男人的手臂却被破碎的瓷片扎伤，而那滚烫的茶水也生生溅在了他的伤口上。
“大胆奴婢，竟敢伤了皇上！”一旁的惠妃惊叫一声，恶狠狠向着倒在地上的楚凌兮斥责道。
“这么多人，她怎么就不偏不倚把茶壶丢向了舒妃妹妹！这若是真的砸到舒妃妹妹的脸上，铁定毁容了！”
妍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添油加醋的接了一句。
“看来废后果真是心肠恶毒，又善妒成性，亏得之前本宫还想着她将舒妃妹妹推下水的事情可能有什么误会，甚至想着等皇上气消了去帮忙求求情呢！”
仪妃也跟着起哄，满眼嫌恶的向着楚凌兮瞪了眼。
当初在离王府，作为正妃的楚凌兮恩宠不断，府中侧室不免嫉恨愤怒，却不想风水轮流转，她也能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皇宫宅院向来如此，雪中送炭难，拜高踩低却是最常见不过，更何况，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子，本来就是死敌。
“皇帝哥哥，你的手……”一脸着急，秦舒拉起夜子离受伤的手臂，想去查看他的伤，可谁知，男人却将她推开，把手臂处的口子往衣袖里藏了藏。
“朕没事，舒儿不用担心，你没伤到就好！”夜子离神色泰然，浅笑着宽慰她，却在余光向着扑在地上的女人扫了眼时，眸底不觉悄然划过一抹晦涩。
“没想到楚凌兮已经被废，竟还不知悔改，想要对臣妾伺机报复，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一时心软，想全了她的心意让她跟来奉茶！”
情绪开始有些激动，秦舒满面愧疚对着夜子离说完，随即转向侍卫，恶狠狠下令道：“来人，把楚凌兮这个贱婢拖下去，杖责五十！”
皇宫里的杖刑非同小可，男子尚且不堪忍受，更别说是女子，五十杖，不死也是残废。
其实她是习武之人，身子底子好一些的，若是平日，她或许能挺过去，但现在的她，却实在太过虚弱。
冬天的泥石地面格外的冷硬，楚凌兮摔得浑身都散架般的疼，一时间甚至没有力气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缓了好一会，她也只能勉强把头抬起来。
仿佛下意识的，她第一时间便向男人看了去，却见他俊脸冷傲，没有一丝起伏，明显是默许了秦舒的命令。
物不如故，人却总不如新，他曾经对她的好，大概就如那萦绕在茶盏上方的烟气吧，不堪考验，风一吹，转瞬便可尽数飘散，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死了残了也好，就当是把这条命还给他，也算是一种解脱吧！何必再与他日日相对，相看两相厌，自己痛恨，他也嫌恶。
眼见着侍卫一步步向她靠近，楚凌兮冷冷一笑，一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等等！”
这时，一直未曾言语的太后突然开了口，将上前要将女人拉走的侍卫喝止。
随后，她转向夜子离，不紧不慢继续道：“皇帝，今日是你跟舒妃的大喜之日，若罚的重了，伤及性命，难免会有损福荫。”
“再说，凌兮这丫头也非有意，不过是无心之失，哀家看，这杖刑便免了吧！”
“无心之失？臣妾倒觉得未必，楚凌兮前两天才害的皇上失去了皇子，难道说那也是无心？要臣妾看，她这是死性不改！”
不等夜子离回答，安如玉便抢先接过了话，她本来只是想让楚凌兮当众出丑而已，谁曾想她那么倒霉，手中的茶壶偏偏就砸向了秦舒，最后还把皇上弄伤了。
满身的晦气，也是她活该，这么好的一局，安如玉岂肯让对方轻轻松松就躲过惩罚。
知道太后一直很喜欢楚凌兮这个儿媳，是以，安如玉话语间刻意提及了秦舒小产的事情，希望用对孙子的疼爱来刺激太后。
果然不出她所料，太后听了她的话，明显沉了脸，安如玉达到目的，赶紧再接再厉道：
“臣妾知道母后心慈，不忍伤了废后性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母后可莫要被这贱婢装出的柔弱可怜模样给骗了！”
毕竟活了大半辈子，后宫的尔虞我诈，皇太后见的太多了，楚凌兮的虚弱究竟是不是装的，她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而且嫁给夜子离的这三年，女人一直尽心尽力，没有任何出格之举，对她这个母后也是恭敬。
若是没有这丫头用母家的势力帮扶，出身低微的她，根本没有实力辅佐自己庶出的儿子顺利登上帝位。
秦舒有孕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她又怎么能昧着良心见死不救，锁了锁眉，太后目光犀利向着安如玉看去。
“安妃是觉得哀家老到昏聩，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还需要你一个晚辈指手画脚？”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就事论事，绝对没有对母后不敬之意，还请母后息怒！”
安如玉一惊，赶紧向太后行礼赔罪，面上表现的恭谨，心里却不忿的很。
这个楚凌兮还真是个妖孽，当初嫁到北宸，便蛊惑了男人的心，现在他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对她生出厌弃，她竟又蛊惑了太后。
“够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夜子离终于忍不住发怒。
若非手伤的严重，他要负在身后避免被人看到，此刻他一定会一掌重重拍在一旁的桌子上。
“皇上息怒！”见状，侍卫宫女蓦的跪了一地，在座的那一众嫔妃也全都从座位上起身，俯身向男人行礼，大气都不敢喘。
在场的除了夜子离本人外，就只有太后和楚凌兮两人特别。
一个是长辈，自然可以无需顾忌的坐在原位，而另一个，却是不在乎了。
连太后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尚且能看出她对他的真心，甚至会感念她对他的帮扶替她说话，可他呢？
今日众妃轮番对她羞辱的戏，不知是否愉悦了他？若是他觉得给她的羞辱够了，是否会愿意成全她，给她一个痛快？
高傲的抬着头，楚凌兮目光凉飕飕的往男人身上看，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处置。
第10章 皇上，娘娘她罪不至死啊
余光往女人身上扫了眼，看着她那一脸冷清的模样，夜子离心里越发烦的厉害，“安妃冲撞太后，罚其禁足一月，至于楚凌兮……”
眸光阴翳，夜子离顿了顿，继续沉沉下令道：“险些伤到舒妃，本该重罚，但好在有惊无险，今日喜庆，朕不想见血，就暂且将她关进柴房，让她好生反省！”
皇帝下旨后便径自离去，这么一闹，众人全都失去了兴致，在男人离开后，紧随各自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