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聪明的背叛者,留着做什么?
倏然,脚步硬生生止住,有人“咦”地一声,前后交叠的脚后跟,险些撞上,后头的人不明白,为何停下不走了呢?
“怎么了?”
道人们面色凝固,警惕心大作,手腕缓缓转动,一抹雪亮的剑光,寒意瘆人。
前方,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挡在众人身前。
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一袭白衣,一顶斗笠,颜色清清淡淡,唯有唇间一抹殷红,红得艳丽张扬,邪气弥漫。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团黑雾之前,单凭那把圣灯宫独一无二的吴潭龙子,道人们都认得他。
众人脸上震惊异常,心生狐疑,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
当朝首辅,最是好财怕死之徒,人一旦权高位重,便将自己的命看得很贵,便生出许多顾忌,便有了精打细算的权衡和较量。
不比路旁的野狗孤魂,随意游荡毫无牵挂,再说,他是德王看重的义子,与李家有解不开的深仇。
他今日来,十死无生,平白无故地找死,实在异常,这个人,本没有必要来送死,可他……确实站在这里。
黑雾涌结,环绕在吴河之上
一圈,又一圈,最终,从黑雾中,破出一张皎洁如天人的面庞,白袍簌簌,阴影垂落,看不清神情,却有丝丝红气,不断地,从斗笠下溢出,小红蛇一样流窜。
空气中,弥漫一股白雪梨花的香甜。
黑雾中的那双凤眸,被血色染红,平视前方。
有人念出了他的名字:“游澜京……”
白发家主平静无波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眨眼间,恢复如初。
德王的义子游澜京,他来做什么?难道他不清楚,自己生平最痛恨德王,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吗?
“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圣灯宫的剑?”
白发家主眼眸微暗,已经知道游澜京今日来的目的,除了自己那位好儿子,还有谁能算计到游澜京,让他一个天底下最计较小气之人,大大咧咧来把性命,交到这荒郊野外?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个儿子,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虽然他总是自作聪明,今晚,却将人心算计得死死的。
一箭双雕,李游既要带公主逃跑,也要首辅去死。
游澜京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来了。
白袍青年抬头,天地间,湖水地气氤氲,与乌云遥遥相照,在他鞋底下,有莹莹的亮点,一晃神,会以为是瞳孔的幻景,就像洪水漫过来,消退后,留下的一条条水迹。
淡淡的,半透明的水迹,锁链状,延伸,趋近。
泥土下,指缝间,半空中,水迹灵活地游走,令人产生被扼住喉咙的感觉。
这身白袍,一面拔出了吴潭龙子,一面往前走。
“晚辈游澜京,前来赴死。”
好一个前来赴死。
“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挡多久?”白发家主问。
他问出这个问题,等待游澜京的回答,然而黑暗中,良久,只落下一声淡淡的笑。
“天亮之前,让她和她的心上人平安离开。”
……
吴河左岸,一直延伸到湿软的河滩上,芦草遍生,暴雨前的夏夜,闷热,没有一丝气息流动,芦花却微微翻动,银灰色的,白茫茫一片,大雪淋头一般。
一对白色水鸟,本来在芦花丛中憩息,听闻得有人的脚步声,警觉地飞散开。
玉察停了下来,她回头,一道闷雷滚滚,惊得她一哆嗦,顿时,狂风四起,芦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少女的身躯压盖过去。
顷刻间,雨点从半空降落,啪嗒啪嗒,一柄油纸伞撑在玉察头顶。
“公主,不能回头,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李游握住她的手腕。
玉察总觉得心底不安,一路上,拨开茂密严实的芦花从,心神恍惚,所以走得踉踉跄跄。
她忽然站住了,转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没入泥地,而她兀自站立,却一步也不肯走了。
李游撑着伞,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碍事,什么都没有公主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