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侧。
“那天,你跟我说,你会通知首辅,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是没见到首辅呢?他是不是来不了了。”
李游牵起一丝笑:“或许首辅被什么要事牵绊住了,或许出了什么差错,他并没有看到风筝,但是,不打紧,还好我们逃出来了,公主,只要我们接着走,隐入民间,父亲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们。”
玉察摇摇头:“不会的,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接应我们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捏紧了手掌心的那跟小辫,她就知道游澜京一定会来。
接应?李游的神情微妙,他给游澜京说的法子,可不是接应,而是……断后。
李游向首辅提了一个赴死之道,这个条件闻所未闻,令人瞠目结舌,傻子也不干。
普天之下,有谁会平白地填一条性命上去,一个人面对李家?
更何况,白费力气,可能拖不了多少时间,自己为之付出性命的女子,也不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
孤零零地死在乱剑之下,望着李游带公主远去,望着他做自己做不了的事情,跟公主闲云野鹤地过一生。
那么,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从前的游澜京,一定懒懒地靠躺在太师椅上,当作个笑话,听个响,指不定还要给他两耳光,骂他痴心妄想。
可是,李游说,只有首辅能救公主一命。
其实,也不需要任何好处,李游只需在棋盘上,推过公主被逼服下的那盏茶,不需要再恳求他。
游澜京长睫一垂,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一定会死,因为……他一定会提剑,杀了逼公主喝下这盏茶的人,哪怕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游澜京从未想过,愚蠢地送死的人,有一天,会是自己。
从来嗜财如命,精明算计的首辅,总是喜爱将人玩弄在股掌中,他从不做赔本买卖,恨不能将人一点儿油水都搜刮干净。
如今,连命都送出去,这天底下最大的赔本买卖,他竟然毫不迟疑。
游澜京望着眼前的病秧子,曾被自己一箭射去了大半的性命,在自己的手掌倾覆,一念之间,就会陷入泥沼。
现在,这个病秧子却把自己算计得明明白白。
正如李游提出在西域扶植神子,他深知,拿捏住人性,才可以拿捏住一切。
李游毫不掩饰地要游澜京的命,并且,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有时候,怒火中烧会毁了一个人,太过在乎也会毁了一个人。
白袍青年想起了自己的义父,义父说,你游澜京就是个赔钱货,看来,真是没说错。
他游澜京就是个赔命货。
李游怎么敢将这番密谈,全部告知公主呢?他望着玉察憔悴的面容,心下无限怜惜,还好,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游,我们找个地方躲着,去等首辅吧。”玉察说。
李游被她拉住了袖子,却纹丝不动,他缓缓叹息:“公主,首辅……他不会来了,他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正如,他对你的承诺。”
玉察猛然抬头,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少女的面庞,经过雨水洗刷,似乎惨白了一些,唇上的红颜色也消退了,毫无生气,青裙枯败,就像暴雨下的一截青木枝,被乌光压暗了。
那对瞳孔,黑白分明,盯着李游,一点儿也不晃神。
“首辅他是不是早就来了。”
乱花飞絮,拂过李游澄净的瞳仁前,他一语不发,少女颤抖的手,松开了李游的衣襟。
“他明明都是要走的人了,说好了,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他答应我的事,总会做到,为何,你要将他再牵扯进来呢?”
玉察眼底是不可置信,她一回头,苍茫吴河,大雾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早就来了对吗?”
“首辅他……现在就在我们的身后,是不是。”
“这是首辅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他。”李游说。
“你知道他那个脾气,一向只随自己的心意,谁又能左右他呢?”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紫云峰的那个抉择。
是继续往前走,往前逃,还是退回去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