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真的很不愿死,他圈盘了许多金银珠宝,还没来得及使用,他死了,白马津的那种橘树,以后要谁照料呢?不适应盛京气候的橘树,最终会枯死吧。
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不敢去想公主。
要是想起了公主,他就更不愿死了,他喜欢的女子,还没主动抱他一次。
每次,他兴高采烈地提起从前的事。
总是换来公主的沉默。
“首辅,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或许,根本没有这件事,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玉察不记得教坊司外大雨夜拦马车,不记得那封从未被开启庆生帖,连御书房的相见,也支支吾吾。
他真的差点以为自己是疯子,或许……那些事情根本不存在,确实是他自己臆想出来。
游澜京怕自己来生忿忿不平,又会找上她。
剧烈的咳嗽,胸腔里涌上喉咙的,是一阵鲜血。
意识逐渐不清醒,脑子浑浑噩噩,,很费力,可他还记挂着一件事。
“公主,你现在抵达平安的地方了吗?”
他这一生卑微如尘,喜欢上公主,是他一生最明亮的事情。
自以为将公主囚禁在白马津的外宅,就能锁住这幼时难得的光芒,可是,光是关不住的。
各人有各人的命,终将回到属于自己的世间。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白袍青年的嘴角,缓缓绽出一丝笑,多情人自寻难堪,一直……都是自己强求,都是自己自找难堪。
昏迷前,他听见,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属于义父的骏马白归,特有的长鸣嘶叫,以及黑甲军反射出的隐隐雪光。
天亮了,他看到义父来了。
义父都会来,他想等的人,却永远都等不来。
茂实如被浪的芦花,层层分拂开,那双被细叶割出小血口的手腕,努力地拨开,芦花简直要将她埋没。
心咚咚地在胸膛狂撞,嗓子眼儿发干,每一次喘气,像被刀子刮过,额头的雨水,尚未停留一会儿,便被甩在身后。
偌大的芦丛中,少女双足踩得飞快。
她跑得精疲力竭,真累啊,手脚发酸发软,真想躺下来歇一会儿,可是,歇不得。
她知道,有许多东西若是晚了一步,就会消失不见。
比如,生辰宴上,那封从未被开启的庆生帖。
那个人以为她不在意,不上心,将帖子随意搁在了一旁,于是,他又默默拿回家去,烧了个干净。
当天晚上,她返身寻找过,跟李姑姑两个人,大半夜不歇息,偷偷跑出来,提着一盏小灯笼,在御花园的草丛、假山、亭台,都没有寻到那封庆生帖的身影。
眼睛都瞧瞎了,哪里瞧得到个影儿?
月至中夜,李姑姑劝说:“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公主身子要紧,外头夜凉了,来日,叫人再给你写一封罢了。”
写一封?那个人与自己无缘无故,怎么会再送一封给自己呢?
玉察提着小灯笼,在李姑姑的督促下回宫,一步一回头,似乎,仍有些不死心,她的神情迷惑不解。
“真是奇怪,怎么会少一封,”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偏偏少了那一封呢?”
上一刻还见到的东西,为什么这就样不翼而飞,凭空消失了呢?如果不是被偷了,会不会,是他自己拿走了呢?
玉察哪里知道,有人的心眼儿会如此小气计较。
难道他忘了吗?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教坊司外,大雨夜,他拦住了自己的马车。
一滴雨珠,分化开两道世间。
玉察唤停了车夫扬下的鞭子,从珠帘中,伸出那只手,救了他和他娘亲一命。
因为她认了出来,这个不停磕头,浑身是血的少年,曾经在爹爹的御书房中,红袍雪肤,沉稳从容,对答如流。
而那时的玉察,坐在爹爹的怀抱里,数了他的睫毛一个下午。
大雨夜,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游家哥哥,愿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少年惊愕交加地抬头,显然,没有预料到玉察会知道他的姓。